我真不是不可名狀 247.吞日(下)(4000)
在這片“太陽”始終高掛天際,沒有夜晚、也沒有黑暗的空間,原本明亮熾熱的光線,終于有了些許黯淡。
起初,這樣的變化并不明顯。
只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陰云籠罩在了天空中。
除去觀感敏銳的部分人類和無面人,大部分智慧生物,都沒有察覺到這種改變。
但很快的。
光線黯淡得越來越快,像是從正午的太陽,一眨眼就變到了黃昏那種程度。
天色開始陰沉下來。
配合上古老城市中各處殘破毀壞的建筑——眾多光柱墜落的坑洞和戰斗的余波破壞了城市的原貌。
還有,人類的、無面人的、異種生物的尸骸,堆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暗沉的血色,在昏暗的光線中,更是染上了詭譎的氣息。
如果說先前的古老國度,超凡者們初次見到的時候,在被震撼以外,還會從中感受到一兩分“神圣”的感觸。
那么現在,那種神圣便蕩然無存。
轉而變作如同某種末世降臨的景象。
好一派末日之景!
光線更暗了。
黑暗慢慢像潮水般涌來,哪怕是智力最為低下的人面獵犬,也能意識到的事態的不同尋常。
絕大部分理萊,更是陷入一種堪稱“茫然”的情緒當中。
因為在它們漫長的生涯中,也從未有過這種情況的出現。
對無面人們而言,“太陽”始終是掛在頭頂上的,也始終散發著光明。
由于理萊們遺忘了身為人類的記憶,它們甚至都沒有“夜晚”“黑夜”這樣的概念,于是對這逐漸降臨的黑暗感到疑惑不解。
最不堪的則是那些低智能的異種生物。
它們無法理解黑暗的存在,而且超越人類的視力,在黑暗中緩慢失效,成了一只只睜眼瞎,無法看見周遭的事物。
——在漫長的時光里,它們的身軀在不斷進化的過程,將“夜視”的能力剔除。
這并不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正像是沒有光線的深海中,動物們的視覺全部退化。
在沒有黑夜的古老國度,異種生物自然也就不存在“夜視”這種功能。
這給了天空下人類超凡者們喘息的時機。
“咳咳......咳咳咳......”
日野彩香跪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著,似乎要把自己的肺都給咳出來。
她的嘴角殘余著血跡。
白皙俏麗的臉龐再也不復以往的美麗,左眼眼眶滿是污濁的血液,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從那里經過。
日野彩香失去了一條腿,一只手掌,還有一只眼睛。
但這般慘烈的代價,比起身邊的同伴而言,已經好上太多。
劍客倒在血泊中,渾身血肉模糊,不見一塊完整的皮膚。
帶著眼罩的男子,則是變成了一具殘破的尸骸,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分割成兩半,內臟散落一地。
日野彩香努力睜大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天空......
毛熊安德烈坐在人面獵犬的尸體之上,渾身污濁、遍體鱗傷,目光呆滯而迷茫。
他安全了,暫時。
但是和他一起的三人,則全部被異種生物構成的浪潮淹沒。
安德烈同樣看到了天空中的景象。
“哈哈!哈哈哈......”
他明明在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所有在地面上拼死掙扎的人類,還有那些無面人們,同時抬頭望天。
這一刻,他們的動作倒是意外的統一。
有某種說不上來的儀式感。
黑色。
一片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色。
高高的出現在眾生的頭頂。
那種黑色是如此純粹,純粹到仿佛沒有任何雜質。
再明亮再熾熱的光線,也無法將它們完全穿透。
在無面人看來,那黑色無疑帶著強烈的褻瀆意味。
可在人們眼中,失去光明的世界,反而令他們更加安心。
說起來或許會顯得荒誕無稽,哪怕到了這時,“神圣的”“光明的”一方,仍舊是無面人們,這里恍若天堂,犧萊們像是神祇的天使,而那“太陽”本身,正是它們信奉的存在。
可被人類們視作救世主的,卻是這看上去就邪惡詭異的黑暗。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充斥著濃烈的諷刺。
黑色,在吞噬“太陽”!
它們洶涌的,緩慢卻堅決的擴散開來。
兼顧氣體和液體的特征。
吞噬的方式,則全然不像是表世界的天象變化“天狗食日”那樣,從一個小角開始。
天狗食日無非只是三顆星球間相對位置恰好處于一線,形成的視覺上的景象而已。
現在天空中那團黑色要做的,是把那“太陽”全部吞食!
它像是化作一張巨大的網,從下往上的,把“太陽”包裹起來。
換一個更有美感的比喻,仿佛一朵黑色之花,在天空中綻放,而奪目的“太陽”則是......花朵的花蕊!
這也是天空下光線會驟然黯淡的緣故。
又是幾個呼吸的時間,臨近黃昏的天色,就變成了夜幕逐漸降臨的模樣。
兩只六翼犧萊都短暫的陷入沉默。
沒有任何動靜的身軀,意味著它們的驚訝和震撼。
這的確是千百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或者說,這是從這個古老文明建立以來,從未發生過之事!
他在自尋死路。
丸山琴乃的理性得出這樣的判斷。
按照常理而言,敢于挑戰“祂”的存在,結局只會有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另一方面。
那個褻瀆者,貌似絕不屬于常理約束的范圍之內!
起碼,不在它們總結歸納的常理中。
在這之前,哪怕是丸山琴乃都沒有預料過,對方會做出這種事跡。
它總算能理解心底的不安,究竟從何而來。
那褻瀆者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他是怎么想到去那么做的?
又是怎么去到那里的?
這些問題的答案,丸山琴乃一概不知,但是有一點它能夠確認——只有消滅掉那個不穩定的褻瀆者,才能讓它擺脫這種“不安”的狀態。
于是,它身后的肉翅揮動著,推動著它的身軀向上飛去。
這動作的意圖是如此明顯,以至于在一瞬間就被高塔上的超凡者們看穿。
他們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的覺悟。
顯而易見,籠罩了天空的黑色,是他們現如今唯一翻盤的希望,而人們要做的、和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攔住它!”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拖著殘破身軀的超凡者,奮不顧身的向前沖去。
在更高處的地方,一場更加兇險的戰役,正在進行。
燙......好燙!
主人......
黑霧懵懂的意識,可憐兮兮的向青野傳達著這樣的情緒。
忍耐。
青野安撫著黑霧的情緒。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你還能做得更好。
這句簡短的話語,卻像是重新給黑霧灌輸了全新的力量源泉,它重新振奮起來。
為了它的主人青野,它也能犧牲自己的一切。
“道士,你還好嗎?”
青野看向身邊的真空道人,語氣流露出關切和擔憂。
他們此時,正被黑霧所籠罩著,以一種很快的速度向上爬升。
而爬升力量的來源,則正是真空道人。
“呵呵,可不要小瞧了道爺我啊!”
真空道人冷笑一聲,語氣上卻是不輸于人。
可實際上,他現在滿頭大汗,雙唇呈現出不正常的干枯,汗液不斷的分泌又不斷的在高溫下蒸發,慘白的臉色令他看上去像是個離死不遠的病人。
三百米!
這時,他們距離那“太陽”的距離,不會超過三百米!
這在地面上的橫向來說,不是一段很長的距離,青野只需十幾秒就能跨越。
可若放在垂直高度上,這便是一段難以跨越的長度。
背棄來自大地的重力,總是需要更大的努力。
得益于真空道人所謂的“空遁術”,青野才能夠來到這樣的高處。
即便是青野也不得不承認,真空道人的遁術,用“舉世無雙”“天下第一”這種詞語來形容,是一點都不為過的。
以至于青野對真空道人的過去產生了些許的好奇。
但現在,可不是好奇的時候。
三百米還代表著另一個意思,此處的氣溫,已經非常之高。
乃是常人絕對無法忍受的溫度。
“太陽”雖然不像表世界里的恒星那樣,表面溫度就有5500攝氏度,但是作為照亮這片大地如此之久的光源,祂的溫度也絕對低不到哪里去。
哪怕有黑霧的阻擋,氣溫依舊高得嚇人!
青野焦黑的身軀還沒有完全修復,又增添了新的灼傷。
粉嫩的新肉本就脆弱,真要說的話,青野承受的傷勢遠比真空道人要嚴重。
之所以用“祂”來形容“太陽”。
原因其實極為簡單——其實“太陽”本身,就是無面人們所信奉的神祇,也即為山民們崇拜的山神。
其名為“犧蛄”!
位于這個距離,青野已經能看到“太陽”的全貌。
哦不,那哪里是什么太陽,分明是一種丑陋、混亂、且不該被凡人直視的怪物!
祂整體呈現出球體,這一點倒是和太陽有相似之處。
但若是能忽略極高溫度散發出的光芒的話,便能看到,在球型的表面,全然是一幅猙獰可怖的畫面。
人臉。
顧名思義,就是人類的面容,包含了眼睛、鼻子、嘴巴、眉毛在內的五官。
密集的、像是干涸水塘里的黑蝌蚪集群般,堆積在一起,遍布在球體的表面。
那種密集的程度,會令任何一個正常人感到不適。
每一張臉龐都帶著各式各樣的表情,大多是憤怒、掙扎和痛苦,扭曲得喪失了原有的模樣。
恍若將死之人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只有極少數是平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則是其中幾張享受的人臉。
帶著陶醉和幸福,像是已經進入了天堂。
和周圍那些狂亂的、扭曲的面容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大約......它們是自愿成為無面人中的一員,而不是在某種強制作用下轉化而成的?
其中,丸山琴乃的臉龐,就在其中。
總之,現在的青野總算能夠明白,無面人是無面人的原因。
那些原本屬于人類的面容,連帶著記憶、情感,都被犧蛄所吞噬。
你正在直視古神“犧蛄”!
你在受到古老氣息侵染中!
累累白骨,猩紅血液.......被奴役的人類,被轉化的少年......
曾經在高寺武記憶里隱約看見的畫面,此時以一種更加猛烈更加直觀的方式,沖擊青野的腦海。
像是一輛沉重的泥頭車,橫沖直撞的向青野襲來。
他的精神,似乎要被拉到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無數雙手對青野張開了懷抱,表達著它們的歡迎和喜悅,迎接青野邁向新世界的步伐。
只是大腦里卻傳出一個清晰的警告聲——‘不要回應!’
青野再度睜開眼。
三百米的距離,縮短到了兩百米左右。
而真空道人的虛弱,則顯露得越發清楚。
極高的溫度,開始讓他們身上的衣物燃起細小的火苗。
“夠了,前輩。”
青野開口道。
“再堅持下去,你會死的。”
“我不想死啊......”
貪生怕死的“真”,在這時蹦了出來,干枯的臉上,就連“痛哭流涕”都做不到,只能露出深深的后悔。
他在害怕,也在掙扎——這是在正常不過的小人物的心理。
“小兄弟,你能干掉祂的吧?”
“真”近乎哀求的、軟弱的問道。
“......我能。”
青野點頭,斬釘截鐵。
“那真是太好了。”
真空道人的眼神在最后歸為平靜,有如無風的海面。
讓人無法分辨出,他是“真”還是“空”,亦或者二者已經合為一體,沒有分別。
“讓我來送你最后一程。”
他用的稱謂不再是“貧道”或是“道爺”,而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我”。
超凡的力量,在空氣中震蕩開來,化為推進的力量,承載著青野和真空道人的身軀向上升起。
兩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兩人如同撲火的飛蛾,也像是希臘神話中追逐太陽的伊卡洛斯。
火焰,在他們的身軀上燃燒。
越是接近“犧蛄”,他們體表便越接近焦炭,真空道人的血肉被燃燒殆盡,從頭部開始露出頭骨,接著是肩膀、胸膛......最終只剩下一具漆黑的骷髏,最后就連骨架的形狀,也要在高溫下被焚燒殆盡。
可哪怕如此,他的空遁術仍舊堅定不移的發揮作用。
最終,黑霧包裹了整個犧蛄。
像是一顆雞蛋似的。
犧蛄是其中的蛋黃,黑霧是蛋白和蛋殼,只透出一絲絲朦朧的光線。
至此。
古老的世界,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
黑霧......吞日!
沒有人會注意到,些許焦黑的灰塵,于天際揮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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