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帝備胎們的亂世生涯 第十四章 君臣
五代的皇帝當真是個高危職業,開國皇帝冒著殺頭風險奪了江山,一旦開國皇帝去世,江山便不再安穩,染血的龍椅傳個一兩代,便落個國破家亡。
劉知遠更是福薄,這龍椅尚未坐熱,只當了一年的皇帝就駕鶴西去。這對一個剛剛建立的帝國來說絕對是重大的危機,尤其是在政權更迭頻繁的五代。
原本劉知遠有一個很好的繼承人劉承訓,這位皇長子“孝友忠厚達于從政”,又得臣屬信賴擁戴,有這樣的一個皇帝繼承人,新生的漢帝國前景可期。
可惜剛剛確立劉承訓的皇儲身份,他就一命嗚呼了。五代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開國之君往往都有一個明君材料的好兒子。
比如朱溫的兒子朱友裕,李嗣源的兒子李從璟,石敬瑭的兒子石重信,只是這些明君備胎往往都很短命,不等接老爹的班就死了,最后只能矬子里面拔高個弄個昏君的苗子,一串昏招將自己玩死,似乎老天爺也想看這世道繼續的亂下去。
長子死后劉知遠繞過殘疾的次子,選了皇三子劉承祐,一個只有十七八歲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顯然撐不起新生的帝國,行將就木的劉知遠竟然大膽的采用了托孤模式。
這在五代中十分的少見,畢竟這時代的皇帝和臣子之間猜疑甚重,一旦選錯了人,就意味著江山拱手于人。
不得不說劉知遠目光如炬,在他死后他選中的顧命大臣,并沒有造反還主持平定了三鎮叛亂,在五代中已是十分的難得了。
平定三鎮叛亂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劉承祐,這意味著他可以繼續做皇帝,三鎮叛亂爆發之時,劉承祐心中絕對是恐懼的,畢竟前輩們的下場大多不好,心驚膽顫一年多,終于可以過些舒心的日子了。
劉承祐的生活很清閑,畢竟他有五位顧命大臣,這幾位當真是忠心耿耿,工作上也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生怕年輕的劉承祐累著了,除了每天跟木樁子似得上朝,便沒什么好干的。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齡,若是不讀書工作便至剩下玩了,崇元殿的后閣里絲竹悅耳,伶人咿咿呀呀唱的好不動聽。
二十歲的劉承祐模樣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絕對的小鮮肉,雖然他老爹是沙陀人,可是在他身上除了較深的眼窩,再看不出任何胡人的影子。
他神色微醺托著腮幫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下面唱戲伶人,一只手在桌子上輕輕的打著節奏,瞥見下首有陪坐的臣子朝他舉杯敬酒,便拿起桌子上酒杯輕輕的抿上一口。
“都別唱了!”
一聲暴喝突然的響起,劉承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心道:“又來了!”
一個大漢闖進閣內,只見他須發花白身材魁梧滿臉兇相,屋內的伶人聞聲立刻收了嗓子,鵪鶉似得抱成一團。
他到劉承祐身前一拱手道:“微臣史弘肇見過陛下。”
劉承祐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太師有何事?”
劉承祐即位后,加封史弘肇檢校太師兼侍中,又拜中書令,這些都是虛銜,五代時這種虛銜很泛濫,比如很多的節度使都有中書令的頭銜。
史弘肇的實職是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也就是中央集團軍的總司令,掌管京中戍衛治安,屬于實權派中的實權派,既是劉知遠在河東時的舊班底又托孤大臣,故而地位很高。
“微臣聽說陛下昨日賞賜伶人玉帶錦袍可是有的?”史弘肇說著就往那些伶人身上掃了一眼,“看來的是真的了。”
一個在下手陪坐的官員突然站了起來,“太師管得太寬了,陛下身為天子富有四海,賞賜幾件腰帶錦袍難道不行嗎?”
此人乃是李太后的娘家兄弟李業,心里頭那是恨透了史弘肇。去歲一個遠方親戚的兒子想到軍中任職,可是到了史弘肇那里二話沒說就砍了,這簡直就是抽太后的耳刮子。
今年掌管宮中事務的宣徽使出缺,李業就想補上,李太后心想自己住在宮里,讓自家兄弟管事挺好,何況這宣徽使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差事,于是便讓人傳話出去。
可是沒想到又被史弘肇和另外一位顧命大臣楊邠聯手給拒絕了,宰相楊邠本就兼著吏部尚書他拒絕也是合情合理,史弘肇憑什么狗拿耗子,自此梁子便是結下了。
史弘肇看也不看他只道:“國舅此言差矣,陛下身為天子,自有權利賞賜他人,可也得賞對了人。將士為國戍邊忍寒冒暑,都未能遍沾恩澤,憑什么賞賜一群戲子!”
他扭過頭來沖著那些伶人怒吼道:“你們有什么功勞也配錦袍玉帶,還不快脫下來!”
史弘肇治軍有方卻也殘酷嗜殺,騰騰殺氣哪里是一群戲子伶人受得了的,當下就脫了錦袍玉帶,連滾帶爬的出了屋子。
不了解五代史的人,可能會說史弘肇已是犯了欺君之罪,當誅九族云云。其實這才是皇帝與權臣之間的常態。
夫以功就天下者,常有強臣;以力致天下者,常有驕兵。五代的開國之君皆是以“功”“力”得天下,自然也就一幫“強臣”,可做了皇帝似乎就矮了一截,尤其是在元從舊部跟前。
莫要說皇帝是劉承祐即便是劉知遠,史弘肇一樣能跟他勾肩搭背沒大沒小,劉知遠也只能陪笑,他若翻臉便會有人說他忘本,反倒是郭威這種在皇帝跟前謹小慎微的權臣屬于異類。
劉承祐畢竟年輕沒多大城府,臉上已經是氣得白一陣紅一陣,可他是皇帝這種情形并不好親自下場懟人,要是被懟回來那才是難堪,而且他心里是怕著史弘肇的。
他沖著下首陪坐的臣子狂打眼色,當下就有一個跳出來,這人身材精瘦面目陰鷙,乃是翰林院茶酒使兼鞍轡庫使郭允明,聽官名就知道是個端茶送酒外加養馬的小官兒。
“太師過分了,在陛下面前如此無禮,已是失了為人臣子的本分……”
啪!史弘肇抬手就將他抽倒在地,“姓郭的老子在河東時就看你不順眼了,老子是先帝指定的托孤大臣,有勸誡教導皇帝之責。你身為臣子不僅不規勸,還陪著皇上狎戲胡鬧,看我不宰了你!”
他說著就抽出腰間橫刀,原本還想沖著史弘肇繼續開炮的李業臉一下子就白了,其他的宦官宮人也是戰戰兢兢不知所錯。
只聽得門外上有人斥道:“史弘肇你這是要弒君造反嗎。”
史弘肇一怔忽然瞥見劉承祐已是鉆到了桌子底下,露著半個腦袋神情惴惴望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的有點過了,連忙把刀扔在地上,跪地叩首:“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不臣之心,請陛下恕罪!”
劉承祐這才從桌子下面鉆出來,清了清嗓子道:“太師對朕拳拳愛護之心朕是知道的,太師說的有理,那些玉帶錦袍你拿去送回官庫吧,今日之事誰都不要向外提及。”
“陛下從諫如流乃明君典范,微臣告退!”史弘肇起身將那些錦袍玉帶抱在懷中轉身離開,見了門前站著的文士,陰陽怪氣的道:“蘇相國身為宰輔又是托孤重臣,大道理懂得比我多,不好光顧著前朝政務,亦當多多教導陛下。”
這文士名叫蘇逢吉,也是劉知遠在河東時的舊屬,其實也就是個半吊子文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外加會拍馬屁,得了劉知遠的青眼,成了托孤重臣之一。
總共五名托孤大臣卻分作兩撥,宰相楊邠、三司使王章、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史弘肇和樞密使郭威是一撥,是政治上的盟友。
只因著楊邠、王章、史弘肇三人都不喜歡文人,楊邠和王章屬于小吏出身并不算文人,估計微末之時受夠了文人上官的鳥氣,至于史弘肇對文人算的上是憎恨。郭威屬于誰都不得罪,可大頭兵出身的郭威未必就喜歡文人。
半吊子文人蘇逢吉便只能抱皇帝的大腿,表面上同為顧命大臣,可是暗地里卻爭權奪利,早已是水火不容。
“太師莫要急著走!”
“蘇相國還有何事?”
蘇逢吉笑道:“聽說太師在整飭京中治安。”
“確實,有何不妥!還是以為我搶了你的買賣。”
“哈哈……太師多慮了,刑獄本是蘇某職責所在,太師不辭勞苦替蘇某擔待,那是求之不得,你我通力合作方能使得天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哼,算你有心,以后抓了人便給老夫送來。”史弘肇說完便大步離去。
“哼哼……”蘇逢吉冷笑兩聲便進了屋內。
劉承祐見史弘肇走遠了,便恨恨的一拍桌子,“史弘肇欺朕太甚!”
“陛下九五之尊,何須為一個粗胚軍漢動怒,若是氣壞了龍體便不劃算了。”
李業道:“蘇相國剛才與他說什么通力合作,莫不是也怕了他了。”
“國舅說的哪里話,有太后陛下在蘇某何懼史弘肇。蘇某是故意他送人頭,且任他猖狂待惹得天怒人怨的之時,陛下再攜天子劍除之,必人人稱頌。”
其他人聞言不語,劉承祐也鐵青著臉不置可否,將桌上的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好一會兒才道:“蘇相國慎言!你來見朕有何事?”
蘇逢吉道:“微臣是想告訴陛下,選妃的事被楊相公駁了回來,王計相也說官庫無錢當節省開支。”
原本還算淡定劉承祐終于怒了,一腳將身前的桌子踢翻,“老狗欺人太甚,朕不過想多找幾個女人,為劉家綿延子嗣竟也不讓,這是巴不得天家香火斷絕,他們好占了朕的位子。”
見劉承祐暴怒,蘇逢吉和另外幾個臣子連忙的為他拍胸捶背的勸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先帝給了朕五位顧命大臣,也就是蘇相國最合朕的心意,郭太尉也算少給朕添亂,自朕即位始,史弘肇、楊邠、王章三條老狗便沆瀣一氣欺朕年幼,是可忍孰不可忍!”
蘇逢吉道:“郭威怕是如未必如陛下想得這般忠心,他與史楊王三人可是一伙的,郭大使難道還未把事情與陛下說。”
“還未來得及講!”郭允明說著便從腰間取出一個紙條給劉承祐看,劉承祐卻道:“這有何不妥?”
李業看了看那紙條道:“陛下,郭威這是在收買軍心哩!這人貌忠實奸跟史楊王合起伙來坑騙陛下,去歲平叛時就拿官庫的錢收買軍心,這是在刨陛下命根啊。”
年輕人哪里禁得住這般撩撥,劉承祐拔下墻上掛著的長劍,一把砍在了翻到的桌子上,“朕要殺了四條老狗!”
蘇逢吉忙勸道:“陛下切勿沖動,此事當從長計議!”
(昨晚躺在椅子上睡著了,早起寫了一點)
與皇帝備胎們的亂世生涯 第十四章 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