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594章 封賞
元隆十九年四月二十日,夜。
月隱西城,長街深寂,馬蹄飛踏之聲和流入長街的火光驚了半城。
晉王府的府門被深夜拍開,開門的小廝探出頭來,看見叢叢火把的光亮里舉起的長刀,刀光落下,血熱腥甜。小廝的頭顱仰下,看見血從自己的腔子里噴出,一名將領高坐在馬背上,隔著血幕目光森涼地望著他,冷冷地舉起長刀,高喝:“圍!”
這夜,龍武衛夤夜出兵,圍了晉王府、外城守尉府、新衛尉府,以及御醫院上下的朝臣府邸。兵鋒所到之處,血濺府門,婦孺哭嚎,唯獨到了御醫院提點府時,府門久叫不應,府里人聲不聞。
披甲高坐馬上的將領瞇了瞇眼,揚手一揮,一隊龍武衛強行將門撞開,長驅直入。火把照亮了庭院,只見庭院里倒著數具丫鬟小廝的尸體,血一路灑到花廳門口,花廳里擺著張飯桌,圍坐著的十余人皆中毒而亡,龍武衛未在其中找到御醫院馬老提點,于是緊急搜府,最終在后園東院的房間里見到了衣袍染血上吊身亡的馬老提點。
龍武衛從一個身中劍傷僥幸未死的丫鬟口中得知,今夜晚飯時,馬老提點召集家眷一同用飯,將人全數毒死,隨后提劍斬殺了府里的下人,自去了東院。
馬家四代一十八口,上到耄耋老者,下到兩歲幼童,盡數絕于府內!
朝事未變,盛京城里已聞腥風。
這夜,晉王、外城守尉、衛尉,及馬老提點的門生一同被押入天牢,阻攔者皆遭斬殺,多嘴詢問者也被斬殺,府邸被重兵圍困,婦孺的哭聲驚了鄰府,天未明,各府陸續掌起的燈照亮了半座盛京城。
盛京宮里,永壽宮的燈火一夜未熄,元敏深居后宮,前朝的奏報卻如雪片般被呈進華殿。
安鶴捧著龍武衛送進來的奏報在殿內殿外進進出出,元敏倚在美人靠上閉目養神,聽見安鶴的腳步聲走近時慢慢睜開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時,有那么一瞬,意味幽涼。
安鶴將奏報躬身呈給元敏,元敏取來看過之后久久未動,半晌,將那密奏揉進掌心,冷笑道:“你猜,御醫院提點府上如何了?”
“馬老提點心存反意,府上卻無兵力,見到龍武衛必是要乖乖就擒的,若是怕拖累五公子,倒也有可能自絕。”
元敏看了安鶴一眼,將那團揉碎了的密奏往榻旁一放,玉鐲華木相擊,聞之竟有錚聲,“一門絕戶!本宮這些年來倒是沒瞧出馬敬有這樣的心氣兒。”
安鶴笑而不語,笑容陰柔,瞧著總有那么幾分快意,仿佛死得人越多,他越開懷。
元敏看著他這一貫的樣子,嘆道:“這倒讓本宮想起了身居冷宮的那些日子,那三年本宮閉門不出,后宮里卻依舊暗害不斷,你索性殺了冷宮里的太監宮女,只你一人服侍在本宮身邊,連你隨身的小太監小祿子都沒饒過。”
安鶴躬身聽著,熏著胭脂的眼笑起來形似飛鳳,也嘆道:“是啊,一晃二十多年,太皇太后還是那般容顏如珠,老奴卻老了,連記性都不好了,當年身邊跟著的小太監,老奴是丁點兒都想不起來叫什么名兒了,還是太皇太后記性長久。”
元敏聞言定定看著安鶴,殿中本是敘舊的氣氛,漸漸的便安靜了下來,漫長而詭異。半晌,元敏笑了聲,眸光看起來柔和了些,“你這性子,是從來不記得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
安鶴笑而不語,轉頭見殿外有宮人快步走來,便躬身而退,一路行出大殿,神色無異,到了殿外將奏報接到手里,抬頭時見重重宮宇沉在黑暗里,夜風平地而起,拂過衣袂,后背冰涼。
次日一早,朝中大朝,天子近侍捧詔而出,細列晉王及其黨羽暗通胡人、外養死士、內害朝臣、意圖謀位的重罪,其中雖提及了馬家,但并未提及元謙。百官心如明鏡,但無人敢言,此事沾上便有同黨之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怒斥晉王及其黨羽的行徑,獻計應對嶺南和青州兩地起兵之險。
暮青雖在殿上,卻垂首而立,一言不發,難得的恭謹安靜。
御座之上,一道目光落來,慵懶矜貴,興味盎然,似笑非笑,似惱非惱,幾分怨懟,幾分無奈……意味十分豐富。
那目光勾纏不去,看一陣兒,暮青的頭便低一點,低到最后忍不住皺眉!不就是昨晚說了句要娶妻?從昨晚酸到早朝,還沒酸夠?
將要散朝之時,宮人又捧出兩道封賞詔書來,當殿宣誦!
“江北水師都督周二蛋,操練水師,屢破兇案,舉報亂黨,功于社稷,加封二品奉國將軍,賞銀萬兩!”
“江北水師將士九人,殺賊討逆,護衛有功,忠正烈勇,特謚忠勇之號,賞銀百兩,良田百畝,親衛石大海追封為忠勇中郎將!”
兩道圣旨誦罷,暮青跪接謝恩,金殿之上,百官側目。
自去年六月從軍,不到一年的時日,少年從一介賤民高升當朝二品大員,連其麾下區區兵勇死后都能特封謚號,這榮寵之盛,只怕是冠絕古今!
但圣旨里說得明白,今日之封為的是“屢破兇案,舉報亂黨”之功,晉王一黨昨夜剛被清剿,肅清尚需時日,朝中興許還有未查出的同黨,這一道加封之旨,可就是把人推到了晉王一黨的刀尖上,日后記恨暗殺,怕要不斷。
這等榮寵,實非常人能消受的。
暮青卻不理會朝臣的眼光及受封之險,她沒受封之時就已遭到伏殺了,還怕再被晉王和嶺南王記恨?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她在乎的追封圣旨已經拿到,死于亂黨伏殺下的那九名將士得了君王諸侯重臣及后妃才有的謚號殊榮,又得了良田和賞銀,想必家中日子不愁了。
暮青將追封的圣旨握在手中,再跪當殿謝恩,兩道圣旨都接到手中后,元相國便做主散朝了。
直到早朝散了時,滿朝文武也沒對嶺南和青州兩地起兵之險商量出一致的對策來,元廣點了幾個朝臣到偏殿議事,其中自然沒有暮青,暮青對朝中能商量出什么對策來毫無興趣,因為她知道根本就商量不出什么。昨夜步惜歡說了,元家必會派吳正刺殺青州總兵,既然是刺殺之策,自然要保密,這段時間,朝中必然吵吵嚷嚷,也必然吵不出結果,因為一切都不過是讓青州霧里看花的障眼法罷了,而元家給吳正的密令今早上朝前就送出去了。
元修在西北,季延在驍騎營里,暮青下了朝也沒人陪著一起走,她便自己出了宮門。一群武將在宮門口圍著卿卿,正贊嘆不絕,抬頭看見暮青出來,皆目露古怪的目光。
滿朝皆知這匹關外的野馬王是當今圣上的愛馬,前些日子驍騎營將軍為了此馬得罪了圣上,被罰去養馬,導致驍騎營換將,可見圣上是多愛此馬,如今賞給了這在朝中風頭無兩的少年都督,想來前些日子的傳聞屬實。
這少年面冷嘴毒,滿朝文武被他得罪了大半,前些日子的桃色傳聞,眾臣私底下可沒少拿來笑談。古來大興貴族男子就有男風之好,有些朝臣在外也養著男寵,私底下探討此道,皆有心得——細數讓人流連難忘的男倌兒,不是貌美的,就是活兒好的。
這少年臉黃貌丑,必不是前者,那就是……
一群武將相互之間瞧了眼,笑得猥瑣的不在少數,不提圣上的昏君之名,那姿容真乃世間無雙,這少年說來也真是艷福不淺!
暮青迎著那些目光,心中自明。卿卿已被圍得煩躁,聽見暮青的腳步聲,長嘶一聲,揚蹄跺開一條道來,直奔宮門!暮青翻身上馬,將兩道圣旨一揣,策馬揚鞭而去。
回到都督后,朝中的賞銀已經到了,看著擺滿了前院的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暮青命月殺和劉黑子收入庫房里,自去了廂房里看望侯天。侯天未醒,楊氏正給其喂藥,見暮青來了,先笑著恭賀她官升二品,又回稟道:“瑾王爺在都督上朝時來過了,為軍侯診過脈施了針,說是再過三日,軍侯就能醒了。”ωωw.qqχsΠéω.℃ò
“王爺走了?”
“走了,說是趕著回去配藥。奴婢告訴王爺,您午后回營,王爺說他午時來府中用膳。”
暮青聽后點點頭,知道那些藥八成是給她配的,前夜她在山中遇伏,淋了雨又浸過河水,雖然事后大哥和步惜歡都沒提此事,但想必她體內的寒毒是加重了。
她從廂房出來后便回了閣樓,說要歇會兒,命人無事不得打擾,但上了閣樓后卻并未歇息,而是將昨夜楊氏拿來的針線簍子抱了出來,打算縫些月事帶,午后好帶回營中。
但她剛坐下來,月殺便上來道:“有客到。”
“何人?”
“玉春樓,蕭芳。”
暮青怔了怔,蕭芳來此何意且先不猜,她乃官妓之身,能出玉春樓?
她命月殺將人帶到花廳奉茶,隨后把針線筐收好才下了樓去,到了花廳一看,來者不是蕭芳。
那女子一身綠裳,侍女打扮,眉眼有幾分熟悉,暮青記性頗好,一眼就將女子認了出來。此人與她在汴河城的刺史府里有幾面之緣,當時她遣入刺史府追查殺父真兇,被一擅長用毒的丫鬟迷暈,此人正是那丫鬟。
暮青想了想,如果她沒記錯,這侍女應是魏卓之的侍婢,綠蘿。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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