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賭徒
在寧衛民暗中潛移默化的推動下,“黑色星期一”帶來的閃崩,直接導致了周防郁雄的死亡以及燃燒系的覆滅。
這件事或許在日本的泡沫經濟過程里只是一個為數不多的極端個例。
畢竟炒股的人即使是加杠桿的,也很少有人像周防郁雄賭得這么大,賭得這么兇的。
這家伙本金就是不惜代價借貸來的,居然還通過券商配資兩倍。
是他這么孤注一擲的玩兒法趕上了極端行情,才一下擊穿了他的平倉線,
實際上只要他的貪婪能夠少一點,再多堅持一段時間。
他就會重新走出至暗時刻,感受到日本資本市場的強大,從而死里逃生,甚至大賺特賺。
因為這次股災之后,日本作為惟一不降利率的國家,是全球資本市場最先恢復過來的。
在全世界逐利的熱情刺激下,要不了多久日本股市就會像“黑色星期一”之前那樣龍精虎猛,再度領漲全球了。
到時候日經指數不但會恢復失地,還能再創新高,再漲將近一倍的空間。
有一個算一個,日本這次飽受慘痛經歷的投機者們大概全都會忘記這種痛徹心扉的痛苦,徹夜狂歡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雖然“黑色星期一”是只是牛市中的偶然現象。
但也得承認,大多數對股票所知不多,只憑情緒化投機的人,或是出于貪婪,或是出于無知,最終虧錢卻是必然現象。
因為追漲殺跌的規律,他們永遠逃不開,躲不掉,他們會反復在貪婪和恐懼中橫跳,那么被收割就是必然定局。
說到底,股市的贏家本質上真不是靠資金的,除了一點運氣,一點知識之外,主要憑借的是心態,心態好才能保持理性。
一旦心態崩了,即便是行情再好也沒用,他們總會做出錯誤的選擇,難免總會為股票走勢的鋸齒所傷。
就像日本皮爾卡頓株式會社的千川監事和高田副社長。
他們比起周防郁雄來,因為杠桿加的少,目前承受的損失要少得多,五億円的本金加上兩億円的融資杠桿只虧了兩億九千萬円。
要是他們能光棍點,現在及時收手認栽,這筆錢靠他們兩個湊也是勉強賠得起的。
也就不會再出現更糟的情況了。
但問題是他們的資金都是從公司挪用的公款,當初把良性、道德、事業和前程都拋在一邊,偷偷投資股市就是為了賺錢的,現在錢沒賺到,反而需要他們掏自己的家底補窟窿。
他們怎么會不心疼?怎么會甘心?又怎么可能會冷靜?
心態崩了是必然的,互相指責也不可避免,甚至大罵出口,大打出手都很正常。
然而他們就像個輸紅眼的賭徒一樣,是絕對無法接受自己投資失敗這個事實的,也只能變本加厲一條道走到黑了。
“石川,都怪你,當初慫恿我挪用應收賬款買股票,現在好了!聽了你的,我們虧慘了!”
1987年11月10日,東京江東區,還是那家叫扇屋的小巧料亭的和室,高田社長跟紅眼兔子一樣拍桌子瞪眼。
“別瞎說啊!怎么能都怪我!這是你我聯手做的事!”
坐在他對面的石川監事趕緊躲遠點,既是怕挨揍,也是為了躲吐沫星子。
“何況我只是好心拉你一起賺錢,誰知道你運氣居然這么不好!”
“啊?怪我運氣不好?你這個家伙,你怎么說得出口!你還好心!我問你,股票漲了嗎?漲了嗎?嗯?”
“難道沒漲過嗎?剛開始是漲了的。我沒說錯啊。說實話,自從你加入簡直倒霉透了,連累我一起虧錢!我還沒怪你呢。”
塑料的同盟友情早已經不再,面對石川監事的甩鍋,高田社長不顧一切地怒斥,“別逃避你的責任!混蛋!我真后悔聽了你的鬼話!你哪里懂得股票!原先NTT多少錢?現在呢?”
“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畢竟你連財務報表都不會看,我怎么都比你強啊。何況NTT可不是我要選的,是你堅信NTT不會虧錢,還非要把最先籌措的三億円都買這只股票……”
“那后來加倉呢?我新弄來的兩億円,總是你選的股票吧?而且你還蠱惑我加了杠桿操作,導致這幾只股票以翻倍的趨勢虧損!”
“沒錯這是我的責任,我不否認,可前幾天是誰非要低點賣出的。你要是聽我的,哪怕多堅持一天,就會迎來反彈的。在高點賣出至少也能少虧個六千萬円。結果你當時在高點居然還瘋了一樣去補倉,我攔都攔不住,這才造成了如此巨額虧損。你就沒責任嗎?別把自己說的這么無辜。”
“那你也是主要責任。我不管,反正你必須要給我個說法!否則我殺了你……”
“別別別!”
雙方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埋怨著,雖然石川口才頗高,在言辭攻擊上占優。
但架不住高田更蠻橫,更激動。
眼看著高田社長精神狀態不大對頭,擔心他真要動手,石川監事嚇得又過來哄他,“好吧好吧,算是我的錯好吧,我該負大部分責任,這總行了吧!別讓我們的友誼玩兒完。”
“友誼?還有什么友誼!你難道以為我還會把你當朋友?你現在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咬死你,生吃你的肉!”高田可一點不給他面子。
“好了好了!你的心情我了解,可你要冷靜,聽我說,遇到困難,我們才更該團結共同應對,你也不想讓人發現,我們一起完蛋吧。”
“你這個家伙,居然還想蠱惑人心嗎?混蛋,你要是想死我就成全你!”
以高田社長對石川監事的了解,已經吃過兩回虧了,自然很清楚他這位同仁又打算干什么了。
這次他終于忍不住撲過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并且惡狠狠地盯著那張讓他惡心的臉。
“我告訴你,別再打什么鬼主意了!我是絕對不會再聽你的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還想讓我弄錢補倉是嗎?不,你這家伙!這次我不干了!換成你來干,你也給我弄兩億來!”
“別別,你必須冷靜點。”
這次沒能躲過,石川終于驚慌失措,他一邊掙扎一邊說,“我哪兒去弄錢?你……你……你先放開我,我們慢慢商量!”
“沒的商量,你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畜生!反正都要完蛋了,三月份就要做年度結算了,到時候我們怎么辦?我要去自首,去向會長下跪道歉,坦白一切。我們就一起去監獄好啦。”
“哪里至于啊。我……我當然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虧損這么多,壓力很大,可……可你要相信一點,沒有只跌不漲的股票啊。你好好看看那些股票,哪個不是跌了漲,漲了跌的。只要有錢用來補償,我們根本不用這些股票漲回去太多,就能回本的。時間還有四個月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這是高田第一次動手,以如此強勢的姿態對石川說話。
也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正處于一點就炸的邊緣,石川的態度非但沒有氣憤,反而更柔和了。
“你說的好聽,可你的話每一次都沒兌現。我現在根本不相信你的話!我不信你了!”
高田看來是鐵了心繼續極限施壓了,而且是趁石川病要他命的那種,尤其他那種嚇人的神態真的不正常,石川不能不擔心他做出進一步過激的行為。
“你瘋了。高田,難道坑了你,還對我有什么好處嗎?好吧,好吧,這一次就由我來弄錢好了,這你總滿意了吧!”
石川真的急了,他怕高田這家伙發瘋馬上帶自己陪葬,體力上他不對手,年紀又比對方大七八歲,而且還有心血管疾病。
四十歲的高田有點虎背熊腰的樣,掐死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不想做冤死鬼。
于是他妥協了,一直求告。
“快放開我吧。你看,你的目的也早已達到了,我也答應你了,你還抓住我不放手這是為什么!”
“別把我當傻瓜!隨便拿幾句話就蒙混過關!你既然答應了就好好說說,你打算怎么弄錢來!”宋亞罵罵咧咧追問。
“我……我用公司的股票賬戶抵押融資總行了吧?融出來的錢,我跟證券公司商量,打到我們的賬戶幫我們獲利,他們只要能賺錢是不會反對的。公司股票賬戶有十億円呢,你想想看,我們還有錢呢,足以我們回本的。相信我,我們還有充足的經濟,遠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但是,你必須先有信心……”
這一番話,總算是把高田給說服了,而且第二天,日本的股市就真的開始回暖了。
這樣一來,很快他就從逐步上升的股價里找回了丟失的信心。
而他和石川監事的關系,也因此獲得了改善,漸漸的隨著他們逐步加倉,又互相稱兄道弟了。
不過他們卻都沒有想過,像他們這樣的倒金字塔投資,隨著行情越好越買股票的辦法,實際上可是炒股的大忌。
尤其他們虧了就想辦法加倍下注補倉的辦法,已經和一上桌就不肯下來的賭徒沒兩樣了。
是的,確實是沒有只跌不漲的股票。
可就算這把牌他們贏了,下一局呢?
他們只會更加堅決的梭哈,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而他們哪怕贏過千百次都沒意義。
因為只要一次輸掉底褲,他們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至于日本皮爾卡頓株式會社的兩位老板,無論是長谷川英弘還是遠在法國的皮爾卡頓,都不知道他們共同的企業就像一棵大樹,已經快被兩個蛀蟲搞得千瘡百孔。
原本收支穩定的公司已經岌岌可危了…………
無獨有偶,對于寧衛民所認識的人來講,除了石川和高田之外,這一次因為股災而在經濟上受到的打擊的還有左海佑二郎。
他虧掉的錢倒是不多,肯定不像石川和高田那么傷筋動骨。
他是以五十萬円入市,現在還剩下三十幾萬,虧掉的本金只有不到二十萬円左右。
但問題是他的資金來源卻存在著問題。
他和石川、高田一樣,是用信貸資金入市的,是找武富士借的錢。
由于每個月都要支付不菲的短期利息,他在還款方面所承受的壓力也不小。
而且還有一點他和石川、高田也一樣,他可不甘心這么白白的把錢虧掉。
他堅信自己是炒股虧掉的,當然還能靠炒股賺回來。
這種思維模式,代表著他已經具備了一個賭徒的基本要素——輸了還想撈回本來。
于是就在11月10日這一天,在另一家小額貸款公司營業網點門口徘徊了許久后,迫于還貸壓力的左海佑二郎掐滅了自己抽掉的第三個煙頭,終于決定要拆東墻補西墻,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這家貸款公司就開在左海佑二郎早晚上下班往返車站的必經之路上。
雖然沒有武富士那么有名氣,擁有多不勝數的連鎖店,還能在電視上和街頭做大型。
但他們的推銷員也會經常在車站附近派發夾著貸款產品的火柴和面巾紙。
實際上,前一天左海佑二郎就因為借武富士的五十萬円還款日期已經迫在眉睫,打過火柴盒上印的電話號碼,偷偷咨詢怎樣能貸到錢,需要怎樣的手續,要收取多少利息。
電話里,對方說只要帶著醫療保險證來就可以了。利息比武富士要高一點。
為此,在午休的時候,左海佑二郎就專程去了一趟。
當他鼓起勇氣進門后,主動把保險證給他們看,說需要貸款五十萬日元。
結果沒想到,只等了一會兒,貸款公司的人就滿面笑容地給了他這樣的答復。
“五十萬円夠用嗎?現在需要錢的人很多,您這樣的情況我們都心里有數,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可以給您準備七十萬日元到一百萬日元。您看怎么樣?”
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左海佑二郎心里有些發毛,但仿佛又有一塊石頭落地,心情很
是復雜。
明明已經貸過一次錢的他居然又像上次在武富士一樣結巴起來了。
“五十萬就應該夠用了,就是……現在……能……能把錢給……給我嗎”
“沒問題,只要您帶來了人名章,我現在就可以給您錢。不過我還是建議您多拿一點錢,萬一不夠呢。錢多一點,難道不是更方便嗎?”
這時對方的女接待員輕輕地給左海佑二郎端來了濕毛巾和咖啡。
貸款公司的人繼續勸說著,“您需要對家人保密對吧?沒問題,我們保證客人的隱私。所以今天這一百萬円您就先拿著吧。要是覺得用不著,直接把錢拿過來還上就行。明天、后天、下周,隨時都可以。只要您定期交利息過來,本
金可以完全按照您的節奏還。”
對方的回復讓左海佑二郎有些不知所措,他幾乎是機械地應和著。
于是乎,整整一百萬円的現金就擺在了他眼前,各種單據也一眨眼都開好了。
一大筆預料之外的資金讓左海佑二郎的信用債務瞬間達到了一百五十萬円,這已經不是他憑借半個月后就能到手的薪水加半年獎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但他卻好像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時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多借一點應該也沒關系吧?
大家都在嚷嚷要補倉,如果行情好轉的話,彌補虧損也會容易許多呀。
要是足夠運氣的話,年底股票能漲一點,這些債務也許輕松就解決了。
國潮1980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賭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