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試探
“寧經理……”
姚培芳鼓足勇氣,終于強作鎮定站在了寧衛民的面前。
“哎,你怎么也來這兒了?”
被姚培芳喚醒,寧衛民頗感意外的轉過頭來。
“怎么,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呀?”
女孩子的專用反擊。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在用餐吧?你不餓嗎?”
“那你不是也坐在這里?”
姚培芳看看周圍,笑出了酒窩,“風景這么好,很難得的。我覺得在這里走一走,比去餐廳吃飯更享受。看來我們都不是俗人。”
看著如此溫暖又天然的笑容,寧衛民的神經得到了舒緩。
尤其此時此刻,姚培芳就站在橋頭的位置,背后除了天空的深藍色,對岸飯店建筑的的暖光,就是湛藍湖面上的琳琳水色。
無論是此情此景,還是眼前的人,皆是美極了。
在寧衛民眼中,姚培芳不但像一陣清涼的風,還像海灘上一塊光滑細膩的鵝卵石,閃著光亮。
這讓他忍不住去想,這樣的美好的女孩子,真不應該受一點點的苦。
不過,這道像光一樣出現在這里的姑娘卻掩飾不住憔悴與疲倦。
至少寧衛民能夠明察秋毫。
而且他也明白,這究竟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
“今天很累吧?”一點點的內疚讓寧衛民問出了關心的話。
“不累。”姚培芳搖搖頭。
“別騙我了,你臉色不太好,看著就很疲倦,估計明天會有黑眼圈。”
“我的樣子很難看?那么明顯嗎?”姚培芳低下頭,急忙用手揉了揉眼袋,似乎很擔心,“真的會有嗎?”
“如果你今天睡不好的話……”寧衛民微微一笑“去買個眼霜吧我給你報銷,買蘭蔻的,據說挺管用的。還是法國貨好用別買日貨。”
“你一個大男人還懂這些?”
姚培芳好奇的眼神里閃著光。
雖說寧衛民算是時尚界里的一員,可她很清楚,寧衛民現在所做的事基本上已經和個標準的商人沒有什么兩樣,和服裝行業的牽扯并不大。
但是隨即她就意識到,人家畢竟是要跟大明星結婚的人了,也許松本慶子用的就是這個牌子呢?
“是一個同樣在做模特的朋友告訴我的,她跟你一樣,也是個好強的女孩子,累也不說累。總是以微笑對人。好像無憂無慮,其實把壓力都藏在心里。”
姚培芳沒想到寧衛民自己表述的原因居然和她認為的相差甚遠。
尤其說這些話的時候,寧衛民的眼神有點特殊。
與他平時看任何人、事、物都不同。
有一種難以遮蔽的溫暖、柔軟、渴望,又飽含著一種懷念感。
“你說的朋友是曲笑吧?國內首屆模特大賽的冠軍……”
姚培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嗯?”
意外被姚培芳猜中心思的寧衛民有點意外看向她。
“哦……是。你也知道她嗎?”
姚培芳能夠感覺到寧衛民的神經開始變得敏感,為了能探聽到更多的信息,她盡量做出心懷坦蕩的樣子。
“當然,只要是國內接觸過模特這個行業的人,大概沒有幾個不知道她的吧?首屆的模特大賽冠軍含金量最高,是以后任何一屆的冠軍都不能比的。那種區別就像是每一屆大賽的冠軍和亞軍,你明白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首屆冠軍才是真正的冠軍。我就敢說,若干年后有人會忘記葉繼紅,但一定
不會有人忘記曲笑。”
“那可不一定哦這話還真的不能這么說。國外的模特行業多么發達?可你能知道每一屆大賽的初代冠軍嗎?不能吧?”
盡管姚培芳的話是在表示對曲笑的敬仰和羨慕,但她沒想到,寧衛民竟然反駁了她。
而且這還不算,他居然還指出了模特行業的殘忍真相。
“說實話,模特這個行業想要出名不容易,而且行業天花板很低,大部分人吃得都是青春飯。頂多紅個一兩年,退圈的速度不要太快。代代輩有新人出才是常態,無論是任何一屆的大賽冠軍。哪怕走到國際上真正的成為超模,幾年后黯然退場的結果幾乎是一定的。所以你如果太過糾結于在這個行業的表現,糾結于冠軍還是亞軍的區別,其實是沒有太大意義的……”
聽到這兒,姚培芳開始認為寧衛民是在故意打擊她,戳她心窩子。
可最讓她沒想到的,是寧衛民話鋒一轉,居然又對她說出了鼓勵的話。
“……說實話,我希望你不要讓模特這個職業局限了你。最好只把模特這個行業當成一個跳板,還是應該放眼于更廣闊的天空,好好為自己的未來做做其他的規劃。作為一個女孩子的,這個行業當然很不錯,畢竟這一行能讓一個漂亮女孩子快速出名,并且在相當短的時間里,獲得在大多數人看來很不錯的經濟回報。可人的年華易老,你要把自己的未來都壓在這一行,那未免有點不智。以你的條件,完全有條件走得更遠。”
話題偏得有點遠了,但又是這么的重要。
以我的條件……可以走得更遠?
姚培芳的心不由自主亂了起來。
她得到了她最想獲得的認可,寧衛民最后幾句話,幾乎每一句都觸碰到她最在意的地方。
但她卻又不敢相信,對方說的有幾分真。
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種有條件,帶有不良目的的暗示。
畢竟一個即將要結婚的男人,動不動還對其他的女孩子表示出這樣的念念不忘,像極了花花公子。
更何況模特這個行業,也在變得越來越不堪。
作為其中的一份子,她并不是活在真空環境中的,每天都在和各色的同行打交道,對許多行業內幕,她已經心知肚明。
這一行里,各揣心思的人越來越五花八門。
“謝謝,這些話對我很有啟發,可我眼下哪兒想得了長遠啊。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就不容易了。其實要說能規劃未來的,恐怕還得是繼紅,她現在可是國航的代言人呢,廣告多得都拍不過來……”
“眼界窄了啊。只有找對方向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小小年紀別這么悲觀嘛,成功都是熬出來的,沒有什么捷徑。其實從來就沒有什么勝利,只有挺住……只你別老跟葉繼紅比,人家在國內呢,你可是在日本。再說了,要比你跟我比比呀。不怕你笑話,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還在旅館當接待員呢……”
寧衛民說的語重心長,像長輩一樣。
姚培芳卻不怕他道貌岸然的裝像,攻心的武器隨手就是。
“那我跟曲笑比呢,這總行了吧。同樣的年紀,同樣來日本,她好像在日本也是大放光彩的模特吧?我聽說日本時尚界許多設計師對她特別青睞,要不是因為咱們國情限制,她恐怕真的會紅透日本。”
這話確實有效,曲笑這個名字對寧衛民實在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姚培芳的話讓他想起了更多的過往,于是別說再講大道理了,他連再繼續這個話題的心氣兒都沒了。
“好吧,你的話讓我無法反駁了。就算你說得對吧。”
可他不想說了,有人卻想讓他開口,姚培芳偏偏揪住這個話
題不放。
“我在日本的雜志上看到過許多曲笑的照片,《婦女畫報上還有曲笑為拉桿旅行箱拍的廣告。她真上相啊,拍出照片來真漂亮。難怪現在去法國了。她可是我走上職業模特這條道路的勵志偶像呢。你知道她最近的消息嗎?她在那邊發展得怎么樣?”
“這個……我真不知道。”寧衛民的表情略顯苦澀。
“不可能,騙人的吧。”
“是真的,從她去法國之后我們就沒聯系了。她應該在那邊過得很好吧。”
“有人說你們倆談過戀愛,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是真的嗎?”
“……”寧衛民猝不及防,遲疑了好幾秒,不答反問,“你聽誰說的?”
“模特隊里的傳聞,我也不知道誰說的……”
姚培芳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雖然心虛地低下頭去,避開了寧衛民的目光。
但她的目光里有一種光芒,閃爍不息,像黑夜里跳舞的螢火蟲。
“沒有,我們沒有談過戀愛。從始至終我們都只是關系不錯的同事和好朋友。”
寧衛民補充說,“不過曲笑確實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不但專業素質出類拔萃,她的為人,她的性情和對待生活的態度,也很讓我欣賞。如果我沒有遇到慶子的話,也許我們會開始交往吧,但好些事情,差就差在時間上了。這或許就叫差了緣分。”
這個答案是姚培芳始料未及的。
她首先沒想到寧衛民真的會回答,本以為他會打太極拳,顧左右而言他。
其次她也沒想到寧衛民會毫不掩飾對于曲笑的愛慕。
這就讓寧衛民的回答充滿了矛盾之處,偏偏又透著真誠,而且暗示出了背后或許藏著更多的故事。
“哦,我明白了。難怪你會獨自一個人在這里靜坐。難怪看你看上去這么憂郁,難道你是在想她嗎?你對自己的選擇感到了后悔?”
姚培芳想了想,又逼近一步,試圖趁熱打鐵,試圖搞清寧衛民的心態。
除了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愛的是誰。
也想認清他是不是一個朝秦暮楚的渣男,女人的公敵。
可問題是一個真實的男人原本就是非常復雜的。
尤其是像寧衛民這樣的開了掛的穿越者。
他的想法要是能被姚培芳這樣年輕的女孩子輕易把握,那才叫怪了呢。
這一次,姚培芳有點自作聰明了,她的話被寧衛民果斷否認。
“哎呀,你真能瞎琢磨。你們現在這些年輕姑娘啊,大概頭腦都被瓊瑤的帶溝里了。以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是的愛情。而且還是多角戀。其實哪有的事兒啊。告訴你,愛情貴在忠誠,否則害人害己。我就對自己感情選擇從沒有后悔過,要說遺憾,我也只是遺憾自己沒能早點確定這一點,會無意間傷害到誰。至于你說我在這里枯坐的原因,我不否認我的心情不太好。不過讓我郁悶的事,絕對和風花雪月完全無關。和愛情沒有半毛錢關系。”
這下姚培芳有點尷尬了,沒想到她純屬試探的話,反而讓寧衛民誤會了她的愛情觀,她自己倒被寧衛民大義凜然告誡了一番。
這可讓她成了貽笑大方的笑話。
關鍵是她現在有點相信寧衛民是個正經人了,還指望對方能拉她一把呢。
如果造成印象上的減分,那就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那你到底為什么發愁啊?像你這樣有本事的人,難道除了愛情,在工作和生活中還會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兒,會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嗎?你說的對,我就是太年輕了,所以對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才看不懂。拜托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讓我也多了解了解
你這樣的人會煩惱些什么?我不白聽,也許……也許……我還能幫上什么忙呢?”
姚培芳趕緊轉移話題。
她懂得失言之后的最好挽救辦法,就是別在原地糾纏。
而且她還很聰明地一邊捧著寧衛民,一邊承認自己少不更事,做出虛心態度求教。
果不其然,不知是她歪著腦袋的俏皮樣子太可愛了,還是男人在美女面前都有好為人師的情結,又或是身在日本難得和人用漢語輕松聊天。
在當下這樣五光十色般夢幻的彩色庭院中,無論是氣氛還是感受都到位了。
寧衛民看了看面前那張討人喜歡的臉,真的很難拒絕,跟這個會說話的姑娘再多聊聊。
“好吧,既然現在也沒什么事兒可做。你愿意聽,我就跟你嘮叨嘮叨。不過先說好了,我想的這些事情可是比較無趣。不過是一些商業上和工作上的煩惱,還有一些聽起來不切實際的目標。而且我還有一肚子牢騷和埋怨。你可要有精神準備啊,真要聽我說,怕你會被我煩得頭疼哦,甚至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思想垃圾桶。”
“沒關系,我不在乎,反正為了身材需要節食。托你的福,要是聽些不消化的話,還能少吃點,免得歸隊時被領導罵。”
姚培芳笑得就像一縷光,似乎讓整個庭院,整個湖面又增亮了不少。
國潮1980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