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七百八十二章 勝之不武
再往里走,人就開始逐漸減少了。
為什么?
因為皇乾殿的后院墻前,就是從北向南最大的岔路口。
從北門進入的客流到了這里,是必然要因為方向的選擇而分散開的。
人們即可往東去,也可往西去,還可沿著院墻繼續往南。
所以在這里,天壇公園超前的服務意識又充分體現出來。
他們除了在作為茶棚的彩亭兩邊都放了一人高的臨時性指示牌,
中英文雙語的。
還安排了專人用大喇叭指引,回答游客的詢問。
往西是齋宮雕塑藝術展和民俗游藝區、風味小吃。
往東是神廚餐飲區,宰牲亭特藝展,長廊打燈謎。
往南順著皇乾殿,祈年殿,丹陛橋,成貞門,回音壁,
圜丘的主干道,一律全是商品區。
分別是西天門,南大門,還有園區中心的成貞門。
就連演出時間也寫的很清楚。
一天兩場,分別是上午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下午兩點半至三點半。
如此一來,不但能為游人們指明方向,也能讓大家大致搞清楚天壇公園游園會的規劃和布局。
當然了,這一手又是來自地壇的那幾位未曾料到的。
和他們只憑大喇叭廣播引導游客的手段來比一比,不禁再度汗顏。
至于方向的選擇。
這幾位看過了指示標牌,自然是一心想直奔西邊,要去看廟會最核心的民俗游樂項目的。
不為別的,主要是他們認為什么餐飲、商品、展覽,無非是為商販提供方便,搞展銷嘛。
千篇一律,只為賺錢,
又什么可看的?
其實他們最在乎的,就是天壇新春游園活動的趣味性。
從這點上來說,
他們地壇今年付出了太多努力和代價,
定為重點突破方向,這就是他們的底牌。
尤其是覺得天壇安排的演出時間太有限,不像他們安排的表演幾乎是全天不間斷的。
所以絕不相信天壇能做的比他們好。
于是幾個人一商量,就開始直奔目標,想要找回點心理優勢。
豈料才走過皇乾殿的后墻,繞到祈年殿的側墻,還沒有一百步,他們就沒法再堅持原定路線了。
因為就是從這里開始,一個個鋪著紅臺布,架著鐵架門楣的商業攤位順延開來。
沿著祈年殿的墻根鋪開了一圈,吸引了不少中外游客在此駐足圍觀。
偏偏這里的攤位,和他們想象中凌亂的景象大不一樣,竟然在制式上是完全整齊劃一,這畫面,也太有氣勢了。
尤其這些攤位后面,包圍祈年殿的那道長長外院墻,更令人為之震撼!
要知道,
那高高的墻體上面可沒空著,
竟然全都結了彩,
懸上了大紅的長短綢。
清風徐來,飄飄灑灑,墻上的長短綢和大繡球真是紅得張揚,紅得漂亮。
人人都說紅墻綠瓦美,但其實綠色琉璃瓦,大面積的灰色墻體,在陽光下配著紅色耀眼的綢緞,更是艷麗無方,美不勝收。
按照剛才那排隊那位老爺子的說法,這就是軟彩了。
唉呀呀呀呀呀呀……太特么有錢了!
來自地壇的三人,情緒再度遭遇打擊,直降至冰點。
要知道那祈年殿的外院墻,南北向大致三百米,東西向大致二百米。
這一圈起碼一公里,扎彩的話耗費起碼
也得翻一倍。
想想看,兩公里的紅綢,疊起來收庫,怕都得占用半間房。
這得花多少錢?
而且由此還可以推斷,回音壁的外墻大概率也是這么裝扮的,加起來又是多少?
哪怕就是過去的皇帝老兒來祭天,也干不出結彩結出好幾里地的事兒來。
可偏偏這樣奢靡鋪張的事兒,天壇公園就干出來了!
這裝飾效果絕對杠杠的,在這個年代的京城屬于拔了頭籌,再無人可以睥睨。
說白了,只有看過了天壇的節日裝飾,才能知道什么叫大手筆!
也只有這樣的場面,才能把喜慶和熱烈以壯美的形勢彰顯出來!
根本不是當代那種通例做法——多加點彩旗,多綁點氣球,多掛點橫幅和彩色拉花,能夠相提并論的。
所以在節日氣氛的裝飾效果上,至此,地壇這三位,所有的志氣算是被天壇給打沒了,已經自認是死狗一條了。
即便是再不甘心,他們頂多也就是發揮一下“阿q精神”,來安慰安慰自己的了。
什么呀,節目不夠,就拿錢湊啊。
瞧給你們狂的,要給你們個梯子,你們都能上天了!
你們不就仗著有幾個臭錢嘛,這叫勝之不武。
我們地壇要有你們這收入,肯定辦得比你們強。
是,得承認,至少你們這商業攤位弄的有點意思。
巧妙實用,做出來,還花不了幾個錢。
可話又說回來了,誰看一眼那不就學會了嘛。
你們這點小聰明啊,也就不值一提了……
總之,心里充斥著檸檬酸,這三位拿起相機又是一通猛拍啊!
這是打算回去集體研究一下,然后準備抄作業了。
可結果仨人這一走近了細看,又有了驚人的發現。
敢情這些院線之下的商業攤位賣的東西絕對不同流俗。
那是忒雅了,同時也忒貴了。
就拿打頭的頭五個攤子來說,這一氣兒連著的,居然是一家,賣的全是風箏。
不但攤子上擺著、門楣上吊著、懸著,就連他們身后的高墻也利用起來了。
釘釘子,拴繩子,都掛著五顏六色的風箏。
花樣兒那叫一個多啊。
哪吒、劉海、麻姑、壽星、八戒、孫猴兒、芭蕉扇、哈哈三圣、兩人鬧戲、和合二仙、蜈蚣、鲇魚、蝴蝶、蜻蜓、三陽開泰、七鵲登枝之類……估摸著得有上百種。
其中最奇者,當屬猛禽風箏。
什么鷂子、雕啊、鷹啦,只憑一根提線就能熬翔空中。
京城人最熟悉的“大沙燕”當然也有,也是極為精致的。
不但畫工好,而且還是背著風琴,或太平鑼鼓的,放上天去是有聲音的。
甚至還有夜里專用的紅燈匹配,那是要多專業有多專業。
只不過和其他這些一比,就被淹沒于其中,顯不出樣式上的好來了。
這些精妙絕倫的風箏,就連尺寸和材料上也和尋常不同。
不但從一尺到丈二的全有,而且還有八九寸大小的迷你小風箏。
都放在錦匣子里,還封了玻璃蓋,看著特逗。
拿六七尺的風箏來說,往往是絹糊成的。
架子是整根藤條扎成,色彩都是石青、胭脂、泥金、泥銀等顏料彩繪。
連放風箏的繩子,都是黃麻、青麻,搓了又打過蠟的。
然而最常
見的那些塑料制的簡易風箏一概皆無。
所以這價錢上也就很可觀了,一般的老百姓千萬不能問價,一問準得嚇著。
像有個年輕人就問了一個四尺“沙燕”的價錢,好嘛,十五塊啊!
年輕人是跟倆哥們兒一起來的,這仨小伙子當場就不干了。
說價兒太黑了,一個都能買十個了。都有點罵罵咧咧的意思。
可壓根就沒容地壇的三人幸災樂禍,旁邊就有上歲數的人幫著這賣風箏的說話了。
“哎,小伙子,你們先抬頭看看人家這字號招牌。這就不是一般的風箏。”
“什么?不是一般的風箏?”
說著,仨人一起抬眼,可還是不明所以。
“風箏……風箏哈……這怎么了?難道他這風箏是金子打得?”
那位樂了。
“人家這不是金子打得,可絕對是京城最高級的風箏。打乾隆年,人家風箏哈的‘哈把風箏’就出名了,而且用的多是曹雪芹的譜兒,過去賣的都是達官顯貴。吃的是手藝精妙,樣式獨特,從來就不便宜。拿你這風箏講,要解放前,至少十個大洋,那就是十袋白面。賣你十五,伱還覺得貴嗎?你要不信,回家問問長輩,一個哈把風箏過去是什么價兒?”
這下仨小伙子撓頭了。
這時候買風箏的也接過話來,很委婉的解釋。
“哎,這些風箏,費工費時,所以才這個價。其實我們自己也知道貴,不會有太多人買。放在這兒呢,主要不是為了賣,而是為了展覽。想讓大家看看咱們的傳統風箏有多么絕妙。你們是為了玩兒,那當然沒必要買這個了。你往南去,那邊東西就便宜了,咱們常買的風箏都在那邊呢。我這么跟你說吧,東西越往南越便宜。北邊的,看看熱鬧就行了,別花冤枉錢。”
這么一說,這攤兒前的人就都聽明白了。
哄笑一聲,連同那仨小伙子一起散了不少人。
就連地壇的司機也不由因此竊笑,嘴里還說呢。
“這天壇也可以啊,弄這么大陣仗,他不為賣錢。哈哈,倒真實在,賠本賺吆喝。頭一次見著,做買賣的還有自己趕人的呢……”
然而書記和副園長卻不約而同沉思起來,他們慢慢的一邊往南走,一邊看。
漸漸的發現旁邊的攤位,一個挨一個,擺的不是精美的瓷器,就是光怪陸離的舊貨。
再往遠看,好像還有一個個的書攤。
這讓他們都覺著有點怪怪的,好像這天壇公園這么不按常規出牌,絕沒那么簡單。
確實,留戀于此的顧客并不是很多,大部分人都是走馬觀花,很少有人做成交易的。
尤其還是年輕人,或是一家三口的,一個個很快的離開。
可反過來,也真有人死活流連不去,就跟這兒較上勁兒的。
那都是些歲數比較大的人,看著不是知識份子就是干部,要不就是嘻嘻哈哈外國人。
他們拿起相機邊走邊拍,大概沒見過這些,覺得很新鮮。
結果就在這時,書記和副園長遇到了幾個結伴而來,剛買完東西的主兒,一下為他們點破了天機。
“……不錯,真不錯啊。”
一個人剛從他們身邊的攤子上買了兩件瓷器,那叫美。
“這么好的青瓷茶葉罐,我找了好久都買找到。今兒算買著了。不容易啊。”
另一個說,“聽我的沒錯吧,來這兒跟逛琉璃廠沒什么區別。我聽說琉璃廠大部分的老字號,都來湊趣了,在這兒都有攤兒。”
他們同來的女同志,覺得不可思議。“啊,是嗎?那有賣書畫的嗎?”
買東西的接話了,“有啊,您幾位進祈年殿的院里,字畫都在房子里呢。容寶齋,京城畫店,全有。”
女同志跟驚奇了。“呀,這么全呢?怎么都有啊,這不成過去的廠甸廟會了。”
買東西的點頭。“您說的是啊,這就是我們天壇的設想。誰讓我們和琉璃廠有交情呢。您或許不知,修琉璃廠的這幾年,他們好幾家老字號一直都用我們的房。大家互相捧場唄。我也不說大話,反正您來這趟,至少相當于逛了琉璃廠半條街。至于明年,一定會更多。”
廠甸廟會?!
書記和副園長互相對視了一眼,這下是真明白了!
這天壇也太鬼了,眼光也夠毒辣的,難怪這不惜余力的要把游園會往文化上靠!
合著惦記吃這口兒高雅飯呢!
什么關系怎么你們都能利用啊,也太不講武德了。
恰恰也就在這時,前面有一個攤子達成交易了。
一個外國小伙子高高興興的買下了一個瓷枕頭,給了賣貨的十八塊外匯券,他還傻樂呢。
緊跟著,另兩個外國女人從后頭走過來找他來了,身后一人背著一個芭蕉扇的風箏,另一個就背著那剛才叫價十五塊的大沙燕。
甭問,肯定都是風箏哈啊。
誰說是賠本賺吆喝的?
怎么越看越像“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路子呢?
國潮1980 第七百八十二章 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