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第四百四十一章想不通
說實話,宋華桂對今天高層的工作會議,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都不滿意。
雖然會議上所討論的,幾乎樣樣都是好消息。
不多的幾件讓人為難的事兒,也都在大家商議下,得出了較為合理的解決方案。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統統沒有辦法抵消,寧衛民態度上的轉變,所帶給她的郁悶和煩惱。
不為別的,就因為寧衛民對她實在太重要了。
她不能不承認,這小子是自己第一得力的部下。
別看寧衛民的職務不高,可這小子給出的每一個建議,都是有的放矢,極具成效的。
往往在她對公司前景發愁的時候,靠著這樣一個主意,就能突破迷霧,柳暗花明。
甚至某些時候,這些主意極具前瞻性和另辟蹊徑,一下子就能讓公司業務躍上一個新層面。
所以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公司發展到這一步,寧衛民到底占了多大的功勞。
偏偏這小子還不爭不搶,不急功近利,不越級邀功。
一心只為她出謀劃策,甘心做她的馬前卒。
這樣一來,她當然也是不吝重賞,盡可能的滿足寧衛民的要求,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信袒護了。
其實要不是寧衛民實在太年輕,一直都沒能處理好總公司這邊復雜的人際關系。
又有點自私的毛病,總是舍不得他那點地盤的私利。
她早就大撒巴掌,放權給這小子,當成副總來培養了。
還別看公司里誰見她都是大姐大姐的叫著。
可認真說起來,整個公司里,她也就是對寧衛民才真有那么一點類似姐弟的情分。
但正因為這樣,反過來,她對寧衛民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的與自己疏離,也就越發恨得牙癢癢。
其實,自打寧衛民交出皮卡車起,主動放棄專營店的競爭,她就覺出不對勁來了。
當時,她也像其他人,根本想不通寧衛民為什么要吃這個虧,原本就無意批準。
可問題是,架不住寧衛民會耍花腔,有一張舌燦蓮花的好嘴啊。
一方面,在工作會議上,寧衛民當眾把話說得尤為冠冕堂皇。
口口聲聲把公司的利益掛在嘴上,說這樣對公司如何如何有利。
另一方面在兩個人私下談話時,寧衛民一樣編造出了合情合理的借口。
居然自稱酒后差點出車禍,實在對開這輛皮卡膽寒了。
還說公司業務的急速發展,現在事務越來越多,讓自己認清了身上眼比手大的毛病。
如果專營店和齋宮都抓著,怕哪個自己都管不好,不如見好就收。
如此,宋華桂才會被說動了。
她認為寧衛民知進退,這樣也算是兩全其美,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本來呢,她還有點擔心寧衛民心里不舒服。
琢磨了一些日子后,有心借馬克西姆餐廳的事兒,安排這小子去法國出差,做個變相補償呢。
結果現在一看,好嘛,這小子居然已經和他那些舊日的冤家對頭,都打得火熱了。
在總公司里,居然如變魔術一般,人員是前所未有的好。
倒是對她,任何建議都不再主動開口了。
簡直變成了一塊不使勁擠,就不出牙膏的牙膏皮。
比起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讓她如何不為自己做人的失敗,感到悲哀?
每個上司都希望下屬忠誠的跟隨自己,最厭惡的就是下屬背叛,與自己不一條心。
尤其是把下屬已經當成了自己親弟弟的人,就更受不了這個。
要說起來,這事兒的突然和不可思議,簡直就像這年的春天,邛崍山系出現大面積箭竹開花一樣。
人所共知,箭竹是大熊貓的主食竹,開花就要枯死。
眼下,在臥龍發生的這件事,就導致本應該屬于大熊貓保護區的山路上,頻頻經發現有餓昏餓死的大熊貓。
宋華桂本人其實剛剛代表公司捐獻了兩萬元給臥龍的大熊貓。
而她因寧衛民產生的這種惶惑,這種費解,這種驚疑。
卻恰恰如同那些大熊貓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感受到的一般無二。
她真是不明白為什么,往日全心全力為其獻計獻策的寧衛民居然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從一個無畏打沖鋒的勇士,突然間變成了這樣滑不留手的一條魚。
太沒有道理了!
到底為什么啊?
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
為了尋找問題的答案,宋華桂在會后專門留下了寧衛民。
她很想像以前那樣,跟這個下屬做一番開誠布公的正面溝通。
但人心既然已經拉開了距離,背向而行,彼此的坦誠就已經失去了。
所以寧衛民根本不配合,嘴里全是言不由衷,閃爍其詞的話。
這就讓宋華桂更是焦慮心煩,徹底頭疼了起來。
最終,她也只能把這個讓她毫無辦法的混球兒放走了事,不得不另尋他人排解負面情緒。
“鄒經理,請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
很快,運營部的一把手鄒國棟就敲響了宋華桂的門。
如果有任何一個皮爾·卡頓的員工,能看見房門關閉后,屋子里倆人獨處的一幕。
那一定會感到無比驚疑的。
因為進門之后的鄒國棟,完全和在外面表現得畢恭畢敬的樣子不一樣了。
他自顧自走到了宋華桂的桌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
嘴里雖然還叫“宋總”,卻非常放松的問,“什么事兒,您說……”
而更驚訝的是,宋華桂居然也不客氣,對他直截了當。
“還能為什么?是寧衛民的事兒。國棟,這小子現在嘴里沒實話了。我想問問你,他怎么就和那么多人打成一片了?”
“我就知道您得問這個。是這樣,大概倆禮拜前,這小子請客,席間拉我們一起去買郵票。我沒這個心思,就百分之二十的年利,借了他一萬塊錢。沒想到,最近郵票行情猛漲,我今天才聽說,跟寧衛民一起買郵票的人,都已經浮盈百分之三十了。所以現在大家才對他那么熱情,還惦記跟他賺更多的錢呢……”
鄒國棟笑瞇瞇的說,完全知無不言。
“啊?他不弄字畫,又去折騰郵票了。這小子怎么這么多業余愛好呢?他倒是不怕帶著大家一起虧錢怎么辦?”
宋華桂非常吃驚,可隨后卻是更為不解的疑惑。
“可這也沒法解釋他對我的態度啊。他干嘛要對我這樣呢?倒像是我在算計他似的!難道我有什么對不起他的地方嗎?雕塑展的事兒,我可完全沒插手啊!他要做的那件事,我沒盡力成全?”
鄒國棟下面說的話,如果不是絕對的心腹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是,您是對得起他。可問題是,我也覺著他像是知道什么了!要不然他干嘛把專營店拱手讓我啊。這是不是吃心了啊?不過,我可絕對沒露痕跡啊。這事兒即使漏了,也不會是我出的問題。是不是公司里,其他人看出什么來了?私下傳的,他又不好當面問您……”
宋華桂想了想,卻仍舊搖了搖頭。
“不像,如果是這樣,公司里不會一點風聲,你我都不知道。確實沒有任何動靜,對嗎?”
“那……這事就不好說了。就以他那腦子,我還真猜不著他轉的是什么主意。”
頓了一頓,鄒國棟又說,“不過,他這人腦子雖然活泛了點,渾身的小毛病也不少。可卻是講義氣,重感情的。”
“您沒看嘛,他今天提醒我模特培訓的事兒,隨后還建議公司收編宮海濱他們呢。有關曲笑、石凱麗她們倆的待遇天花板,也希望公司這邊展現出誠意和實力優勢來。”
“還有旁敲側擊,推薦霍欣成為您秘書的事兒。甚至私下里,他還單獨找我溝通過他帶出來的那幾個金牌銷售,繼續留在建國門店的待遇問題。”
“這樣的一個人,既然能把這么多人的事兒放在心上,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不是無情之人,他關心的人,命運也都攥在您的手里。”
“所以我覺得您不用太在他身上操太多心。他自己心里的小動作,也許是神經敏感一樣的毛病。不知道聽誰說什么傳言了,自己鬧鬧情緒罷了。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真正要做事的人,其實就是想閑也是閑不住的。要真閑下來,其實比誰都難受。要我說,您不妨看看還能鬧出什么動靜來。真要用他,正好還能看看他另一面的狀態。畢竟這寧衛民還年輕,心高氣傲,情緒不穩定,都很正常。”
最后一句讓宋華桂眼睛亮了。
她神情一下就放松了不少。“聽你的,那我先晾著他。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辦?目前公司事兒太多,的確也沒法跟他計較。反正我還捏著他五年的合同呢。真想撂挑子,可由不得他。哎,對了,那建國門的專營店你先別接手了,就讓他管著。他想不管就不管了,想得美……”
鄒國棟隨之大笑。
“好好,我就是這么想的。我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放開手腳的開疆擴土,什么負擔都沒有。反正回頭,有他替我操心呢。這小子,聰明過頭了就是犯傻,跟您鬧別扭,有他后悔的……”
天下的事兒就是這么公平,算人者人恒算之。
寧衛民同樣也不會想到,他在公司內部原先的競爭對手,似乎也不僅僅是個對手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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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 第四百四十一章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