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你的謀士又掛了 第十三章 主公,我不是傻公主(一)
白馬子啻這個全稱或許不少人印象不深,畢竟君權至上的社會對于君侯的名諱是鮮少人敢喊的,然白馬這個姓卻全國皆知,此乃南昭國王族姓氏!
這十幾年經過王權血的洗禮變遷,殘酷的經輪,如今白馬氏雖重新掌權統一,但誰都知道如今的南昭國只剩下一個白馬姓氏的血脈,那便是——南昭王。
當即,眾人臉唰地一下便灰白了,跟地面飄落的雪一般,無論是稷下官學的學生,還是墻角看熱鬧的人群,抑或是準備拿人的巡邏衛兵,都膝蓋一軟,撲通相繼伏身跪下。
在這一堆矮半茬的人群之中,唯謝郢衣慢了半拍,風吹過他瞠揚的睫毛,他驚訝地看著白馬子啻與陳白起,雙唇抿得死緊,眼神復雜而幽冷。
想不到,她竟是白馬子啻的妹妹!
而被白馬子啻擋在身后的陳白起呆了一下,后知后覺發現危機解除了,心頭一喜,頓時便歪過身子,揚著笑朝著謝郢衣望去,但一觸及他的眼神,眸光一滯,頓時心頭咯噔一聲。
他、他怎么了?怎么他忽然這樣看她……
“陳氏子弟……”
“張氏子弟……”
“月氏子弟……”
“拜見君上!萬福金安!”
齊吼吼地聲音匯成一股還是挺有氣勢的,倘若能忽略那略帶顫抖的尾音的話。
方才還是圣賢街八只螃蟹獨橫無比的稷下學生,如今一下一個個都變成了縮頭鵪鶉,那畏懼的神色不似做假,也不似一般臣民對君主的仰慕敬畏,而是一種更直接尖銳、想避而遠之的恐怖。
日頭漸漸升起,淡淡晨曦灑在了紅墻白雪的街道上,枯枝暖黃,靜處雙頭并升,然跪落于高處樓閣飛檐下一片陰影中的眾人卻覺得身上的寒意更甚先前,連空氣都快要冰凍凝固了一般。
“主、主君,您、您怎么來了?”巡邏衛兵終于鼓足了勇氣詢問了一句。
白馬子啻淡淡地瞥向他,玻璃質感的目光若深殿幽沉。
問話者一對上他的視線,兩眼瞪直,只覺通體一陣痛意襲來,像沸騰的血管被冰刺一下凍結了,整個人僵直繃硬。
他哆嗦了一下,就像受驚的野狗一樣連爬連滾地退到隊伍后方繼續跪著了,卻是不敢再抬頭一下了。
“方才沒聽懂?需要孤再重復一遍?”
他聲線帶著少年獨有的清澈干凈,但一眾聽了只覺寒來則暑往,暑往則寒來,冰火兩重天。
有人咽了一口唾沫。
方才他們太過訝異一直不喜外出、只喜宅居于深宮長殿中的君上為何忽然出現在稷下學府附近,所以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倒是沒有仔細聽清他在講什么。
所以……他方才來時講了些什么?
“我白馬子啻的妹妹,也是爾等可以隨意鞭笞的?”
白馬子啻的妹妹?
他們驀然驚醒,然后梗著脖子,猛地抬頭朝那恐怖之人的身后看去。
那邊正半支著一顆小腦袋,一個戴著兔絨發圈的懵懂少女,她睜著一雙水性桃花眼,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吭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
白馬子啻竟有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妹妹?!
他們要瘋了,這白馬氏不是被巫族的人殺得只剩下一個白馬子啻了嗎?!何時又冒出來一個看起來傻頭呆腦的妹妹!
這是真的嗎?!
他們不知道,他們更不敢問啊!
遽然,所有人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張子菖好像正要拿著鞭子……要打他妹妹吧?
——打白馬子啻的妹妹?!
嘶——
一個個倒抽氣的人都瞪圓一雙雙眼睛看向在場唯一跪在路正中,周邊一個人都沒有的張子菖。
他手中的玉稈名叫“鳳還巢“,柄桿為青玉雕,中空處設有機關藏有天絲織鞭,此鞭為名匠所鑄,既堅韌又柔軟,雖不如一般粗鞭厚重,但鞭笞上卻猶如割膚之痛,傷至筋骨。
如今此鞭被白馬子啻繳了,張子菖唯空著一雙手,雙掌伏于濕冷的地面,被凍得發紅亦不敢動彈,背脊繃成一條直線,冷汗直沁濕衣。
那個傻妞竟是公主?!
他眼珠劇烈地轉動著,面皮漲紅,氣息不穩,腦中全被這條消息給充斥滿了,心頭既覺荒謬又覺寒冷。
“張、張氏子弟張子菖見、見過君上,卑下不知來者是公主,是卑下糊涂冒犯了公主,請君下降罪。“
畢竟是高族子弟,雖一開始遇上出乎意料的情況有些慌亂緊張,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后便見機行事,該放下身段亦絕不含糊。
“可曾傷著?”
倒并不忙著處置他,或許也是有意晾著他,白馬子啻對于張子菖的請罪一事充耳不聞。
張子菖徒然一震,牙關咬得緊緊地,腦海之中忽略浮現了前不久政事殿前血屠叛變百官的畫面,那人穿著一身厚重濃烈的王服,撐膝坐于染血的臺階之上,垂落于肩的漆黑長發滴著血,殿前匯溪的血被雨水沖唰成河,一顆顆人頭被懸掛于殿檐前,殿內仿佛生出無數詭秘暗影,遠遠望去如同幽森的亡靈火焰,生生不息。
那時,他便跟在他的祖父身后,他們雖為保王一族,但仍舊險些被一幕嚇到軟泥倒地,事后更是夢魘連連。
頭頂傳來聲音,陳白起茫然抬頭,發現是白馬子啻在問她。
看到他,她好似一下便有了主心骨,腰板也站直了,知道情況已經不同了,她便不必再躲著了。
她走出來,自然地站在了白馬子啻的身旁。
白馬子啻看了她一眼,倒是滿意她現下依賴的表現,便又問了一句:“若有,可與阿兄說。“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張子菖一眼,搖了下頭,然后小手一勾,輕輕地拉著他的一截手指。
白馬子啻一愣,身體本能地緊繃了一下,但轉瞬又放松了下來。
“你在做什么?”他眼神瞟了瞟她不安份的小手。
“我嚇了一跳。”她咧嘴一笑,帶著幾分傻氣:“要拉著阿兄才不會害怕。”
他道:“不是沒傷著?”
陳白起搖頭,方才笑出的糯米牙隱了起來:“我方才……沒有人幫我,我以為我會被打,會被人帶走,然后囚禁起來,可能會被餓上幾頓,我不知道阿兄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但是……”她仰起頭,星星眼道:“可阿兄好快哦。”
聽了她的話,白馬子啻頓了一下,粉澤的雙唇闔動,然后輕輕地重復著:“被打?被囚?還會被餓上幾頓?”
他目光先是淡淡地掃過張子菖,后者渾身一僵,然后瞥過巡邏衛兵,他們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最后……卻定在了子嫵身上。
這時,子嫵卻如夢初醒,直接撲跪于他的面前:“主——”
她剛講一個字,便被白馬子啻一掀臂,“砰“地一下掀飛砸到了墻上再掉落。
噗——
她撐起半臂,猛地朝地面吐了一口血。
而其它人也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不明白為何拿鞭子要打人的張子菖沒事,要抓人的巡邏衛兵沒事,偏偏一直護著的婢女卻受了重罰。
“阿、阿兄——“陳白起揪緊他衣袖一角,在她以為白馬子啻將子嫵給殺了的時候,卻沒想到下一幕直接顛覆了她的三觀。
只見一直在她面前是溫婉賢惠、嬌柔端莊的子嫵竟會在噴血之后,再度堅強地爬了起來,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白馬子啻的面前。
“主上——”
砰——
她再度被掀翻撞上墻。
但在吐完血,她又擦了擦血漬,又爬起來跪下。
“主上,是屬下——”
砰——
直到那面平整的墻都碎裂了,她也站不起來,只能爬著跪在白馬子啻的面前,他才終于施舍時間,讓她將話講完。
“主、主上,是屬下的錯,沒、沒能護好女郎。”
“女郎?“
“不,是公主。“
白馬子啻看著她,問道:“孤讓阿都是如何交待你的?”
阿都,內廷宛主事——骱都,子嫵是其手下。
子嫵睫毛劇烈地扇動了一下,慘白道:“尊之,敬之。“
僅四字矣,她確實不知這位女郎的真實身份,只通過與她交談時,得知她與君上有關系,卻不知是這種關系。
“你沒做好事,那便自有人替你做到。”
子嫵呆滯了一瞬,意識到白馬子啻言下之意的殘酷,她知道向他求饒無用,忽然福至心頭,急急看向陳白起。
她知女郎心軟,終于維持不住方才的堅強神色,咬著下唇,柔弱無聲流淚的向她懇求。
看到子嫵那張糊了血與灰的臉,雖然狼狽不堪,但被這樣打法都還能活下來,陳白起好像有些懂了。
原來子嫵是很厲害的,并不像她一樣弱雞。
陳白起不想知道為何子嫵方才為何不愿幫她,為何讓她被人這樣輕易帶走,但是她道:“阿兄,阿芮想要她。”
她并不是子嫵認為的那樣心軟,她想法很簡單,子嫵很強,以后跟在她身邊的話,她就不擔心被人欺負了。
白馬子啻見她對子嫵的事似懂非懂的樣子,倒也沒有多說什么,反正經過今日之事,子嫵便會懂得她該做與不該做的事了。
他收回視線,像個寵膩妹妹的兄長般道:“既然阿芮想要,那便暫時先留著吧。“
“謝謝阿兄。“
陳白起歡喜地看向子嫵,而子嫵聞言則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一臉感激含淚地看著她。
她伏地叩首:“謝主上,謝公主。“
白馬子啻垂下頭,覆于陳白起耳邊道:“阿兄送你一個暗薩,你于她有恩,她日后定會效忠于你。“
暗薩?
陳白起眸底起霧,還不知“暗薩“是何物,她仰頭看他。
白馬子啻卻輕拍了她腦袋一下:“瞧著傻,這般看人便更傻了,也難怪一出門便被人欺負了去。“
陳白起揉下被拍紅的腦門,嘀咕道:“知道人家傻還打人家腦袋……“
看到方才一幕,眾人既被這對主仆日常懲罰的兇殘程度嚇著,同時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叫“阿芮“的傻姑子是不是真正的白馬氏公主并不打緊,只要是白馬子啻想給這個“阿芮“的殊榮,那便沒有人能夠違背他的意愿。
“公主,張子菖方才的確魯莽行事,冒犯了公主,但念在他只是一心為維護圣賢街歷來的尊榮習俗與王上的旨令方會犯下大錯,便饒了他這一次吧。“孤獨邶這時站了出來求請。
方才那婢女只是怠慢了那傻姑子的下場在場之人都瞧見了,他怕他不肯出面求個請,張子菖今日的下場估計就是橫尸野外,畢竟張子菖看起來就好像沒有那叫子嫵的婢女抗打。
同時他也看懂了,與其向王上磕頭認罪,還不如與那公主求請管用。
見之前幫過她講話的“好人“站出來,陳白起歪了一下腦袋,沒太聽懂,然后指著自己道:”是我的錯嗎?“
有白馬子啻這尊煞神在,孤獨邶自然不敢說是,他道:“公主自然沒錯。“
陳白起又問:“那是他的錯嗎?“
孤獨邶看了張子菖一眼,見他抬起半張急白的臉,向他使勁擠眼神的可憐樣子,終于嘆息了一聲:“他錯不致死。“
其實若是打中真的公主自然是大罪,可幸運的是他那一鞭子被攔了下來,沒有造成什么重大傷害,講到底若想重拿重放亦行,重拿輕放亦行,端看當事人如何打算。
陳白起想了一下,便清脆聲道:“你方才幫了我,現在你又幫他,所以我聽你的,讓阿兄不打他了。“
主要是阿兄打人那力道,她擔心他一鞭子抽過去,能將人給抽死過去。
關于張子菖抗揍這一點的認知,陳白起與孤獨邶的想法基本是一致的。
孤獨邶聞言,驚訝地看向她。
看不出……這傻公主竟還是個懂得知恩圖報之人啊。
白馬子啻覆下濃長睫毛,鹿眸翳影半掩:“阿兄可不曾記得教過你,以德抱怨這個詞啊。“
陳白起雖然不記得很多事情了,但她依稀還保留著一套她的處事原則,她想也沒想便道:“是正確的事,仗勢欺人可算是快意恩仇,錯誤的事,以勢壓人不過徒添仇怨罷了。“
這一番話道出,頓時令眾人對她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他們吃驚的發現,這傻公主哪里是傻,人一張口便是這樣一番大道理講出,人分明是大智若愚啊。
謝郢衣心中微跳,怔怔地看著那張嬌憨軟糯的小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看待她了。
白馬子啻的妹妹……竟還會如此純善正直?
而白馬子啻則一直在觀察她,從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翹起唇角,眼底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阿芮,你倒是越來越懂事了,只希望今后……你不要令阿兄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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