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你的謀士又掛了 第七十八章 主公,獵人與狐貍的較量
“不用緊張,這也并非脅迫,某救汝一命,替汝掩蓋了一些不能言人的秘密,一命一秘換一個問答,予汝而言卻很劃算不是嗎?某此刻也只欲曉一事而已。”后卿目光像湖色輕籠月色,清凌凌泛起柔光,怎么瞧怎么純善正真。
他說著官話,亦就是“雅言”,這種語言,言辭上含蓄風度,音調上有著舒緩的拖腔,娓娓道來圓潤清麗,美妙悅耳。
總體而言,后卿那如同與生俱來的高雅脫俗,簡直比陳白起這張無辜俊秀的少年模樣更具有親和力。
這人長擅以外貌來降低他下的防范心理,只要他愿意。
若非陳白起早了解他是什么秉性,估計也覺得此人是個天然耿直boy,而認為他嘴里“只欲曉一事”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說不準還真對他有問必答了。
陳白起畢竟失血過多,渾身精氣神都萎靡了許多,她能節省力氣便想給自己節省些力氣。
她用背脊輕輕地靠著瑩亮卻冰涼的石柱,原本高束整齊的頭發散亂了下來,無血色的唇,濕濡低垂的眉眼,再加上身上染上了褐紅血跡,顯得頹廢而狼狽。
她沉默著,狀似在考慮、橫量他的條件,實則心底卻有著其它的打算。
“你……看到了?”
她之前聽他們的對話,便知曉自己從“陳蓉”變成“陳煥仙”的過程估計被后卿無意撞破,這令她既頭痛又一時無計可施。
好在,她估計當時天色昏暗,他為了避免被孟嘗君跟刺客發現蹤跡,必然不會靠得太近,她當時的模樣、身形也只會給他一個大概模糊形象,再加上她自信她一直男裝打扮,冬日厚衣袷服,他定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她能夠從一個女人變成一個男人。
后卿將陳白起的神色盡收眼底,頷首。
“少年郎在孟嘗君身邊時,瞧著更矮小稚嫩,卻在眨眼間起了變化,骨骼與肌肉,面容與頭發,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若非親眼所見,某一時還真難以置信。”
他那飽含探究與驚奇的視線,隨著他的言語描述,掃描過陳白起身體的各個部位,就像一柄鋒利的手術刀一樣,想將她劃皮割肉,解剖其下紋理。
陳白起有一種被變態研究狂給盯上的錯覺,她蹙了蹙眉,眼珠沒轉,反而直直對上后卿的視線,很誠摯地道:“其實,我是中了……”
后卿在她開了一個頭,便徐徐笑開了,如綻放在九天玉庭的無暇睡蓮,傾城傾國,那較好的輪廓顯得極其柔和,甚至有一種寵膩的味道在其中。
陳白起不知為何,忽然覺得一寒,嘴里的話一下便給她自己咽進喉中了。
這笑,有夠滲人的,都妖魔化了。
后卿慢條斯理道:“某年少倒是奉行走萬里路讀萬卷書,于各國輾轉,倒有幸讀了不少古今珍藏,也熟認了百千種醫、毒之味藥,若小郎君要說這是中了某種毒或服了某種藥造成的……”他似為難地皺了皺眉,搖頭道:“恐怕難以說服于某。”
陳白起死魚眼:“……”
一言不合就對她威嚇、截堵,還想不想愉快地聊下去了。
后卿見陳白起頹色染上眉宇,重新閉上了嘴,這種像受傷小動物倔強卻柔軟的模樣,莫名令其眸中一動。
他那張漂亮面孔帶著幾分輕佻,唇邊的笑意似因回憶起什么而逐漸加深,變得溫軟。
“陳煥仙,某也曾遇見過一人,她身懷奇力,能夠肆意模仿它人,無論是面容、軀體皆無懈可擊,不似易容,卻如同完全換了一個人……”說到這里,他的笑意多了一分悲戚三分嘲涼的意味,目光澆注在陳白起的面容上,低沉而難以言喻:“從此處而想,你這般變化倒也與她有異曲同共之妙。”
畢竟都是這樣有悖于常理地忽然出現。
在看到她轉變的那一刻,不可否認,后卿感覺到他那一顆沉寂于死地已久的心臟,不可抑止地跳動了幾下。
他總有一種希冀,希望眼前此人,能與“那人”能牽扯上些什么關系。
陳白起在這樣認真又詭異的目光下很難不肝顫,雖然在此之前,她先一步面攤了。
誰能告訴她,她其實是幻聽了,她總覺得后卿好像將她跟那早已挺尸的“陳嬌娘”聯想到一塊兒去了。
就因為她之前用系統獎勵“殘缺的面譜”變成別人來對付過他,他才對此事耿耿于懷,乃至如今看見類似的事情,都止不住滿心的報復,一網打盡?
雖說這樣傳奇的事情世間少聞,可、可也總有那么幾樁難以考究的見聞吧。
他這般“少見多怪”,她真的會很容易被驚嚇到的。
“那……那人是誰?”陳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迅速垂落。
她這不是心虛,而是必要的自我保護。
后卿聞言,瞇了一下睫毛,那半開半閉的瞳仁,似有什么東西一個剝奪了他眼底的光,令其褪退了光澤顯得深沉似海。
他嘴角的笑,不知何時被夜風吹寒,豎成一道天塹便冷硬。
“這與某的問題關無關系吧。”
系統:后卿對你憤怒值40。
系統:警告,后卿的憤怒值已達到40,請注意照顧對方情緒。
陳白起第一次聽到系統發出這樣的警告,不由得不服氣道:若不照顧會怎么樣?
系統:后卿為系統認定的高危人物,若他的憤怒值對人物達到60,便會徹底黑化,而人物將隨時面臨地獄模式般的生存危機。
陳白起:……
陳白起見后卿一聽她提起“陳嬌娘”的事情便快黑化了,估計還為早年間在平陵縣她破壞他計劃一事含恨在心,便識趣地趕緊轉移話題。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曾面臨生死一度,在清醒過來后,很長一段時間身體并無異樣,但偶然地樾麓后山受了重傷后,便發現自己身上的這種奇異變化了。”她看著他,特誠懇,特老實巴交地交待了。
目前敵我懸殊,還是先將憤怒值給刷下來先吧。
后卿盯著她的眼睛許久,這般無辜正真的模樣,讓他那么一瞬間恍惚,卻眼底卻又有著極致清醒的冷靜。
他知道,她這一次,并沒有對他撒謊。
只是,沒有撒謊卻并不表示她沒有對他有所隱瞞。
她透露給他的有幾個重要的情節,“生死一度”“偶然”“重傷”后,才有這“奇異變化”。
而這些,他其實早在她與孟嘗君一塊兒生死不明倒在血泊中時,便在心中有了推論。
所以她的話,也只是將他知道的,從她的嘴里得到了證實,而再多的東西,卻是沒有了。
“哦。”他不置可否,卻也不再執著追問,淡淡一笑,便轉身就走。
干凈利索。
完全顛覆了陳白起的設想。
什么意思?
信?還是不信?
見他要走,陳白起看了看四周,僅祭壇這一方天地有著光亮,更遠一些的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冬日陌生的夜晚,寂靜陰森,聽聞風陰冷的嚎叫著,石柱矗立如鬼火重重,她抿了抿唇,便輕按在腹處傷口,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她走在他的身后,不近不遠,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卿停下,陳白起也慢一拍地停下。
“你不逃?”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陳白起抬起頭,少年有臉在夜色之中,眉眼清晰清秀,卻因唇色太白,多了幾分病懨。
她很茫然地問道:“逃去哪里?”
后卿看著她,目光漠然。
她那一雙圓潤烏黑的眼睛看起來是那樣天真、那樣純潔地望著這整個的世界,仿佛什么骯臟的東西、什么危險,都看不見一般。
他看她,陳白起也看他。
后卿那一雙完美得渾然天成的眼睛,并不單純,也不邪惡,里面充滿了令人無以復往追求的人生經驗、情感與宇宙、乾坤。
此時,當他很安靜地凝視著陳白起的時候,那雙眼睛使他的臉流露出一種悲哀的善良的表情。
陳白起不知道他對著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感覺自己莫名地被人憐憫了一把。
只聽他慢慢道:“若你繼續留在此處,被北外巷子里的人知曉你與那孟嘗君的關系……”
這里果然是北外巷子。
陳白起從他口中確認后,只猶豫一瞬,便下意識接口:“我能不能暫時留在你的身邊?”
后卿輕挑長眉,古怪道:“你想……留在某的身邊?”
不想。
陳白起在心底老實吐嘈。
可她也沒辦法。
她很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或許留在他的身邊才會更危險吧,但陳白起或許是因為前緣種種的恩怨交雜、陰差陽錯,比起完全摸不準狀況的北外巷子的人,她卻寧愿留在他的身邊。
眼下夜深寒重,她又身負重傷,在一個完全陌生又處處透著危險的環境內,每一步都得警惕小心。
她不相信后卿會這樣放走她,雖然他并沒有禁錮她的自由,卻定是有信心她絕對逃不出去。
的確,在確定這是就是孟嘗君一直久攻不下的北外巷子后,她也覺得,她現在不適宜輕舉妄動。
想來,他其實很期待她能試著“逃一逃”的,因為到時候便能夠看到她因失敗而露出的狼狽與可憐。
后卿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識時務的人。
“亦好。”他意味深長地睨了她一眼。
其實在她醒來時,后卿便覺得奇怪了,她清醒時太鎮定了,但面對他時,態度也與一般人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能夠給別人造成怎樣的印象,可她卻沒有半分受影響,甚至更加提防與警戒,好像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似的。
她仿佛不急著知道他的身份,將重傷的她擄來為何目的,甚至沒有第一時間來詢問她所處環境。
更令人看不透的是,比起對著昏迷的她動用過某種手段的他,她卻更戒備所處的環境。
她的言語、神態、動作,乃至某些選擇,都隱隱透著一種對他的熟捻與明確。
也不知道該說她蠢……還是聰明。
但不可否認,后卿發現他沒有那么想立刻讓她死了。
因為有秘密的人,他總會給她一些側目與“優待”。
“婆娑的攝魂術自出師后便從不曾失敗過,你是怎么醒來的?”
兩人邊走,邊隨便聊些閑話。
“痛醒的。”
陳白起皺起臉,指了指自己的傷。
后卿恍然地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懂醫?”
陳白起想翻白眼了,不知道又是哪里露出的破綻被他看穿。
“你怎么看出來的?”
后卿眼尾輕勾,慢腔慢調道:“你在檢查傷勢時,動作很標準,并且懂得怎樣的行動能令傷勢緩解,甚至你很確定給你上的藥,并不是什么毒藥。”
陳白起想了想,好像她之前的表現確如他所言。
若按其它人估計被人莫名擄走,腰腹上又涂了一種藥粉,第一時間估計就該懷疑這是什么有害之物了。
她的太篤定跟放松,讓他給看出她的不同來。
“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陳白起的手法自然是跟相伯先生混一塊兒的時候學的,而其它知識則是跟系統學的。
而兩個都是不能說的,所以她只能再次瞎扯。
“我在書院修的是道學。”
后卿聞言止住了腳步,偏過頭,笑得異常眩目。
他比“陳煥仙”要高大半個頭,所以看她時需要俯視,他看著陳白起那完全看不出瞎扯的無辜面容,那一雙萬千玲瓏眸,眼聚清波,輕盼曼顧,頓覺有情,原是無情。
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臉,他手上的溫度要比陳白起泛白的臉要暖,但卻生生令她皮膚寒顫了一下。
因為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鬼哭神戾的惡意。
如此深沉可怖,像隨時能將她這脆弱的小身板給撕裂成片。
“你當真確定,我不會殺你?”
要死,連自稱都變了。
好在,這憤怒值沒漲,估計暫時還不會黑化。
陳白起被他捏住了下頜,無法避開他的眼睛,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依舊沒有露出抗拒跟怯懦的表情。
“你若要殺我,便不會留我到現在。”
陳白起并不天真。
她甚至是世故跟狡猾的。
不會被他的眼跟他的臉所欺騙,因為他的所謂善良,只會留給有利用價值的人。
所以在聽到他讓那個婆娑解開她的攝魂術,甚至在半懷疑的情況下給她透露的對話都令她相信,他暫時不會殺了她。
或許是因為孟嘗君,也或許是因為她是樾麓書院弟子的身份,總之他認為比起她的“死”,她的“活”能給他掙更大的利益。
后卿目光倏時變得很幽深。
一次是意外,兩次便是值得人深究了。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只是……少年郎這般了解某,倒是令人意外。”
陳白起已經是死豬不怕燙了。
她眨了眨眼,羚羊般雙眸,細密交錯的睫毛扇動,再次展現其天生技滿的無辜。
“我聽見你說了,你不想孟嘗君死,所以你應該會留著我跟孟嘗君談條件的吧。”她想,她不能顯得太笨,省得后卿認為太蠢的人留著是一個累贅,也不能顯得太聰明了,若他覺得她知道的太多直接了結了她,怎么辦。
所以,她為自己目前有所依仗找了一個乍聽一下挺合理,但細思之下又覺得太牽強的理由。
后卿放開了她。
“某只是覺得他死了對某并無好處,卻也并非認為他活著,便是一件好事。”后卿轉開眼,額上的水滴血玉點綴得他額如滿月,溫柔卻冰冷。
陳白起咧開一個蒼白病氣的笑容:“因為他不是一個容易掌控之人,對嗎?”
后卿笑睨了她一眼,并無答話。
“你方才說,某會用你去跟孟嘗君談條件,你認為,在他心目中,你值什么樣的價值?”
陳白起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片刻,誠實地道:“他估計不會為了我妥協任何事情,只是若我死了,他或許會替我報仇吧。”
后卿沉默了一下,便拉上帽檐遮住容貌,說了一句:“倒是看得透。”
所以說,她并不認為自己毫無價值,至少孟嘗君會因為她的死而憤怒?
陰影下,后卿無聲笑了一下。
看來也并不是那么笨,還知道給自己加重砝碼,增添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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