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番九十: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元武三十四年,冬。
這也將是元武年的最后一年,因為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燕圣天子賈薔,將傳位于太子李鑾。
過去的十年,李鑾已經當了十年的監國太子。
主持了長江大橋的連通,鋪設了逾二十條鐵路,盡管代價是每條枕木下都埋葬著一具藩民的白骨……
另外,在大燕和諸皇子聯軍于漢洲同歐羅巴聯軍長達七年直至今日的曠世鏖戰中,李鑾的表現,獲得了大燕軍方的一致認可。
而這十年里,李鑾還參與了以于萬洲、林如海、韓琮為首,并諸國老、諸軍機、諸封疆大臣們組成的第一屆國法司,一同訂制,并最終獲得賈薔過目批準,從而實施的大燕皇朝治國安邦第一法令。
第一法令第一條就明確了,大燕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尤其是對軍方,有著絕對的統治權。
但是,第一法令也明確的,清晰的確定了軍機處閣臣和五軍都督府都督的權力和地位,以及不可跨越的紅線。
譬如,要遵守絕對的政軍分離,以及嚴厲的任期。
還有,擁有相應的權力的同時,要承擔分管范圍內巨大失敗事件的責任。
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對于大燕公民《人身保護法》、《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保護法》、《知識產權保護法》、《公民義務兵役制》《繼承法》《稅務法》等一系列政治慣例、司法判例的融合,共同組成了大燕最神圣的帝國第一法令!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自然就是對軍機閣臣和五軍都督府都督們權力、地位的確定。
因為這意味著,天家將下放巨大的權力,尤其是對軍機處下放的權力,使得他們能夠獨立處置分管范圍內的任何事。
盡管,他們要為此背負上相應的責任。
可無論如何,這都是千百年來,臣子們能夠光明正大獲取到的前所未有的權力!
這些權力,將無法被天子一言而廢之……
士大夫們呼喚了幾千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竟在本朝得到了實現!
賈薔圣皇的浩浩隆望自然響徹萬古,哪怕曾經無數次被儒家詬病,但這一次,卻唯有令士大夫階層頂禮膜拜的聲音。
無數士人自發的于圣像前行三拜九叩大禮。
他們必會用盡整個士大夫階層的力量,將第一法令捧上神壇,辟為萬世不易之法!
而太子李鑾因為親身參與并認可了這部第一法令,也一舉盡收天下士子官紳之心。
即便賈薔登基的三十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為百姓謀福祉,無時無刻不再提高百姓的地位,但治理天下,終究要靠官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如今的士子讀書人及官員,和過去的士紳已經天壤之別了。
賈薔以宋藩那座幾乎挖不見底的金山為底,以參加科舉考試為誘迫使生員、秀才、舉人們成為“鄉村教師”,推動了六年制的全民教育,至今,已過去十五載。
從底層百姓中誕生的官員比例,得到了爆炸式的噴發!
且在可見的未來,還會越來越多!
世界,真的不同了……
西苑,勤政殿。
已過了知天命之年的賈薔隨意坐于玉臺龍椅上,除了霜白的兩鬢外,其余的頭發也白了大半。
操持著如此龐大的一座帝國,超過八億丁口、舉世無敵的皇朝,又豈是等閑事……
而在他御座下方不遠處,特設的三席座椅上,是遠比他更蒼老的林如海、韓琮和于萬洲。
誰能想到,當年的“揚州病虎”,居然能活到近九旬高齡?
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十年前就已經重病臥床的韓琮,竟生生拖到了今日……
于萬洲倒還好,雖然和十年前遠不能比,這位七旬老人已不復當初的硬朗和風華,但眼眸中仍有如深淵般的智慧目光。
這也的確是一個五百年一降的不世奇才,在第二任期的第二個年頭,就開始將手中大權移交,一心二用,除了傾心編纂《第一法令》外,就是親自出面,規勸年齡到站,任期到站的國朝大員們交班。
“權力”二字普天之下都有莫大的魅力,而在華夏這片土地上,尤其如此!
多少錦繡人物,打熬了一輩子,度過多少磨難坎坷,最終才熬了一身紫衣,位列三品之上,卻要在六十歲這個坎兒上沒有余地的退下去……
要知道,絕大多數封疆和部堂尚書,熬到這一步的年齡,都在五十以上。
大好時光,還不到十年就結束,誰能心甘?
谷/span只是,在這個國朝平均壽元勉強才到五十的年代,六十歲的花甲老人,著實沒有多少精力理政了。
眼下國朝的這些老人瑞們,只是特例罷……
所以,于萬洲在任的最后三年,雖然已將大權移交出去,但是所作出的貢獻,絕不下于前十年全面執政時期。
這也是他能夠在賈薔跟前,與林如海、韓琮并坐的緣由。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兩位恩相,仆已年過七旬,且元輔權柄于五年前開始過渡與鄭杰,三年前就基本上全部交權了。再留在相位上,又有何意?況且,近三年來仆勸退了大批年事已高的官員,結果如今仆到點了,卻戀棧不去,豈非要淪落成為千古笑柄?”
面對林如海和韓琮的勸留,已經擔任十三載大燕元輔的于萬洲,去意堅決,甚至連國老之任都不想再留。
賈薔呵呵笑道:“有愛卿看著,鄭杰、趙思陽、李春城他們,總還是能走的穩當一些。眼下大燕在冊丁口逾八億,其中本土四億四千萬,唐藩兩億上下,秦藩近六千萬丁口,漢藩一千萬,宋藩四百萬。另有安南省兩千萬、暹羅省兩千萬、撣省一千萬、呂宋省四百萬、新羅省一千五百萬、東瀛省兩千萬……局面何其復雜啊。
尤其是唐藩,那片土地著實是得天獨厚,糧食怎么種都豐收。精良的鋼鐵打造出的優質農具,以及千萬藩民作勞力進行了為期三年的大型水利興修,讓那片土地的潛力,甚至還在本土之上。
還有秦藩,常年爆發的火山灰帶來了極其肥沃的土壤,一個小小的爪哇島,灑下種子就能豐收糧食……
幾個外省朕倒不怎么擔憂,今后十年內,鐵路很快就要鋪設過去。可四大藩土……鄭杰、趙思陽他們,能不能經得住考驗,還是未知之數。
有愛卿看顧著些,朕更放心些。”
于萬洲卻笑道:“皇上,多慮了。藩土官員皆自本土出,本土官員三成出自藩土和外省。況且,吏部有比較完善的官員調任機制,不會出現尾大不掉之勢。更不必說,藩土軍團輪調制度比文官還要完備。百姓們大都安居樂業,也沒有造反的土壤。鐵路的鋪通,和鐵甲蒸汽船的暢行,已讓大燕的江山,成為了鐵打的江山!
實際上,即便丁口再多一倍,變成十六億、二十億,也是遠遠不夠用的。連秦洲都填不滿,更遑論漢洲?
臣之所以竭盡全力,讓官員,尤其是重臣的年歲不能超過花甲之年,就是因為國朝遠還不到盛世之巔!
國運在不斷突飛猛進向上走的時候,任何陰謀詭計都不能阻攔。
而想要真正達到盛世的巔峰,臣以為,非三五百年之功,不可得也。
所以,圣上和兩位恩相心懷擔憂,不如且相信后來者。
以八億丁口之數,再加上全民義務教化的推行,國朝只會英才輩出!!”
賈薔聞言,與林如海笑道:“朕雖比于愛卿年輕上二十多歲,但這腦筋活絡,還不如他。胸中格局氣魄,也不如。”
勸慰住連連謙遜的于萬洲后,林如海同賈薔顫巍道:“皇上好戲謔之言,可見心態還是年輕的多。所以,于相可致仕,皇上卻不必急著退位嘛。皇上與于相君臣相得,可為千古佳話。只是一起退位,對社稷而言,并非好事。晚幾年,又有何不可?”
一直好似睡著了的韓琮這會兒卻突然開口道:“算了,咱們兩個老貨,年歲越大,膽子越小,遠不如于相看的明白。如今是順風順水的時節,都要他們照看著,那以后起了風波,那幾個還能經得起?”
林如海聞言,沉默片刻后,抬起眼來,透過老花鏡近乎貪婪的看著殿外的一切,良久之后嘆息一聲道:“老夫是膽小吶,時常會擔憂,如今的盛世,只是老夫的一場臆想,一場虛妄之夢。所以,老夫不想醒來,哪怕是夢,也想維護到閉眼之后啊。”
賈薔笑著寬慰道:“先生放心,不是夢。想想安之那小子,先生就當知道,這必不是夢。因為在先生的夢里,他可做不出這樣的勾當來!”
此言一出,連韓琮、于萬洲都笑了起來。
林安之,當初李鑾身邊的東宮雙璧之一,誰都以為他前程遠大之極,畢竟他的家世,近乎無解……
但誰也沒想到,林安之的前程的確遠大,幾乎以一己之力,坐鎮數倍于大燕本土遼闊的秦洲大地,身上掛著幾十個相位,調動無盡的資源,供朝廷海師和諸皇子聯軍,與西夷聯軍鏖戰漢洲。
其才華之驚艷,使他成為了當世最璀璨的風云人物之一。
甚至在年輕人眼中,還在林如海之上。
唯獨可惜者,人無完人,林安之風流成性不說,還好藩女和西夷洋女。
林如海能活到這么高壽,極有可能是被氣的……
聽聞賈薔的打趣后,林如海搖頭道:“那個孽障,還有西夷皇子李錯,臭味相投,做下那等混帳事來,實在是豈有此理!看看邃庵公家里子弟,人人成才,羨煞老夫。”
韓琮聞言,氣都喘不勻了,還是反駁道:“不過是一窩教書匠,成甚么才?你如海公當年險些就成了絕戶,林家傳五世成單,到了安之這一輩,讓你林家子孫繁盛,你還有甚么可氣的?”
雖好西夷大洋女,但正經事林安之未落下,倒是和漢女生了不少子嗣,這才是林如海勉強能容他的緣由……
于萬洲也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恩相且看開些罷。”
于萬洲話音剛落,就見李春雨老貓兒一樣的進來,稟道:“萬歲爺,皇后娘娘又派牧笛前來催了……”
賈薔微微頷首后,同林如海等解釋道:“今日薛家要為德妃母親大祝壽,朕先前應下了隨皇后她們一并去一遭……”
林如海笑道:“去罷,去罷。當年的老人,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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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春 番九十: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