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仙家

在不明道法境界的外人看來，玄微子本尊的氣度可謂超然出塵了，普通人見了都會不自覺地感到卑微渺小。這并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出神入化、形神俱妙的境界。玄微子又不打算刻意隱藏，有怎樣的心境自然有怎樣的形容氣度。

反觀摩根默林，一眼看上去像是鄰家門前的老翁，初相識也不覺得他難以相處，但久而久之估計會發現他的深不可測、淵博如海。所謂和光同塵，正是如此。

之前摩根默林詢問玄微子的來歷，他便猜出對方來歷不簡單，甚至很可能已經看穿自己的修為境界，但玄微子還是以奧蘭索這個身份行事，對方也自稱是摩根默林，沒有顯露仙家名相。

“我之前在暮光王廷，曾聽說您打算破壞‘上升階梯’。”玄微子說回正題：“我要是沒猜錯，您如今在上古森林的各種舉動和安排，都是為了準備破壞‘上升階梯’吧？”

“不完全是。”摩根默林摶捻著手中木棍：“我最初來到終焉戰場，主要是為了完善自己的認識。你們或許都有體會，‘上升階梯’就像是遍布人體的血管，維持著諸位面的運作基礎。‘上升階梯’一旦被貿然破壞，必然會再度引起難以挽回的巨大災難。”

玄微子說道：“這個情況跟我原本預想的差不多。但您選擇在終焉戰場停留了長久歲月，應該是找到解決辦法了？”

“想必你們都看出來了。”摩根默林說道：“我打算以上古森林為基礎，帶動整個終焉戰場的轉化，形成一個‘上升階梯’的逆反鏡像。一旦‘上升階梯’重啟運作，逆反鏡像就會隨之觸動，兩者相互觸碰消融。”

玄微子和烈風領主聞言對視一眼，以他們的水平，非常清楚摩根默林所說的事情，看似簡單，可就像“把大象塞進冰箱要幾個步驟”那樣，實際上幾乎沒有可行性。以玄微子的境界，也遠遠做不到。

“這……真的有可能嗎？”玄微子按捺震驚之意：“如今‘上升階梯’的主體，是以古代巨人集體融合而成的神性，加上諸位面的運作規律為架構，內外都是蘊藏著無可比擬的力量。除非是擁有創造世界那樣的無邊偉力，恐怕難以與之抗衡。”

摩根默林說道：“放心，再度啟動的‘上升階梯’，不會有第一次啟動時那么大的陣仗。我用神器消息引來各個界域進入上古森林，屆時將會以他們為媒介，觸動整個終焉戰場，諸位面運作規律會彼此中和、瓦解，我只要集中力量去應付古代巨人凝聚而成的神性就好。”

玄微子想到彌菲賽緹絲的成神計劃，不禁說道：“可如果有人趁‘上升階梯’再度啟動時，竊取神性、意圖成神呢？”

老人沉默一陣，隨后說道：“那我也沒辦法了，兩股滔天洪潮迎面相撞，風口浪尖上的弄潮兒，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玄微子也一時無語，烈風領主瞧了他一眼，問道：“你說借助終焉戰場去瓦解‘上升階梯’的運作，那這個位面會有怎樣的結果？”

“有這種關懷生命的想法，很好啊。”摩根默林夸贊一句：“放心，這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戰斗，我也不是憑暴力去拆解‘上升階梯’。諸位面規律瓦解之后，終焉戰場將不再自動接納來自主物質位面的靈魂，各個界域將彼此分離，回歸最初相互獨立的位面。

這些位面將仍是各個種族自己棲息繁衍的家園，他們可以憑借傳送法術往來，也包括出入主物質位面。而指向城仍然得以保留，形成一個獨立位面。到了那個時候，所有位面、所有種族，都要探索全新的相處方式。”

“那奧法星圖呢？”烈風領主想起玄微子曾經的判斷：“奧法星圖應該就是‘上升階梯’啟動后才形成的，它是魔法能量從終焉戰場傳入主物質位面的渠道。你破壞‘上升階梯’后，奧法星圖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摩根默林笑道：“法師仰望天空，卻往往忽視了腳下大地。奧法星圖僅僅是負責整合起魔法能量，便于法師以邏輯演算的方式去接合。而且主物質位面的魔法源，也遠不止從星空流溢而出的那部分，大地、乃至整顆星體所蘊藏的魔法能量，至今所有施法者開發的程度，恐怕還不足億萬分之一。不然的話，沒有奧法星圖的古代巨人，是憑什么施法的呢？”

作為至高妖精，這一點烈風領主倒是覺得正常，可是奧法星圖的失效，那意味著法師過去以法術位閉鎖魔法能量的模式，還有與之相關的龐大奧術魔法體系，都將面臨一次劇烈沖擊。

烈風領主忽然想到星辰教團與不凋金花會，一旦未來奧法星圖出現激烈變動、乃至短暫失效，那么法師的施法能力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內減弱乃至喪失。可基于自然法術與心靈異能的施法體系，估計會在這個時期突飛猛進的大爆發。

可如果心靈異能還是某種不知名的類法術能力，翠綠之環仍舊凋零破敗，新大陸的精魂法術沒有得到整合、星辰教團不曾出現，那就算奧法星圖出現劇烈動蕩，這種預期的突飛猛進也不會出現。

偏偏這么巧，與玄微子的施法能力主要就是基于自然法術與心靈異能，烈風領主都懷疑他是不是早就預見到這種可能。

至于玄微子，他的心思沒放在這里。按照之前所想，終焉戰場相當于是冥界，而摩根默林的做法，則是將整個冥界引渡上升，使其擺脫沉滯之苦。不論是圣是魔、是妖是怪，無鞅數眾皆得救拔。

如斯遍滿十方世界的無邊法力，已經不是尋常清靜仙家了。摩根默林來歷極不尋常，他來到這個世界，恐怕不是為了增長修為閱歷，而是懷有某種宏大愿心。反正那已經不是玄微子可以揣度的境界了。

玄微子沉思片刻后問道：“我有一個疑惑，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來到終焉戰場，您打算怎么做？”

“沒有你們，我就不做事了？”摩根默林神態平常：“估計你也有預感吧？‘上升階梯’在不久的將來便要重啟，反正我早就做好一切準備，有沒有你們，我都會破壞‘上升階梯’。”

想到摩根默林可能的身份，玄微子忽然松了一口氣，自己深謀遠慮、百般算計、千般安排，真到了此時此刻，反倒又沒什么意義了。

玄微子甚至生出一股挫敗感，自己之前還設想過如何協助摩根默林破壞“上升階梯”，如何在好一場無邊殺劫中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如何在最關鍵處落下逆轉翻盤的一子……

結果嘛，根本輪不到自己來干，真正的仙家高人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把大局安排妥當，關乎一方世界眾生存亡的殺劫，用不著被逼到最兇險關頭才被消弭，也輪不著玄微子自以為是地來“解決”。

在過去，玄微子已經能將眾生物類等齊而觀，卻未必能將自己化入眾生之中，作天人普照之觀。仙道修行固然追求長生久視、超脫成道，但卻不是把自己凌駕眾生之上。在真正得證仙道之前，玄微子并真正不比其他物類更加高尚。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為天心。

一念浮生，苦海劫盡。玄微子靈臺豁然一空，盡掃恍惚混沌。來到摩根默林面前，玄微子才真正歷盡苦海劫數。

“恭喜你了。”摩根默林似乎早有洞見，笑著說道。

一旁烈風領主也察覺到玄微子的變化，只是她也說不清楚。

玄微子輕吐一氣，問道：“那除此之外，您還需要我們什么協助嗎？”

“鬼婆給你的位面碎片寶石呢？讓我看看。”摩根默林說道。

玄微子翻掌現出那一串寶石，摩根默林抬手接過，細細端詳：“嗯，有這個也更方便一些。”

說話間，摩根默林捻起一枚枚位面碎片寶石，隨意地朝外拋擲，寶石如流星疾逝，轉眼消失于天際。玄微子能感應到他這是借寶石為引布下陣式，外圍上古森林的空間結構也許正在迅速發生變化，而玄微子等人深處的金樹之下，時間流逝慢到不可思議，幾如寂滅深定，也就是玄微子和烈風領主能夠承受，卻也有神識震撼之感。

等做完這些，就聽聞遠方一陣獅吼聲破空傳來，極目眺望，隱約可見五色云霞光焰如雪崩急涌，云濤中有九頭五色雄獅競奔，帶動整個上古森林盤旋轉動。

“對了，還真有個忙你們可以幫。”摩根默林像是記性不好的老人笑道：“麻煩你們攔一下那些變形怪。”

“變形怪？”烈風領主問道：“指向城的變形怪會來阻止你破壞‘上升階梯’嗎？”

“他們起碼要阻止我拆解終焉戰場。”摩根默林晃著小木棍說道：“這些變形怪不是任何一處界域的生物，他們在終焉戰場形成后被自然孕育出來，當然不希望終焉戰場消失。”

“但你剛才不是說，指向城會形成獨立位面嗎？變形怪也不會因此失去落足之地吧。”烈風領主問道。

玄微子則說道：“變形怪的存在，是終焉戰場能夠容納一切生命形態的表現。見證不同生命形態，就是變形怪的本能追求。指向城如果沒有終焉戰場為依托，本身意義也不大。一旦終焉戰場被拆解，其中各個種族必然返回原生位面。”

“我還沒見過變形怪動手，他們離開指向城，仍然可以隨意抹殺其他生命嗎？”烈風領主問道。

摩根默林搖頭道：“這倒是不能，可他們的變形能力非常強大，其中的變形大師能夠將不同生物的各種能力，融合在一個形態下，甚至可以變成龍族。

而且他們變化的不光是生命形態，連思維意識都會一同變化。對各個種族天生能力的運用會達到極致程度，不存在生疏錯漏。能夠在不同戰斗場合、面對不同敵人，采取最佳的手段，不要小看他們。”

“這真的是變形怪嗎？”玄微子問道：“我怎么覺得這種生命，更像是被專門打造出來的……神使。”

玄微子差點想說這群變形怪是陰司冥差，他們看似縮在指向城少有動作，可卻具備無人能比的天然權限。這種連傳奇法師都難望項背的變形能力，已經不是法術能力的范疇了。

“你這個說法還挺貼切的。”摩根默林笑道：“他們的確就是半巨人的神使，只是因為‘上升階梯’陷入靜錮，半巨人遠遁星界深處，這群變形怪神使沒有收到任何命令，于是就守在指向城，沒有主動離開。”

“但如今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玄微子問道：“您也知道半巨人的事情嗎？”

摩根默林盯著玄微子說道：“艾絲梅朵跟我說過。”

久違的名字在耳邊響起，玄微子不再感到意外，他問道：“艾絲梅朵究竟是什么人？她與半巨人之王艾斯卓是什么關系？”

摩根默林思考片刻：“她沒說過，我遇見她的時候，是剛剛離開翠綠之環，在大陸上尋找與‘上升階梯’相關的遺跡，也因此了解到一些心靈異能。我猜測她是艾斯卓的一個人格剖面，屬于自省、反思、糾錯的那個側面，時刻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旁觀者角度的批判。”

玄微子聞聽此言，登時愣住。摩根默林這個說法，不就是他自己斬出化身時的用意嗎？以摩根默林的洞見眼力，估計不會看錯多少。

偏偏自己這個“奧蘭索”，原本就是艾絲梅朵的學生，那她教導自己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也是為了糾正艾斯卓的錯誤嗎？

“哦，他們已經來了。”摩根默林抬眼望著遠處，然后把小木棍遞給玄微子：“那就勞煩你暫時幫我攔住這些變形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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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志異 第488章 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