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軀體

“狄米特，離開常青城才幾年，就這么狼狽了？”玄微子對那名無瞳老法師說道：“我聽說你們以太會在指向城勢力挺大的，街頭打架怎么就你自己一個？”

那叫做狄米特的無瞳老法師在路邊坐下，好一陣喘息，疲態盡顯地說道：“‘心靈公爵’這是看我可憐，特地來嘲笑我嗎？就是因為在常青城十年苦役，讓我徹底喪失在以太會的地位和權力……如今我已經脫離以太會了。”

“喂喂，你們在常青城那十年怎么說也是好吃好喝，無非是貢獻自己的法術位和魔法知識，我可沒虐待過你們，怎么就算苦役了？”玄微子笑道：“何況你們當初伙同影刃試圖刺殺我，給你們留條活路，已經夠幸運了吧？以太會就是知道你們接私活，所以根本沒出面營救或贖回你們。”

“我知道！”狄米特有著與蒼老面容不相襯的沖動性格：“只是沒想到，我做出那么多犧牲，連自己的身體都奉獻出去了，最終卻是這么一個結局。我不服！”

這位狄米特的經歷比較特殊，玄微子過去曾了解到，他是以太會中一位傳奇法師的學生。只不過成為學生的條件比較苛刻，那就是將自己正值青壯年的身體獻給老師，以此讓老師延續鮮活的生命力，而狄米特則獲得老師那廢棄的老弱之軀。

與靈魂轉移相關的魔法技藝，以太會的研究要比其他法師協會更加深刻，以太會高層更是對靈魂轉移來維持長久存續的行為樂此不疲。

“當初十年期滿，我問過你們要不要留在常青城的。”玄微子瞧著狄米特說道：“估計你們覺得常青城是鄉下地方。也對，我來到終焉戰場和指向城，確實覺得大開眼界，主物質位面那都是一些小打小鬧。”

狄米特長須抖動，內心懊惱悔恨難以言說，玄微子搖頭苦笑，隨手掏出一瓶藥劑給他：“我剛來指向城，需要一個導游，說不定還要人給我打理一下雜務。”

狄米特瞧了瞧玄微子和他身后烈風領主、卡迦戎族長，半信半疑地接過藥劑，他在常青城呆了十年，當然知道常青商會擅長制作各類藥劑，甚至包括各種延緩衰老的昂貴秘藥。

“你……你來指向城是要干什么？”狄米特起身問道。

“我來尋找一位德魯伊。”玄微子說道：“或許要前往上古森林那片界域，不知道你是否了解。”

狄米特表情古怪，問道：“你們是來找摩根默林的嗎？”

玄微子愣了一下：“你是怎么猜到的？”

狄米特回答說：“猜？不是猜。最近指向城中就有一個消息在流傳，說是來自主物質位面的大德魯伊摩根默林就藏身于上古森林，他手上擁有一件可以修改界域規則的高等神器。”

“修改界域規則的高等神器？”玄微子有些訝異：“怎么在這種時候忽然傳出這種消息？”

“這我就不清楚了。”狄米特邊走邊說：“摩根默林這位大德魯伊在主物質位面都銷聲匿跡幾百年了，一開始我聽到這消息也不相信，沒想到他會來到終焉戰場。而且看樣子不是死后才來，而是通過異界傳送的手段。”

“這個消息可信嗎？是從哪里傳出的？”玄微子問道。

“最早貌似是從灰峽傳出的，那里都是一些非人怪物的聚集地。但眼下指向城中就有一些高手開始聚集，打算前往上古森林，估計消息比較可靠。”狄米特說道：“而且過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傳遍終焉戰場，其他界域的強大存在也會有所動作。真要有這么一件神器，自己不用也不能落入敵對界域掌握。”

玄微子不久前才經歷了至高天對惡魔荒原的討伐，明白不同界域之間的征戰，不光是要消滅敵對界域上的生靈，也包括界域本身的擴張。

界域擴張不像主物質位面各個國度間的開疆拓土，強勢一方占住了就有資格重訂疆界，而是需要破壞、瓦解敵對界域的空間特性、規則法度，不同界域是運用各自法度進行無形對抗。

只是不同界域并非孤立存在，如同天族是至高天內核本質的展現，如果某處地區的天族被大批量消滅，那么這一帶至高天的規則法度也就缺少穩定支柱，容易遭受其他界域規則的侵擾、扭曲。

所以至高天對惡魔荒原的征伐，就需要消滅足夠多的惡魔，清剿出一片空白地區，然后讓至高天去跟惡魔荒原的界域規則進行對抗、破壞、同化，將成功討伐占據的地區，變成至高天的一部分。

這是從規則法度，到自然環境、生靈物類都產生徹底轉變。因此至高天說要驅逐所有惡魔，本質上就是徹底將惡魔荒原從終焉戰場上抹滅，讓至高天界域大為擴展。

更甚者，讓至高天徹底同化整個終焉戰場，其他界域應該類似想法。各個位面碰撞接合形成終焉戰場，如果說有朝一日徹底結束紛爭，那便是整個位面只屬于一個界域、一種信念。

只是不同種族成群廝殺容易，界域之間要同化彼此，卻是艱難緩慢。而現在傳出消息，說是有一件神器能夠直接修改界域規則，那毫無疑問會引起各個界域與強者的瘋狂爭奪。

玄微子感到困惑的是，這個消息的出現，也未免太巧合了。好像自己一來到終焉戰場和指向城，就一定會引起這種狀況。

玄微子一行人利用青岡橡樹葉作為異界傳送的導航標，卻沒有直接去往摩根默林附近，這件事勉強還能歸結于終焉戰場的位面干預。但這個與摩根默林相關的消息，就真是來得太刻意了。

考慮到大德魯伊原身就是一株青岡橡，而那片留給潘德拉貢皇室后裔的樹葉，本身也是一件勾牽了“上升階梯”末梢的魔法奇物，利用它進行施法傳送，會引起摩根默林本身的感知，這一點都不奇怪。

玄微子略加推演，大致可以確定自己沒有找錯，摩根默林確實就在終焉戰場，并且對方主動放出神器消息，就是在指引玄微子前去尋他。

“但是這個消息也太重磅了。”玄微子喃喃低語。

“對啊，就連以太會也蠢蠢欲動了。”狄米特垂頭嘆氣。

“以太會也打算在終焉戰場擴張嗎？”玄微子說道：“這個位面的情況我也大致了解，難不成以太會是想要開辟屬于自己的界域，吸納亡者靈魂、擴充實力？”

“大概吧，畢竟以太會的基礎從來就不在主物質位面，我們……他們就沒想過跟奧秘之眼、五芒星之塔爭奪什么統治地位。”狄米特說道。

玄微子問道：“那千目矩陣呢？那里不是法師死后歸宿嗎？”

“你以為千目矩陣是什么法師向往的樂土嗎？”狄米特搖頭說：“剛才那個織法者你也看見了，千目矩陣里就是一群對于魔法有著極度偏執的怪物。死后去到千目矩陣的法師靈魂，會變成各種奇形怪狀的魔冢，不眠不休地維護千目矩陣里的各種器械與魔法陣。我們法師是要成為魔法的主人，而不是魔法的奴隸！”

盡管狄米特最后一句話喊得鏗鏘有力，但仔細思量，主物質位面的法師誠然就是魔法的奴隸，他們大多是通過研究魔法，從而獲取更大的力量，將魔法、奧術視為地位晉升的階梯。少數法師將魔法真理視為終身奮斗的目標，卻也只是心神向外奔逐，一世碌碌無所得。真要達到拿撒呂依、彌菲賽緹絲那種水平的法師，自詡是駕馭了魔法的人物，真是少之又少。

總之終焉戰場的千目矩陣，看似充斥了與魔法相關的高深知識、精妙造物，但照樣不適合法師常駐。

“那你為什么會被織法者盯上的？”玄微子問道。

狄米特沉默片刻后說道：“我希望拿回自己的身體。”

“你的身體不是跟你的老師交換了嗎？”玄微子問道：“我記得你的老師是一位傳奇法師，你憑什么拿回自己的身體？”

“千目矩陣有一件魔法物品可以幫到我。”狄米特說這話時眼神躲閃。

“而你弄到了這件魔法物品，于是遭到了織法者的追殺。”玄微子說道：“難怪給你的延壽藥劑都不肯喝，原來是打算將衰老身體留給你那位老師？”

“你現在都知道了，就麻煩你不要將消息傳出去。”狄米特說道，還往后瞧了瞧烈風領主與卡迦戎族長。

“他們當中哪一個都比你厲害。”玄微子笑道：“人家才瞧不起你的這點東西……不過我就不同了，我很好到底是什么東西，值得你冒著被同化的危險，前往一處界域中行竊。”

狄米特正欲拒絕，可想到自己如今被以太會拋棄的境況，未來可能還會遭到千目矩陣派出的高手追殺，還不如趁機傍上“心靈公爵”這個靠山。

“那你們跟我來。”狄米特下了決心，帶著玄微子來到自己在指向城中的住所，那是一座面包狀的小屋。

進屋之后，狄米特才從次元口袋中取出一個小臂長、巴掌寬的八棱柱，其表面有奇特復雜的幾何紋路，并非雕刻繪制，而像是屏幕上的光影。

“就是這個。千目矩陣里的魔冢稱呼其為‘軀體轉換機’。”狄米特神態有些激動：“只要擁有這個裝置，配合我們以太會的靈魂轉移魔法陣，就可以強行把我與老師的身體交換回來！甚至無需他是否同意！”

玄微子盯著這個八棱柱片刻，有些尷尬地挑眉。狄米特見他不說話，抬眼望向玄微子身后兩人，烈風領主閉眼搖頭，卡迦戎族長的表情則是半譏半笑。

“這、這難道是有什么問題嗎？”狄米特難免慌張地問道。

“我要是沒看錯，這個裝置只適用于構裝體、或者是魔像。”玄微子說道：“你剛才提到的魔冢，應該是千目矩陣特有的構裝生物？軀體轉換機……難不成是給他們用來更新殘破廢舊的軀體？”

這邊玄微子話還沒說完，那邊狄米特就露出近乎絕望的神情，他抓著自己的胡須、臉面，漸漸瘋癲地自言自語起來：

“不、不不不……不該是這樣，我好不容易才弄來……幾乎所有財產都賭在這上面了……嗚哇——”

咕咚一聲，外貌衰老、須發皆白的狄米特跌坐在地，當場嚎啕大哭起來，完全沒有昔日以太會高等法師的氣度，極其失態，四肢亂甩，在地面上撒潑打滾，臉面涕淚橫流，胡子眉毛都粘到一塊去了。

烈風領主低聲說道：“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奪取別人的肉體，然后還將他當成廢物般拋棄，做出這種行徑還能身居高位，這個以太會的性質可見一斑。”

卡迦戎族長搖頭輕嘖：“相比起沒有止境的魔法探索與知識積累，人類的壽命實在太過短暫。為了自身存在，什么倫理道德都可以拋棄，說不定對于以太會的高層來說，這還是一種優秀品質呢。”

玄微子看著滿地打滾的狄米特，一心籌備良久、艱苦所得，最終卻如夢幻泡影、一朝破碎，并不是誰都能當即生起看破世情的出離心。無法接受現實、回避現實挫折，是絕大多數普通人的本能。

“哭夠了嗎？”玄微子在屋中呆了小半天，最后看著不再折騰打滾的狄米特，說道：“其實我對千目矩陣的情況了解不多，或許這個東西還有用處。”

“不，你沒說錯，我現在也想明白了。”狄米特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軀體轉換機對我根本沒用，而這東西在千目矩陣卻有很多個，否則就不是只有一位織法者來追殺我了……呵呵，真是抱歉啊，為了救我這種人，還讓你招惹了千目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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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志異 第461章 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