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永遠與須臾的夜晚

商隊的負責人是切斯特家族的人，但商隊中的人并不明晰負責人的具體名字，只能叫他切斯特先生。

切斯特看了一眼天色，由于天氣有些糟糕，大片的陰云將天空幾乎完全覆蓋住，因此前方的道路已經很難憑借肉眼去分辨了，再這樣下去商隊在森林中將變得寸步難行。

今晚，注定是沒有月光了。

商隊的護衛與商人對負責人的行動也有些不解，但忌憚與負責人的身份，他們還是乖乖閉上了自己的嘴，避免招致禍事。

“把燈打起來。”切斯特先生從馬上跳下，走向了貨廂。幾名被指定提燈的護衛也緊跟著負責人的步伐。很快，幾盞提燈就環繞著商隊的邊緣亮起，盡管光線不是很強，但照亮腳下的路已經足矣。

商隊沉默地在昏暗的樹林中行走著，馬蹄聲、腳步聲與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機械地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重復。負責人提著一盞孤燈，騎著馬走在了隊伍的最前端，如同夜空中的螢火般引導著眾人的步伐。

今夜的森林似乎也隨著陰暗的天氣一般，變得沉悶而無趣。

等到天色完全陰暗了下來，商隊中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子強烈的孤獨感。盡管身邊有提燈能夠照亮，但整個世界的光芒似乎都只剩下身旁的這幾盞燈了。

天上的陰云中隱隱流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光芒，安慰他們仍然身處在月光的普照之下，并非是孑然一身。

不知何處，也不知何時，一聲輕輕的嘆聲傳來，但所有人都沒有去尋找這一聲音的由來，用盡自己所有的精力去注意著腳下的道路，只想著快些離開這個鬼地方。

負責人一言不發地拉了拉韁繩，馬匹駐足在一棵高大的古樹前。

整個商隊都停滯了下來，有人將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負責人。但在負責人掃視了一圈后，各色的眼神都隱藏在腦袋的陰影中。

“自己找地方修整，一段時間后再繼續走。”

各種聲音剎那間爆發開來，很快又收束在一個合適的音量。靜止下來的商隊遠比行進中的商隊熱鬧得多，小聲的交流聲匯聚成了一股聲音的涓流，似乎在森林中引發了些什么奇妙的變化。一時之間，在行進中聽不到的聲音盡皆顯露而出，蟲鳴鳥啼，風吹葉動，與晴空之下的森林并沒有什么區別，壓抑的氣息似乎也隨風而去。

負責人背靠在古樹上，目光投向了無盡黑暗的森林之中，神情似乎有些焦慮而急躁。而商隊的人們自然不會為他們高高在上的切斯特先生去擔憂些什么，只是稍稍收起了聒噪的聲音，避免去打擾到切斯特先生。

遙遠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光點。溫暖的橘黃色微微搖晃著，負責人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的光點，看著它在樹林中穿行著，看著它漸漸地放大。

到最后，光點周圍逐漸出現了一個人形的輪廓，手中提著燈的男人身著一身素色的布衣，打扮與平民別無二致。

商隊的人們見來者并不認識，便將注意力放回了聊天上。負責人盯著緩緩走來的人，仔細地辨別著對方的身份。

男人走進了負責人，手上的提燈在微微的顫抖著。此時負責人才看見男人的恐懼的表情，似乎他的身后跟著猛獸一般。

血液在沒什么光線的環境里顯得格外不顯眼，灑落在樹干、草葉、地面上的血液似乎與水也沒什么區別，就是帶著一種令人不愉快的冷色調。

男人的身體宛如一個裝滿了砂石的麻袋般，撲倒在地上時發出了沉悶的聲音。首先消失的是一切的雜音，知了無趣地扇了扇翅膀，撲棱著飛走了。帶著濕氣的風大概也因為過度沉重，在這片黑夜的森林里緩緩地向下沉淀著。

然后消失的是剛剛響起不久的聊天打岔吹牛聲。當然這并不是戛然而止，聊天聲像是被安裝了一個旋鈕一般，被人為地調向了最低檔，最后完全靜音，所有人類的語言在這一刻都完全消失在這片空間中。

就如同一開始一樣，馬蹄聲、腳步聲與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響起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現在了倒下的男人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不敢做聲的商隊成員們。

最后，一片還在不識相吵鬧著的樹葉緩緩地落了下來，看來它并不是了解在這種氣氛下該做什么。

負責人無力地靠著樹干緩緩躺下，顫抖的雙手宛如篩子。

“切斯特家族的這位先生，當然我并不管你到底姓什么，不過你現在可以準備該如何度過你余下的日子了。”幾名騎士的簇擁下，衣著雍容的貴族坐在馬車里，嘴角帶著一絲得勝的微笑。

負責人一咬牙，從地上躍起，快步回到了商隊的正中央。幾名護衛顫抖著拔出了腰中別著的長刀，保不住切斯特先生也是死，死在這里也是死，那還不如試著抓住活命的希望，更況且他們的家人都生活在切斯特家族領下。

“很好，反抗不堅決的會第一批被我殺掉，你們作為貴族的下屬而言值得褒獎。”車廂中傳來了聲音，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覺似乎融入了每一個音節之中。

沒有任何魔法的要素存在，純粹是刀兵之間的碰撞，利器與肉體之間的碰撞。這就是人類最原始的戰斗模式，望著節節敗退的護衛們，本尼迪克特的心中泛起了一絲波瀾：一千年前人類與惡魔的戰爭又是什么樣的？自己的祖先面對著惡魔時，是不是宛如赤手空拳的嬰孩一般？

本尼迪克特搖了搖頭，不能理解為什么今天自己的想法這么多。

但是逐漸膨脹的思緒幾乎完全占據了他的腦海，一千萬個聲音在腦海的各處響起，開始逐漸蠶食他的正常思維，似乎想要一口氣將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想法全都在他的大腦中過一遍。

本尼迪克特有些不解，他皺了皺眉頭，從兜中掏出了一根筆。這是霍索恩送給他的筆，不知何時被他放在了身上。

隨手在車廂里找到了一張羊皮紙，他楞了一下，開始有些不明白自己這些行為的意義何在，但他還是顫抖著向面前的羊皮紙寫下了第一個字母。

騎士的長劍輕而易舉地從一個人的脖頸處劃過，一塊精妙得不可思議的有機混合物顯然不能阻擋毫無技術含量的鐵器，猩紅色的液體宛如雨點般落下。

終于輪到最后的幾個護衛與商人了。不過他們顫抖的雙手似乎也無法再繼續拿著武器作戰了，一名護衛似乎再也拿不穩手中的刀了，制式的長刀就這么落在了地上，結束了作為武器的最后使命。

又是幾聲碰撞之聲，最后一名放下武器的護衛舉起了雙手，像是祈求般的看著不遠處的車廂。

車廂里沒有傳來任何的聲音，似乎車廂的主人對這場戰斗毫無關心之意。

騎士們對視了一眼，架起了面前的護衛們，向著車廂的方向拖去，還有幾個扯著毫無反抗能力的商人，讓他們跪到了馬車前。

一名蒙面的商人大呼道：“我是切斯特家族的人，你們不能傷害我！否則你們將面對切斯特家族的制裁！”

一段時間后，馬車里傳來了疲憊的聲音：“把這個聒噪的人殺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名蒙面的商人似乎舒了一口氣。

青色的魔質在長袍下隱藏已久，它化作了風的利劍，在夜空中一揮而過。

那一瞬間的光芒仿佛自亙古而來，穿過一切的阻礙，劃過了一條完美的弧線之后，就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連同那名蒙面的商人一起，或許是化為了一顆夜空中的星辰，只是藏匿在了陰云之后。

還沒等士兵上前查看，潺潺的血液就宛如溪流般，自車廂之中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與這片生養莫蘭家族無數代人的土地融為一體。

一張被血液浸濕的羊皮紙順著血液流出車廂，落在地上，上面的字跡似乎還沒有完全變干。

（第一卷完）

神殞之后 第四十章 永遠與須臾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