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第七十章 玉藻前庭花并蒂 莫愁新曲夢無殤(下)
蕭衍,當年名列竟陵八友,有再世周郎之稱。
曲有誤,周郎顧,
蕭衍既然能得此盛贊,自然非凡倫可比。
吳景暉見蕭衍跳了出來,便不敢再爭,
更何況她還心系石令嬴的傷勢,忙施禮遁去,將樂師席讓給了蕭衍。
抱常侍命人取過筆墨,莫愁姑娘揮毫畫起了琴譜。
蕭衍看到一半,便出言嘆道,
“這曲子竟然如此復雜,普通的琴怕是難盡抒其韻。
在下覺得,用錦瑟恐怕更為合適。”
莫愁姑娘筆下不停,面上卻露出喜色,
“蕭先生真是行家。
若是可用錦瑟彈奏,自然更相益彰。”
錦瑟無端五十弦,這是一種非常復雜的弦樂,涉及的音位遠遠超過五弦的古琴。
莫愁之所以要求有人操琴,而非鼓瑟,主要是因為她這一首曲子乃是新曲。
對于一名資深的琴師,如是得了新譜,也許試個一兩次音,便能上手了。
但是就算是頂級的瑟師,練熟一首新曲,怕不也得要小半個月?
蕭衍雖然一眼看破了這曲子適合用瑟,但是他怎么可能……
眾人猶自狐疑間,蕭衍已然在那些閑坐的樂師班里挑好了一臺錦瑟。
抱常侍非常有眼力價,忙找了兩名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將錦瑟抬了上來。
蕭衍坐在莫愁身邊,看著墨跡未干,尚未寫完的琴譜,徑自錚錚淙淙地彈了起來,
雖然似乎還不太順暢,但難得的是居然沒有敲錯一個音符!
“成了!”,蕭衍面帶微笑,安慰莫愁道,
“練兩次便可,斷不會砸了姑娘的臺子。”
說者無意,聞者有心,
抱常侍聽到了砸臺子這三個字,瞬間便想起來還有一件爛事兒等著自己處理。
他望著臺子中央那么大一塊破洞,正自發愁。
莫愁這時卻已經把曲譜謄寫完了。
她看見抱常侍的表情,知道他在擔心些什么,于是寬慰道,
“常侍大人莫急。
只要使人將木板撤去,用白色綢緞蒙住舞臺,
縛緊些便可。”
綢緞搭臺?
這莫愁莫非真是身輕如燕,可在掌上起舞,凌波微步不成?
抱常侍心下雖然嘀咕,但還是依言吩咐人去準備,并且親自檢查了綢緞的捆扎。
這綢緞至柔,蒙在偌大的舞臺上,人走上去難免陷落一個大坑,若是在來幾個金雞獨立,起跳翻滾什么的……
老常侍簡直不敢想象。
但是莫愁姑娘藝高人膽大,既然她都已經如此說了,那也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這邊蕭衍也是爭剎那奪須臾,練了兩邊琴曲,
彈到第三遍的時候,已然流暢自如,毫無頓挫之感。
莫愁姑娘也沒閑著,她在樂班里尋了套合體的霓裳換了。
眼見盞茶時間之內,也是萬事具備,抱常侍眉目之間滿是笑意,
連唱名的聲音都像宣布帝后大婚似的打心眼里側漏著喜氣,
“太和新曲,《莫愁》!
舞者:李莫愁。
樂者:蕭衍。”
此時的吃瓜人群,親眼見證了此曲出臺不易,不知是誰(筆者在此特意隱去別有預謀的劉贏同學名諱)開始帶頭喝起彩來,一時間歡呼雷動,還真有些壓軸的角兒即將登場的氣氛。
蕭衍十指連撥,錦瑟聲起,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只有尚未平復的喘息聲,間或可聞。
前兩次蕭衍試音的時候,并沒有投注什么感情,再加上人員嘈雜,聽不出什么味道。
此時他全神貫注地演繹著琴曲,心頭浮現的是認識莫愁以來所見的一顰一笑,以及自己只可遠觀的不甘。
曲調的凄婉幽怨,和指法的急切彷徨交錯在一起,就像是述說著一對癡兒怨女慕而不得的故事。
誰活了幾十年還沒有幾段求而不得的念想呢?
四下聞者不知不覺間便被這種情緒帶動,
殷色可的眼角,不知何時竟然隱隱泛出了淚光。
曲過八拍,正是起舞時分,
莫愁披著一身霓裳,粉面玉項,明人。
只見她輕輕張開水袖,如飛鳥般輕巧地躍上綢臺,用一條纖纖玉腿借著光滑的稠面快速滑行。
莫愁身體前傾,拗成優美的弧形,另一只腿向后伸展,堪與地平。
她整個人的身體在滑行中迅速旋轉,身子和后伸的腿不斷向上卷曲,竟彎成了一個整圓。
如此身體柔韌程度絲毫不輸于胡女石夫人。
倏爾莫愁雙足交錯,兩袖齊揮,彩帶飄擺,
時而如鶴立淺灘,時而如仙鶴曲頸,時而如白鶴亮翅,時而一飛沖天,斂翼旋轉,整個人的運動,都是在滑行中保持著平衡。
霓裳白稠,被她舞得如池上氤氳,籠作層層霧靄,織成團團綺夢。
莫愁玉臂前伸,探向舞臺邊緣,那些看客仿佛是見到巫山神女欲破夢欲出,紛紛伸手去接。
誰知她借著滑步倏爾回翔,只留下綾羅漫卷,一片朦朧。
蕭衍的忘情演奏,帶入感也是非常強烈,
錦瑟弦音,和舞蹈契合無間,那瑟聲漸平漸緩,莫愁的旋轉也漸舒漸慢。
就在眾人唏噓舞曲將盡的時候,
蕭衍的雙臂忽然開始劇烈顫抖,自手腕以下飛速彈動,只見殘影不辨十指,一陣陣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交織在一處,密如疾雨。
而舞池中的莫愁也猛得加速,如陀螺般狂舞,
霓裳被帶得漫天翻飛,如怒放的花朵,如潑灑的水彩,如燃燒的青春,如鳳凰的涅槃,一時間把看客的心全都提了起來。
噼,啪,幾滴鮮血滴在了錦瑟的木座上,
蕭衍瘋魔般的彈奏,已經到了極限。
可是他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對此渾然不覺,搖著頭,看著曲譜,十指仍在不斷加速,在一陣鐵蹄錚錚后,他將全身的力氣都運入十指,自上而下狠狠一拉。
一陣流波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陣陣悶響。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眩兩斷哀鳴寒,
在他這一拉之下,五十根琴弦竟然一起斷裂。
與此同時,莫愁也在舞臺的中心瘋狂的躍動,每一次躍動都會將綢臺陷得更深,彈起的自然也是更高。
在琴弦斷裂,錚錚殺聲起的那一剎那,莫愁的身體已經騰空一丈有余。
她在空中繞著一圈圈霓霞,如飛梭般旋轉,徑直扎向了舞池中心。
弦已斷,此時無聲,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莫愁直直墜下。
舞臺的邊緣裂帛聲起,有些綁縛吃不住力已經崩開,更多的地方則是直接炸裂。
整個舞臺忽然綻放,如盛放的白蓮,向莫愁瓣瓣攏起。
舞臺雖然再次塌陷,但莫愁明顯是有所準備,
況且那三尺來高的臺子,在綢布減速后,并沒有什么威脅。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氣氛靜得出奇。
一次花開花謝,直到白華落盡,霓裳垂定,
莫愁雙腿交并,婷婷玉立,仿佛是夢醒時分,伊人的最后一瞥。
這幅畫面是那么真實,又那么魔幻,
令人心中大呼酣暢淋漓,但更覺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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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筆者就曾經說過,總要有那么一章來專門分說一下古代的曲目。但是眼下需要補充的知識點太多,我們還是本著先來后到的原則,先講一講中國蒸餾酒史。
關于中國什么時候出現蒸餾酒,西方學者及中國現代“有識之士”紛紛指認,蒸餾酒乃中國元代自阿拉伯地區傳入,并非土產酒種歷史有限。于是一時間各種奇談怪論甚囂塵上,什么景陽岡“三碗不過崗”的梗是作者知識欠缺,宋代沒有高度酒。天龍八部蕭峰喝烈酒的戲碼都是不合常理的。真的嗎?誰蓋棺定論的?
白酒元代起源說確實有之,出自李時珍。《本草綱目》曰: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用濃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壞之酒,皆可蒸燒。
但是古人典籍的記載大多限于作者學識。燒酒,餾酒這些名詞,最早在唐代就已經出現。唐代便已入釀的“劍南之燒春”,既今日劍南春的前身,詩云:自到成都燒酒熟,不思身更入長安。
只是有些人認為,唐朝存在“火迫法”燙酒,燒酒應指燙酒。那么宋代《夷堅丁志》中“酒匠因蒸酒墮入火中”的記載又作何解釋?無論正例反例,畢竟這些都是揣測,我們需要實錘。
要科學的看待這個問題,我們就要從工藝可行性和實證來探尋。
首先,從工藝可行性上來判斷,中國的蒸餾器皿,最早可以追溯到漢代。東漢青銅蒸餾器出土后,現存于上海博物館。更加精密的蒸餾器皿在宋,金,元都有發現。
其次,作為蒸餾酒必需工藝,酒曲的制作,是酒品好壞的關鍵。在南北朝時期農業著作《齊民要術》種就介紹了數十種酒曲與酒的制作方法。其中所提河東神麴已然能作為白酒酒曲,非蒸餾法制酒無法達到這種程度:先能飲好酒一斗者,唯禁得升半。飲三升,大醉。三升不澆,必死。凡人大醉,酩酊無知,身體壯熱如火者,作熱湯,以冷水解——名曰「生熟湯」。其曲也精,足可為餾。
也就是說,在南北朝時期,制作蒸餾酒的全部工藝前提條件都已經具備。看官要問,實錘何在?
實錘一直就在,就是本文中所提到過,被寫進古代童蒙叢書《幼學瓊林》的白墮酒就是實錘啊。
我們多次提到的紀實文學《洛陽伽藍記》曾經記載《劉白墮釀酒》一節:市西有延酤、治觴二里。里內之人多醞酒為業。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甓貯酒,暴于日中,經一旬,其酒不動。飲之香美,醉而經月不醒。京師朝賁多出郡登藩,遠相餉饋,蹤于千里。以其遠至,號曰鶴觴,亦名騎驢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齋酒之藩,路逢賊盜,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此復名擒奸酒。游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筆趣閣TVhttps://m.biqugetv/https:///
這河東劉白墮所釀白墮酒,明顯用的應是河東神麴,酒勁極烈,飲之即醉。它的做法——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甓貯酒,暴于日中。這是一種依靠夏季暴曬的自然蒸餾,取其白墮,墮者,墜也。白墮就是蒸餾物。
其實同等方法在《齊民要術》中也有記載,只是語焉不詳。《河東神麴造酒法》:臨下釀時,宜漉出凍凌,于釜中融之——取液而已,不得令熱。凌液盡,還瀉著甕中。
這講的是冬天先把酒凍成酒凍,然后放進鍋里煮。一直等到液體蒸發干凈重新瀉回翁里。劃重點,煮的是鍋(釜),液體煮干,回流入甕。這個過程,明顯就是蒸餾。
綜合上述證據,南北朝時期的白墮酒,是經過了蒸餾工藝的高度酒。具有讓不慣飲之人沾杯倒的能力。這種酒被魏王引入平城,也就是后來中國一大酒系,汾酒的前身。
國外研究酒的“專家”不會去翻看《洛陽伽藍記》,我估計現在國內“專家”也未必會,隔行如隔山。真正的研究要做到精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中國歷史研究要去抄外國研究結果,絕對是一種文化投降。那些老外與中國古文獻之間的距離不是一點半點,有時候也不是人家不愿意相信……著實那是看不懂呀。
蘭若蟬聲 第七十章 玉藻前庭花并蒂 莫愁新曲夢無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