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四章:白發人送黑發人

傍晚，城內開始下起了第一場冬雨，冰冷的雨點猶如音符般零落下來，滴滴答答的砸在房屋上面，仿佛在奏著一股動人的旋律，緊接著從屋檐滑下，一排排清澈透明的水滴，就像是炫美奪目的珍珠簾一樣。

城東的郭府，這里不復往日的熱絡，除了雨聲外，氛圍是一片寂靜。房頂上噼噼啪啪的聲響，在府里的下人們聽來，就像是陣陣哀音，讓他們心里愈發覺得煩躁了。

不過他們可不敢表現出來，而是人人都露出一副哀傷的樣子，有的甚至還低聲哭泣了起來。

因為，郭時風之子郭武死了！

他們正是在為這位三房的大公子默哀。不過，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郭家祠堂，一具棺材被安置在偏堂，蓋子被側放在旁邊還未蓋上，郭武的遺體在里面靜靜地躺著。

身穿一襲素衣的郭時風站在一旁，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守在門外的兩名老仆面帶哀色地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由為自家老爺感到擔憂。自從他們這房的大公子郭武、被人運回來的那一刻，自家老爺撕心裂肺的說過幾句話之后，已經一天一夜都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說過一句話了。

他們很想說，老爺還得節哀順變才是啊，可一時間又不知怎么開口。

別人不敢說，但這兩名老仆對郭武的死，是真切感到傷心難過的。

然而，他們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那種喪子之痛。

理解不了什么叫白發人送黑發人。

“武兒，還記得你小時候說過，說要學你敬雄叔，做一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提刀上陣，但斬胡兒頭。如今你做到了，爹為你感到驕傲，爹以你為榮”

在心里默默地對郭武冰冷的尸體傾述了幾句后，郭時風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淚水從他老邁的臉龐滑落，這種痛苦，已無法用言語表達。

陷入悲痛之中的郭時風，身體忽然開始細微的發起抖來，因為他想到了害死郭武的人！

郭武原先是隸屬襄陽軍李文師部，大敗鮮卑人后因功升至斥候什長。因斥候是一軍之中相當重要的兵種，所以大戰結束后，其部盡數抽調到了正值缺乏人手的劉光手下。

郭武的直屬上司叫劉祖，其人乃是四大門閥之一劉家族長的嫡四子。

不久前匈奴發動數次小規模的襲擊，掠奪魏國北地邊界的一些村鎮。而探查敵情的任務，正是落到了劉祖的頭上，遂帶其部火速前往偵查，不料卻與對方斥候發生了一場遭遇戰。

一場血戰之下劉祖不敵，率部突圍而走。但敵方追擊，郭武和手下的十名斥候被沖散，隨之被圍截，劉祖不顧，郭武游戰至最后一人。

后援軍抵達，郭武卻永遠的倒下了。

郭武的軍中好友許遠，遂陪同軍部之人運回他的遺體，

這件事，還是許遠告訴郭時風的。本來投身沙場，馬革裹尸還，是再正常不過了，這也怨不了誰。可一想到劉祖連嘗試一下救援郭武都不做、最后還被記了一功，郭時風的情緒就不禁開始由悲轉恨，繼而想起了陳子云寫給他的信。

與此同時，家主書房。

郭子昭正在里面招待著一名來自監察司的大人物。

在下人端來茶水，輕抿了一口后，郭子昭對著這位大人物面帶難色的道：“紀大人，我叔父剛剛遭遇喪子之痛，你也不是不知道，可否寬限兩日？”

監察司下面一共有著兩個司，探事司對外，親事司對內。此人正是探事司負責人、紀殷平。

“茲事體大，還望郭家主以大局為重啊！”

紀殷平此行，是來調查陳子云的。因為當初探事司下面的察子，也就是探子，查來查去發現陳子云的來歷跟腳，全都指向了武昌書院。

于是，探事司的一名小頭目來到郭家核實情況，結果絲毫有用的情報都得不到，陳子云就好像憑空出現在武昌書院一般。

因為陳子云沒有登籍入冊成為學子，所有人都是只知道他是荊州南郡人，具體情況就連郭時風也不知道。這不得不令當時來調查的那名探事司頭目產生了懷疑，一番扯皮無果后，這才請來了紀殷平。

“唉，我自深知國事為先，也罷，只能希望叔父他不會怨我了。”四大門閥可以不給監察司面子，但郭家就得掂量掂量了，郭子昭一副無奈又不忍的樣子，朝著門外道：

“來人，去把時風叔父喚來。”

見郭子昭這副作派，紀殷平心中暗暗不屑，郭家內部那點破事，豈能瞞得過他監察司？

而且，你若不忍，按道理好歹也親自去勸慰一番，再將人請過來才對，這里又沒有別人，擺出這般模樣給誰看呢。

不過心中腹誹歸腹誹，只要不耽誤正事，就郭家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紀殷平才懶得理。

郭家祠堂。

“三老爺，家主找您過去一趟。”

門口的老仆剛開始還想攔住此人，免得打擾了自家老爺，結果看清了這人的長相，便不敢出聲了。

那可是家主的心腹，他們可吃罪不起。

然而，郭時風卻沒有應聲，偏堂仍是一片寂靜。

“三老爺，家主那邊可是有急事。您”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這名郭子昭的心腹還想再說什么，結果被郭時風轉頭看了一眼，頓時顫顫巍巍的應是退到外面等著。

郭時風這種從未有過、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嚇得他退出堂外都還心有余悸。

深深地看了一眼郭武冰冷的遺體后，郭時風轉頭邁出了偏堂，但他眼神中的悲痛已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

當天夜晚，即是白袍軍入山后的第四天。

聽多了那些士兵家眷抱怨的王傀，忍不住找到了陳子云，向他反映了一下情況，隨即建議道：“倘若實在不行，我軍是不是可以拋棄一部分輜重，輕裝前進，只帶必要的、能支撐大軍穿過大巴山脈的糧食？”

益州是產糧地，糧食在那邊又不是緊缺之物。只要能順利橫穿大巴山脈進入益州，隨便打下一個小縣城，不愁弄不到補給。

然而，陳子云對此次西進早有計劃和安排，擺了擺手，回絕了王傀的提議后，繼而問道：“先鋒營和陷陣營的士兵可有抱怨？”

“這倒沒有。”王傀猶豫了一下，緊接道：

“只是很多老義軍都說，就連魏國官府嘗試過打通道路都沒能成功。他們都認為，就算真的有條路可供人行，但車隊想要通過，根本不可能。”

“地將軍，別人說什么，本將都可以不在意，但你不行。切記，任何的可能之前，都是不可能！不能眼見前方布滿荊棘，就望而卻步。倘若不斬荊披棘，怎知其后有無康莊大道？”

聽到王傀說出這等泄氣之話，頭一次，陳子云對他的表現有些不滿意。白袍軍起兵至今，已有一段時間了。王傀到現在還是不能顯出屬于他自己的、身為一軍大將的領袖風范。

任何的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前世古人都能開出蜀道，如今自己又不需要修棧運糧，而是邊走邊吃。陳子云就不相信，全軍上下一心，用肩扛人背、用繩子吊，還不能攻克外圍這段難關！

況且，不管車到山前有沒有路，白袍軍進山已成既定事實，自己的決定和全盤計劃也不能胡亂地更改。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兵器、工具和各種生活必需的物品，萬一前路出現了問題，那很多士兵的生命就得不到保障，所以哪怕走的再慢，也不能拋棄輜重。

“是，多謝將軍教誨，今后我定當謹記。”

王傀立直了身子，朝陳子云行了個屬于白袍軍的軍禮。

此刻，王傀覺得有些慚愧，在以前，只要有陳子云在，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太需要他操心，他只需要管好除了兩營士兵以外的其他人就好了。但殊不知，這令得他在無形之中，已對陳子云產生了一種依賴感，一旦遇事需要他去思考做決斷，總會慢上一拍。

將軍他每天都在成長，而自己卻依舊在原地踏步，再這樣下去，豈不枉讀詩書、辜負家人期望，也辜負了他和全軍將士？

今后定不可再如此！

就在王傀暗暗作出決定要做出改變的時候，陳子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通告全軍，最難走的不是大山深處，而恰恰是這段外圍區域。告訴眾將士，相信本將，只要撐過了這幾日，接下來的路會輕松很多！”

其實陳子云也有些不確定，但身為人主，他不得不這樣說。不過，按照王老給出的圖冊標注，只要再多走四五十里進入大山深處，里面的地勢相對而言，要好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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