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八節 最后決定

前所未有的混亂。

可怕的消息從一個人嘴里傳到另一個人耳朵里，血淋淋的事實比任何神跡更能震懾人心。即便是信仰堅定的教廷軍，他們在死亡威脅面前的表現與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臨時軍議遠不如索姆森主教想象的那么順利，光是召集軍官就花了兩個多鐘頭。然而這些軍官對情況的了解各不相同。他們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說著同一個話題，那就是“前面敗了，現在該怎么辦？”

金雀花王國的軍隊的確是敗了。按照索姆森主教的命令，衛隊抓住了一批潰兵。主教誰都信不過，堅持要親自審問，了解每一個細節，由此判明問題的癥結。

他很快發現這簡直就是一場思維災難。

“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別人跑我就跟著跑，我沒看見北方巨人。”

“我發誓巨人真的來了。他們至少高達十米，比坎德爾教堂的尖頂還高，他們長著比獅子還要可怕的尖牙，我親眼看見他們抓住我可憐的同伴，野蠻地扯掉衣服塞進嘴里，當場嚼碎了他的腦袋。”

“他們吃了韋伯，還有克萊森。韋伯的腸子從巨人嘴里流出來，克萊森的大腿被巨人折成一團，就像吃牛肉面包那樣的做法……實在太可怕了，克萊森被吃掉的時候還在拼命呼救，因為他的腦袋在外面，距離巨人的牙齒大約三十厘米。”

“是艾爾肯侯爵下達的撤退令。當時的情況很糟糕，也很亂。我們無法建立起有效的防御線，巨人沖擊導致正在聚集的士兵無法回歸建制，因此也就談不上什么后衛部隊。”

“巨人有大炮，他們發射的炮彈會爆炸，會發出刺眼的閃光，還能把活人撕成碎片。我發誓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沒有撒謊。”

每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整個審訊過程充斥著亂七八糟的叫嚷，聲嘶力竭的賭咒發誓，還有無數次被提及“對圣主的虔誠”。

其實這一切都是白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正常口吻和語句，只是明顯不適用現在這種場合。索姆森主教要的是確切情報，并非似是而非的臆想和猜測。

雖然混亂，他還是從中梳理出自己想要的，經過仔細分析與現實出入不大的部分。

金雀花王國吃了敗仗。

北方巨人擁有更加先進的火槍和大炮。

他們占據了優勢。

只有這三條信息可用，其余的統統都是潰兵們胡編亂造，充分發揮個人豐富想象力的結果。

豪華的巨型營帳里擠滿了人，多達上百位不同階級的軍官等候著主教發布命令。索姆森知道現在這種時候決不能猶豫，必須盡快做出決斷。

“集結所有士兵，尤其是圣教軍。就地組織防御，把外面的壕溝挖深一些，立刻在營地內部構建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線。還有，打開倉庫，把所有藥劑發下去。”

最后一道命令尤其重要。這里所說的藥劑是“米伽爾第四十四號”。佩里亞斯神父的研發成果早已成為教廷最重要的倚仗之一。區別在于，索姆森主教所指的“藥劑配發者”全部都是普通教廷軍士兵，而不是最精銳的圣教軍。

“六號”在鎖龍關下的成功，讓教廷上下看到了希望。出于對財富的極度渴望，教皇加派了增援部隊，使索姆森主教麾下的教廷軍總兵力達到八十萬之巨。除此而外，更有多達數十萬的后勤人員。在這支龐大軍隊當中，最精銳的力量當屬三千名圣教軍。

教廷的基礎來源于加百列城地下。雖然索姆森主教位高權重，可即便是他也不清楚那座地下城市里到底存在著什么樣的秘密。他只知道那里由教皇直轄，無論六號還是圣教軍，都是反復實驗產生的結果。

圣教軍成員力大無比，他們的平均身高超出正常人約二十至二十五厘米。魁梧健壯的體格使他們在近身格斗中占據絕對優勢。再加上從“制造”及后期訓練的過程中必須長期服藥并注射，這就使得圣教軍戰士忍受疼痛等級較高，或者可以說是神經麻木。

三千名圣教軍是索姆森主教身邊的近衛。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把這支力量投入戰斗。畢竟他們從選拔到“最終制造成功”實在太難，即便是教廷治下多達數十億以上的人口基數，也只產生了不到一萬人的圣教軍。

當然這只是在教廷內部公開的數字。索姆森主教一直懷疑與實際狀況出入甚大————以教皇的城府和心機，他手里至少掌握著相當數量的底牌。

索姆森主教第一次產生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盡管消息太多也太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金雀花王國的確是敗了。

索姆森主教腦子里同時存在著“嚴防死守”和“撤退”兩個念頭。

平心而論，他覺得卡利斯公爵之前的決定沒有錯。戰爭可不是兒戲，也不是男女情愛之間誰能堅持到底就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得到最佳結局。可問題是之前的勝利給了教廷太多希望，也讓包括索姆森主教在內的很多人看到了財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教士和軍官們沒有質疑這些命令，森嚴的等級制度早已使他們知道“服從即正確”這條定律。

大帳很快變得空蕩蕩安靜下來，索姆森主教坐在椅子上用拇指輕輕按揉著太陽穴。他腦子很亂，有太多的念頭在叫囂著沖撞。他知道這樣做不太合適……是的，不太合適，然而對與不對還暫時沒有定論。

退兵當然是首選。如果沒有各種復雜的問題糾纏，索姆森主教早就下令撤退，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教廷耗費大量資源好不容易才造出了兩名“六號”，如果沒有足夠的戰利品，就這樣空著雙手回去，教皇陛下第一個就饒不了自己。懲罰手段太多了，其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就是“把教士與修女之間性別互換”。

那可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刪減或增加手術。一旦被裁定罪責，接下來的懲罰將以每天五百次以上的遞增。千萬不要以為體能耗盡就可以躺在地上喘息虛度，來自加百列城地下的神秘實驗室早就準備好了各種藥劑。只要區區一個安瓿，受罰者立刻變得猛如虎，壯如牛，他將在狂放與無法停下來的強烈亢奮狀態中嚎叫著死去。就像受傷的野獸，永遠面對著獵人手中刀槍，一秒鐘也得不到休息，被活活累死。

他們永遠不可能得到來自同類或異性的幫助。罪犯打過針后就扔進最陰暗的囚室，為了得到釋放，他們必須自己尋找解脫之源。索姆森主教親眼見過那些可憐的人用指尖在堅硬的墻面上摳，絲毫不顧飛濺的鮮血和碎肉。他們唯一想得到的就是一條縫隙，或者類似的東西。

那畫面實在太美了，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消息與想象中不符。

對于巨人擁有火槍和大炮這件事，索姆森主教覺得可以理解。攻下鎖龍關的時候，在倉庫里就發現了很多武器和火藥。經過檢查，發現很多都是王國聯軍曾經裝備過的舊型號。

戰爭勝負會導致敗方有大量武器被繳獲，這很正常。

關鍵還是在于“六號”。

它們究竟在哪兒？

索姆森主教從未想過“六號”被消滅之類的事情。在他看來那幾乎沒有可能。這種強大的兵器只要投入實戰堪稱無敵，就算是橫掃整個南方大陸也沒有問題，更不要說是野蠻愚昧的北方巨人。

六號最大的弱點的是怕火。然而索姆森主教不認為北方巨人會在短時間內看穿這一點，并作出針對性的反擊。教廷高層曾就這次戰爭進行過詳細推演，鎖龍關的巨人守軍代表著他們的最強戰斗力。如果連那些常年駐守要塞，經驗豐富的精銳老兵都無法看穿“六號”的弱點，其它的北方巨人自然難以察覺。

說到用火進行遏制，這在之前的推演過程中同樣成為教廷綜合考慮的一部分。剛投入戰斗的“六號”最弱小，但只要隨著戰斗烈度不斷增加，被“六號”吸收吞噬的生物數量積累到一定程度，它們也就從區區兩位個體迅速分裂更多，形成一支龐大的軍隊。到那個時候，就算北方巨人知道“六號”怕火也無濟于事。

綜合各方面因素，索姆森主教對“撤軍”這件事一直報以反對和抗拒，甚至在卡利斯公爵表明態度后，主教仍然固執己見。

原因很簡單————北方巨人之前在鎖龍關一戰中實在輸得太慘了。攻占這座要塞的意義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次戰爭必勝。

必須穩住！

必須與北方巨人接觸一下，看看他們的真實戰斗力。

如果連敵人的面都沒能看見，僅憑著一些潰兵帶來的消息就轉身逃跑，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無論輸贏都必須打一仗，否則在教皇陛下那里就沒法交代。

索姆森主教發了狠。他要求整個教廷軍以營地為基礎，在最短的時間里構筑防御工事。同時派人聯絡位于西面的撒克遜王國主力部隊，要求對方向自己靠攏，共同對敵。

兩小時后，索姆森主教強大而堅持的信念徹底崩潰。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他接連收到一連串的噩耗。

北面方向出現了更大規模的金雀花王國潰兵集團，人數多達十萬以上。他們像一群亂哄哄的瘋子沖進教廷軍營地，無論開槍射殺還是以死亡做威脅都不管用。潮水般的人流沖進營盤，根本不管什么所謂的信仰。這些潰兵最大的目標是糧食倉庫，他們甚至抓住教廷軍中的一些軍官，逼問出后勤物資的存放位置，然后蜂擁而去，從糧車上抓起大塊面包，不顧一切往嘴里塞。

在饑餓面前，圣主就是一個屁。

正在構筑的防線尚未建立就已經崩潰。憤怒的教士們紛紛率軍反擊，他們以排槍陣列殘酷射殺了多達數千名潰兵，好不容易穩住了局勢，也抓住了更多從前線逃回來的人，確認了巨人大軍就在后面不遠的消息。

撒克遜王國主力也派來信使，通報了己方營地被潰兵沖擊的事情。他們那邊的情況更嚴重，北方巨人先頭部隊已有接觸。在信中，撒克遜主將表示巨人戰斗力極強，綜合目前掌握的情報，打算盡快撤軍，退往鎖龍關方向，依托那里的地形優勢再做打算。

第三份，也是讓索姆森主教最為震驚的報告來自南面，加蓋在信件表面的火漆印表明發信人是卡利斯公爵。他率領萊茵王國主力部隊提前撤退，現在已經抵達神威要塞。

“尊敬的主教閣下，情況比我們想象的嚴重。無論您是否相信我說的話，但神威要塞已經被巨人占領。我們得不到任何補給，南下的路被徹底封死。我懷疑這場戰爭本身就是一個巨大騙局。北方巨人根本不是我們想象中那么野蠻又愚昧，他們很聰明，甚至可以說是狡猾。他們放棄了鎖龍關，并在那里拋出多達幾十萬的誘餌，我們像毫不知情的魚那樣吞了下去，帶著對勝利和財富的向往一路北上，結局卻是后路被截斷，所有人被關在了籠子里。”

“您必須立刻做出決斷，必須立刻率領軍隊撤退。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攻下神威要塞，那么就連圣主也無法拯救我們。”

索姆森主教瞪大雙眼，死死盯著信紙末尾的落款。如果不是他非常熟悉卡利斯公爵的簽名，同時確定印章沒有作偽，他一定會認為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假的，是所有人聯合起來欺騙自己。

他召來了貼身教士。

“傳我的命令，全軍撤退。”說出這句話幾乎耗盡了索姆森主教所有的力氣。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條突然離開水的魚，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缺氧而死。

宿主 第四百九八節 最后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