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 緣河忽逢桃花林

夜色深沉，霧中河水涌動。

“找到了！”

茂密林間，響起驚喜呼喚聲。

刷刷刷——

枝葉摩擦，人影起伏，一行八人出現在溪邊一棵蒼勁古木之下。

粗糙堅硬的樹干上，似被人生生以指頭刻畫了一只簡陋黑虎，額頭有一“錢”字，作仰天咆哮狀。

“沒錯，沒錯，這黑虎印記，一路皆有，是大統領留下指引我們的。”

龍傲天撫摸一會粗糙樹干，回頭對著母女二人咧嘴直樂，臉上滿是止不住的激動興奮。

“嗯嗯，的確是虎哥的字跡，快找找，周圍肯定還有。”

美婦人喜極而泣，擦擦眼角淚花，吩咐身后五個鐵塔壯漢搜尋。

刷刷刷。

五人點頭離去，身形如豹，射入周圍密林中。

十分鐘后。

枝葉摩擦晃動，五人去而復返，臉色皆是有些不好看，垂頭道：“夫人，我等一番搜尋，除了來路，其余地方，沒有再看到統領留下的黑虎印記。”

“怎么可能？”

美婦人與龍傲天還沒開口，一旁的嬌俏少女就皺了皺眉，不客氣道：“肯定是你們沒有認真搜尋，爹爹一向謹慎細心，不會在這種事上馬虎。哼，我自己去找。”

說著，就要提刀離去。

“小姐……”

龍傲天一愣，趕忙伸手阻攔。

這死域可不比人世間，危機四伏，單獨行動，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閃開！”哪知，少女看都沒看他，直接抬腳踢出，將龍傲天踢得身形不穩，差點栽倒在地。

“錢小雅，你這是胡鬧。攔住她！”

身后，響起美婦人的慍聲斥責。

“小姐，三思。”

五個大漢站出，擋住，活似銅墻鐵壁。

氣氛一時變得膠著。

嘩啦啦～

“咳咳……咳咳咳……”

行舟劃水聲突兀響起，伴隨著時斷時續的咳嗽聲。

“什么人？”

離河流最近的龍傲天打了個激靈，肌膚迅速泛紅，骨骼摩擦響動，發出焦躁不安的猿啼聲，似有一只沉眠兇猿正在復蘇。

身后，本來僵持的眾人也迅速整合隊形，將母女二人護住，兇氣彌漫，凌厲雙目死死盯著霧氣翻滾的河流盡頭。

“咳咳咳……”

咳嗽聲越來越清晰，當眾人額頭滴落汗珠之時，一艘漁船破霧而出，漸漸清晰。

破舊，古老，搖搖晃晃，隨時可能支離破碎。

漁船上，隱約站著一披蓑衣戴斗笠的漁夫，艱難晃動船槳，吱吱呀呀，一點點靠近眾人。

“副統領？”

“感覺不到陰煞氣息。招子放亮點，別大意。”

龍傲天搖了搖頭，瞇著眼看著漁船越靠越近，臉色疑惑，精瘦身子繃緊，心中的戒備一點也沒放松。

死域之內，莽荒密林，河水孤舟，又是這萬籟俱寂的深更半夜。

漁夫？

開什么玩笑！

篤。

漁船靠岸，漁夫微微直起佝僂身子。

抬頭，久經風霜，如雛菊的老臉露出和善笑容，用有氣無力的蒼老聲音道：“林深霧大，諸位若要去桃花源，不妨乘老朽漁船前去。

那地方，老朽熟悉。”

桃花源？！

聽到這三個字，龍傲天精神一震，面色卻不變絲毫，凝聲道：“你是誰？為何知道我們要去桃花源？”

“我啊，一個漁夫罷了。去過，自然知曉。”

老叟扶著船槳，沖著眾人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黑黃爛牙。

“看來，你們并不想去。”

靜了片刻，老叟似是見眾人一副戒備模樣，沒有上船的意思，不由搖搖頭，滑動船槳，撐舟離去。

“龍傲天，快看，船頭，船頭有黑虎印記。”

就在這時，錢小雅像是發現了什么，指著船頭木板，不停搖晃龍傲天身子，話中滿是藏不住的喜意。

嗯！？

眾人一愣，迅速抬眼打量，果然，就見那帶著水漬的木板上模糊刻著一頭黑虎圖案，頓時精神一震。

“老丈，請等等！”

美婦人沒有猶豫，急聲呼喊漁夫，就差直接跳過去了。

“嘿，來嘍。”老叟微微一笑，應答一聲，撐桿靠岸，察覺眾人盯著船頭，不由拍拍腦袋，自責道：

“年紀大了，忘了這事。前些天有一虎背熊腰，甚是健壯的武人留下這印記，囑托老朽若有人來尋，認出印記，便讓他們不用尋找，安心等待他回來就可以，不知是不是各位？”

“那人是否姓錢，且背著一根黑棍？”

龍傲天心下大喜，再不顧其他，趕忙追問。

“咦，不錯。看來你們的確認識。”

老叟稍稍回憶，點了點頭。

聞聲，眾人對視一眼，隨后，龍傲天緩緩點頭。

兵在外將命有所不受。

大統領一連消失幾天，了無音訊，生死不知，這種時候別說囑托，哪怕留了死命令，他也要抗命前去尋找。

“船家，你這小船……”

待上船，龍傲天看著老叟搖搖晃晃的漁船，又犯了難，這能乘幾人，確定不會上去就沉了？

“呵呵，無事。牢靠著呢，比你們更多的老朽都載過。”

老叟捋了捋胡須，一臉輕松，語氣篤定。

聞聽此言，龍傲天不由眼睛一瞇，認認真真地再次感知了一番船上老者，以及這艘漁船。

依舊是普普通通，氣血衰敗，行將就木的樣子，漁船更是察覺不出絲毫異常。

“還愣著干嘛呀，能有什么問題？”

錢小雅撇撇嘴，推開擋路的龍傲天，思父心切，一馬當先跳上了漁船。

看起來破舊的漁船，多了一個人，微微搖晃，吱呀作響，卻依舊好好的浮在河面上。

“算了，走吧，一會多注意。”

龍傲天無奈，只能將那份顧慮壓下，吩咐五個護衛留個心眼，便緊隨其后上了船。

不一會，水面再次泛起波瀾，霧氣中，漁船順溪滿載而去。

嘩啦啦～～

寂靜林間，唯有河水潺潺，小舟緩行，黑暗侵蝕，無人開口。

半晌，舟過一拐，空氣中突然彌漫起清新花香。

“你們快看，好多桃樹！”

船頭，錢小雅突然驚呼出聲，嚇了眾人一跳，紛紛抬頭望去，皆是面色一震。

前方百米岸邊，桃林靜立，一眼看不到盡頭，林間一條小道穿向霧氣深處，兩側青草深深，花開正艷，夜風刮過，飄飄揚揚，霧里觀花，美不勝收。

茫茫死域，幽深山野。

扒開濃霧，行過黑暗，見得這么一處人間仙境，一時間眾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篤！

眾人晃神之際，漁船已靠岸。

“咳咳，諸位，行過桃林，穿過一百米山洞，便是桃花源了。”

老叟敲著彎曲脊背，似是有些勞累過度，話語帶著幾分顫音。

聞聲，眾人打了個激靈，深吸一口氣回過神，紛紛依次跳上岸，打量幽深桃林，臉色微微猶豫。

龍傲天看了幾眼桃林，不知為何，總感覺心里毛毛的，像是那黑暗中正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他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船家……”

他皺了皺眉，回頭欲再詢問桃花源的具體信息，卻駭然發現，河流上的一人，一船，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你們看到沒？”

他心臟一緊，下意識看向其他人。

眾人皆是臉色難看的搖搖頭。

“有了，你們快來看！”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錢小雅的驚喜歡呼。

眾人聞聲，只能暫時放棄尋找漁夫的蹤跡，趕忙上前查看，就見一棵桃樹上，再次出現了一頭黑虎印記。

并且……

一旁還有一行小字：若尋至此，莫再向前，切記，切記！！

歪歪扭扭，字跡潦草，似是在急切心情下匆忙刻下來的。

“夫君！”

美婦人素手撫摸著字跡，捂嘴哽咽，眼中滿是心痛。

難以想象，平素鎮定沉穩，山崩不驚的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會如此慌亂。

“夫人，大統領實力非凡，不……不會有事的。”龍傲天見到那潦草斷續的字跡，心中也是一緊，產生一些不好的念頭，趕忙咬牙止住，出聲安慰。

“柔兒，小雅……”

就在這時，幽深桃林之中，突然響起一陣似真似幻的縹緲呼喚聲，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旁。

隱約間，那霧氣翻涌中似有一道魁梧身影一閃而逝。

“夫君！”

“爹爹！”

母女二人一聽到這魂牽夢繞的聲音，頓時抬目四望，最終看到遠處模糊的身影，驚呼一聲就往桃林深處跑去。

“大統領？！”

龍傲天起初也是驚喜，可細思之下，卻莫名驚恐。

若真是大統領，為何……

“夫人，小姐，這，唉……趕緊跟上！”

但，趙小雅母女二人的離去卻是強行止住了他的思慮，無奈之下他只能招呼眾人，拔腿跟上。

霧氣翻涌，桃花朵朵，不一會，一行人徹底消失在了黑暗桃林之中。

嘩啦啦～～

遠處河流上，輕舟泛水，老叟撐桿。

“咳咳～快了，再多載幾年，我就能徹底忘記那個地方了，咳咳咳。”

……

與此同時。

陌生密林間，追擊花妖的江無夜被一人攔住了身形。

不，嚴格來說并不是人。

“兔兒娘，兔妖？這股氣息。”

江無夜看著五米外，坐在大石頭上正捧著一顆紅色果子啃得正歡，玲瓏精致的兔耳小姑娘，面色古怪。

之所以沒有悍然動手。

其一，是因為這小女孩雖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在他的感知中卻好似與這雄偉大山融為一體，給人如淵如獄的壓迫感，生不起絲毫反抗念頭。

其二，小女孩身上那非陰非仙更非武的特殊氣息，他不久前曾在那個土地神身上也感受過。

不過，既然沒動手，也沒有殺意散發，那么，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這，江無夜暗自松了口氣，卻也沒率先開口詢問，心中明白，這疑是神靈的小姑娘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他，必有緣由。

“吾是洗云山山神張四九，凡人，你叫什么名字？”

片刻，小女孩吃完了一顆果子，終于抬頭，紅寶石似的雙眼看著江無夜，清脆的問了一聲。

“呃……”江無夜愣了一下，心中想了許多，卻不曾想會是這么個簡單問題。

但既然確認是神靈，他心里還是松了口氣，正色回道：“小子江無夜，不知山神有何事？”

土地神曾救他一命，恩重如山，間接的，他對這方世界的神靈，映像還不錯，心中有著幾分敬意。

“哦～”

哪知，小女孩只是點點頭，手中又憑空出現一個果子，繼續啃了起來。

這……逗起好耍呢？

江無夜眼皮跳了跳，心中念叨著“娘子”，急躁難耐，卻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干站著等待。

片刻，一個果子又下了肚，名為張四九的山神再次抬頭看著江無夜認真道：“你叫江無夜，對嗎？”

“……”

江無夜深吸一口氣，額頭爆起青筋，用力點頭：“對，我叫江無夜，江河的江，無敵的無，黑夜的夜。”

“嗯，你記住就好。”

張四九拍拍手，小臉淡漠，一雙兔耳微動，似在傾聽什么，片刻道：“南邊，二十里，去吧。”

話罷，身子虛幻，逐漸消失。

？？

江無夜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山神莫名其妙鬧的哪一出。

但見其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追問，只能搖搖頭，認準方向，躬身蹬裂山石，掀起狂風追擊而去。

幾分鐘后。

大石頭上，張四九的身影再次出現，看了眼江無夜蹬出的狼藉大坑，皺了皺眉，小手一揮，青色光芒掃過，土石歸位，嶄新如故。

做完，扭頭看著江無夜離去的方向，兔耳動了動，疑惑自語道：“怪了，韓五九那個摳門貨居然會舍得掏出一塊神令贈人，還是個武修。

嘖，若是穹天之上有變，你個老摳也不怕被清算。

不過，既然經過我的地界，卻也不能毫無作為就這么看著他遭了劫。

多的姑奶奶不敢，但些許援手還是可以伸一伸的。

若是此子還是難逃一劫，那也怪不得吾了，到時，哪怕你找上門來也沒什么好說的。”

話落，坐下。

祂手中再次出現一顆泛著青光，蘊含海量生命氣息的果實，低頭小口小口的啃了起來。

簌簌……

枝葉晃動，一只只兇惡的豺狼虎豹躍出，乖巧蹲在大石頭下，仰頭看著張四九手中的果實吞咽口水。

偶爾從石頭上扔下一些果肉，它們也不爭搶嘶吼，而是一只一只排隊叼起，隨后人立而起，沖著張四九深深作揖，這才離去。

我就是要橫練 第四十三 緣河忽逢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