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時代之子

在科林半島上發生的一切，相比于北陸的重兵對峙，不過是小小的漣漪罷了。

然而，今天可以有漣漪，明天就可以有海嘯。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只是，能看得懂這一點的人恐怕并不多。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會有戰天斗地的勇氣，因為你已經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也許是你最強大的時候。

當你腰纏萬貫的時候，你反而會畏手畏腳。因為你有許多可以失去，而能得到的卻不多。那可能是你最脆弱的時候。

整個高庭都炸鍋了，每一個人都在討論。無論是血族貴族、血族領主、血族自由民，還是各式各樣其他種族的自由民，甚至奴隸，每一個人都在討論。

“我真的不敢相信，長老們說：‘我們需要時間探討一下，沒辦法立即回答你的問題。’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

“他說：‘行，我給你們時間。’”

酒館中的人一下都嘩然了。

“那不是審判，根本就不是。”

“瓊斯·格魯格魯壓根就是巫妖王，元老會沒有任何可能審判他。他表面恭敬，但那只是表面。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長老們也都知道。那是一次外交談判。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旋的空間，整個過程，我只聽到了威脅。當時我就在現場。”

茶話會上的貴族們也一個個露出驚異的神色。

“元老會是我們共同的先祖，他怎么能否定元老會呢？”

“那只是對我們來說，他已經擁有了雙重身份。血族的律法已經對他不再適用了。所謂的遵守，只是表面。他甚至說要剝奪我們一直以來的安逸生活。”

“元老會會聽他的嗎？”

“不知道，但因為他的發言，元老會推遲了公布決定。”

發言者無奈地搖頭。

聆聽者一片寂靜。

自由、美好的生活、正義，這些東西只能用來說服備受壓迫的奴隸，對于奴隸主們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他們本來就擁有。

然而，元老會延遲決定的消息，由不得他們不信。

如果此時此刻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高庭血族們的話，那大概就是“屏住呼吸”了吧。是的，屏住呼吸。整個高庭的血族們都屏住了呼吸，那種震撼，比一開始巨蛇城的出現更大。

與一天前不同，再沒有人懷著幸災樂禍的態度了，因為元老會的態度已經告訴了所有人，盡管這是一個孩子，但這是一個可以與他們至高無上的元老會掰手腕的孩子。

“我們還需要再在路易斯親王的城堡周邊安插眼線嗎？”

“不需要了，全都撤回來吧。”哈瑞茲親王嘆了口氣，輕聲答道：“已經沒有意義了，這件事元老會將徹底接手，我們的動作，已經無關緊要。”

“那如果元老會真的同意了他說的呢？”

“那……我們就只能和他媾和，爭取在新的變革之中擁有一席之地。”哈瑞茲親王面色鐵青地說道。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可現實就是如此。

“為什么會這樣？我實在不明白。難道聽證會開始之前，元老會不知道他有多少實力嗎？怎么會因為他的幾句話就改變了決定？”苔麗絲都已經捶胸頓足了。

“元老們當然知道。你還記得他說的，關于血族變革的那一段嗎？”

“那一段連我都說服不了，別說元老們了。”

“單獨那一段確實沒有說服力，但結合另一段就有說服力了。他已經變相回復了元老會，如果一定要強制執行，就必然引發戰爭。哪怕會輸，他也一定會打。‘承諾，比生命更重要。’你感受一下這句話里的意思。”

“嗯……？我沒懂。”

“血族必須變革的大前提，是大陸的局勢影響到血族了。元老會假設的前提是大陸的局勢不會影響到血族。畢竟，我們過去上萬年都沒怎么受到影響。但……如果他堅決要宣戰的話，那么就必然會影響到。前提替換之后，后面的結論也就完全不同了。長老們必須重新討論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局面。”

苔麗絲都聽呆了，注視著自己吊兒郎當的弟弟伊西多：“誰告訴你這些的？這些肯定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路易斯。”

“路易斯親王？他是亞岱爾的父親，你居然跟他保持著聯系？”

“剛聯系上也才一天。”伊西多攤了攤手，說道：“他的本意是想求饒。畢竟，如果今天聽證會真的按照長老們一開始的決定裁決，那么無論瓊斯選擇哪一種，他們都會很慘。雖然現在看上去，他們可能更慘。哈哈哈哈。”

苔麗絲重重地喘息著，眼睛緩緩瞇成了一條縫。

正當此時，房門敲響了。

“請進。”

走進來的，是一個身材壯碩的血族侍者。他恭敬地對著苔麗絲和伊西多行了個禮，然后說道：“小姐，少爺。家主吩咐我通知你們，終止所有針對巨蛇城的動作。在局勢明朗之前，不要再有任何動作。保持靜默。”

苔麗絲緩緩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名侍者，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好，我明白。”

望向自己的弟弟，苔麗絲無奈說道：“為什么我們岡格羅家族就沒有瓊斯·德拉庫拉這種子孫呢？他居然出生在那么一個凋零的家族。這是在嘲諷我們所有人嗎？”

昏暗的火光中，薩姆博家族的七位親王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圍著圓桌。卻只有沉默，仿佛無止境的沉默。

當問題上升到整個血族的改革，上升到元老會都需要斟酌的地步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幾大家族可以私自決定，私自干預的了。任何多余的舉動，弄不好，都可能成為之后論罪的把柄。這是誰都不愿意去嘗試的。

血族是一個畸形的種族，它與其他幾乎所有種族都不同。

一方面，他們有足了所有黑暗屬性的特征，甚至在驕奢淫逸、不思進取、血腥毒辣、分裂、內斗上，比以邪惡著稱的惡魔更加凸顯。

你得承認，惡魔在跟天堂對抗這件事上還是十分努力的，他們只是誘使他人墮落而已。血族，則是真正地身體力行了。

另一方面，他們卻又有著唯一的權威——長老會。他們所有人的血脈都源于作為初始血族的大長老巴薩羅穆，那個永遠沉浸在黑暗之中的長者……

盡管血族對外界的消息極為閉塞，甚至到了充耳不聞的地步。但這一次的事情不同。

消息傳播的速度，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僅僅幾個小時后，甚至已經傳到了遠方的，瓊斯的親生父親海曼·德拉庫拉耳中。

“我真不敢相信我們曾經追擊過他。”梅西耶伯爵對德拉庫拉伯爵說道：“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你的兒子在聽證會上對元老會叫板，甚至下了戰爭通牒。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

德拉庫拉伯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這么做了嗎？”

“我的那個朋友不會騙我。我們以為你的兒子能成為巫妖王的養子就很了不起了，然而，他創建了巨蛇城。我們以為那樣已經夠了得了，然而，他又成為了另一個巫妖王。甚至已經有了向元老會叫板，而元老會又不得不斟酌的實力。對于他來說，我們實在太渺小了，簡直微不足道。而你當初甚至還想著要阻止他……呵呵呵呵，不覺得很可笑嗎？克萊蒙公爵說得對，你的兒子不簡單。這才幾年？像他這樣的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跟他的人生相比，我們的時間純粹就是在浪費。”

聽到這些，德拉庫拉伯爵一臉的茫然。

高庭的云一如往昔地翻滾著，籠罩著這個永夜的城市。閃電在高空中來回不斷地躍動。

盡管一切看上去幾乎沒有變化，然而誰都知道，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醞釀。區別只是走向戰爭，還是走向變革而已。

每一個人都在竊竊私語，每一個人卻又都無力左右。

瓊斯站在陽臺上，靜靜地眺望著山下。那身高也只比陽臺的圍欄高出一個頭而已。

看上去羸弱的孩子，目光卻又異常地堅定。

此時此刻，他就是整場風暴的最中心。

亞岱爾端著酒站在他身旁，陪著他。

“我們需不需要先離開這里？”亞岱爾小聲說道：“如果結果有可能是戰爭的話。我對巨蛇城的戰斗力絲毫不懷疑，但我們畢竟是在高庭。你的軍隊并不在這里。”

瓊斯從衣兜里摸出了一枚巨蛇城的九瓣蛇花徽章，讓亞岱爾看了一眼，然后又收了回去。

“這個是什么？”

“定位器。”瓊斯輕聲說道：“這個是特制的，用來定位我的位置的。一旦出問題，空間之門會在一分鐘之內打開。現在巨蛇城有二十位巫妖晝夜施法，時刻保持著法陣的運轉。艾琳他們只需要幫我爭取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夠了。”

“所以……你一開始就準備好戰爭了對嗎？”

“不能這么說，我只是吸取了我父親遇襲的教訓而已。正義，不會被用同樣的方法打敗兩次。”

那站在身后的百麗都聽呆了。

亞岱爾只能無奈地干笑：“真的，我覺得你……比我強太多了。”

側過臉，瓊斯淡淡笑了笑，說道：“其實人與人的差別并不大，有差別的只是環境而已。你在安逸中成長，沒有足夠的危機感是正常的。我參加過許多場戰爭，戰爭教會了我許多東西，在考慮事情的時候角度難免會有所不同。”

“瓊斯大人。”朵拉忽然換上了一身戎裝來到了陽臺，恭敬地行了禮：“已經通知巨蛇城封鎖邊境，進入戰備狀態了。第十一軍團和第十二軍團已經在巨蛇城呈半月形展開。全城魔法監控法陣已經按照您的意思開啟。第三、六、七軍團已經做好傳送準備。第一、九軍團已經接到命令，正在迂回，很快會進入預定戰備地點。”

“知道了。”

朵拉走了，去做其他準備工作了。

百麗卻沒法從震驚中緩和過來。

這大概就是貴族和騎士的區別了吧。絕大多數的貴族，都只會夸夸其談，他們習慣于在陰謀詭計中緩慢地演變。騎士，則是真的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隨時都會拔劍。

高庭的血族們都是貴族，瓊斯，是騎士。

同是血族，但這其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貴族只要有足夠利益就可以媾和，而當愛好和平的騎士撕破臉皮，那將是不死不休的戰爭。

高庭山頂，數不清的聲音正在竊竊私語著。

“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為了一個年僅76歲的孩子在這里爭論不休。”

“這個孩子手中握著超過一百只萬年巫妖。”

“我早就說了，他不會同意的。你們卻不信，我能說什么呢？要是我握著一百只萬年巫妖，我也不會輕易就范。你們居然用對普通血族的口氣去宣讀裁決，這一開始就是一次外交事件！”

“可他想要什么呢？金幣嗎？金幣能帶給他什么？他要為了一堆沒有意義的金屬去發動戰爭嗎？”

“你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嗎？信仰，為了信仰。”

“哦，又是該死的信仰。我們早就煩透了天堂和地獄的信仰了，現在好，連我們自己的后裔都有信仰了。科林半島將不再是一片凈土。”

“用金幣堆積起來的信仰嗎？”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他確實打中了我們的要害。如果他堅決地要發動戰爭的話，倒不是能不能贏的問題。我們將不可避免地要卷入大陸的爭端。這跟我們與天堂和地獄的協議不符。你得承認，那份秘密協議對我們血族的存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陽臺上，瓊斯依舊靜靜地俯視著高庭，這個罪惡的城市。這個在他的信仰當中，有足夠的理由必須要去毀滅的城市。

“我們應該重新捋一捋現在眼下的問題，真的。重新考慮。巨蛇城的問題，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根本不可能輕易解決。”

“同意。”

“同意。”

“唔……好吧，我也同意。”

“我聽過天堂曾經遭遇的，這個小家伙跟他的養父簡直一個德性。好吧，我同意。”

邁向克里瑪莎 12章:時代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