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章:面對

“我覺得你最好去一下。信里面威脅的意味實在太明顯了。”黑貓答道。

“我也覺得你最好去一下。”凱瑟琳說道：“按照你跟圣靈的約定，如果人類因為得知了你巫妖的身份而發動討伐，那么天堂也將會討伐你。到時候，魔主的力量是否能起作用還是個未知數。就算能起作用，借來的力量你也不可能依靠它戰勝圣靈。”

“圣靈確定會討伐我嗎？”格雷問。

“一定會。那是決議，不是某一位圣靈可以單獨改變的決議。甚至更像是一種契約。”

格雷沉默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凱瑟琳又補充道：“如果你的身份被揭露，人類發起討伐，天堂跟著討伐，到時候，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作廢。別說繼續往前推進了，之前的一切，全部都會被否認，一切重歸原始。你想要這樣嗎？”

“我不想，可是……”格雷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只是沉默著，靜靜地站著。靈魂之火靜靜地燃燒著，有些恍惚。

好一會，格雷輕聲說道：“我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說著，格雷轉身離開了自己的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凱瑟琳、黑貓，還有一直沒有說話的薇薇安，面面相覷。

“這很糟糕，不是嗎？”凱瑟琳輕聲說道：“你們一直鼓勵格雷與不公作戰，是的，我知道他有足夠的力量。懲惡揚善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格雷終究是一只巫妖，這是他最大的問題。一旦被揭露，一切就都結束了。當發現自己的身份就是通往正義之路的最大障礙……那種感覺，怎么會好受？”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薇薇安賭氣道：“格雷能戰勝天堂的討伐，即便無法戰勝，至少也能打個平手。”

“是嗎？你確定格雷能嗎？如果沒有了魔主的支持，他還能嗎？”

“魔主一定會支持他的！”

“為什么魔主會支持他，因為他是一只巫妖，一個異類，能讓教廷分裂。但如果格雷沒有讓教廷分裂而是讓教廷煥發新生呢？魔主還會不會支持他？如果圣靈的目的就是讓教廷煥發新生呢？格雷會站在哪一邊？到時候格雷是幫助魔主還是幫助圣靈？如果幫助圣靈，他會不會成為一枚棄子？你為他想過嗎？”

一連串的問題下來，薇薇安一時語塞。黑貓靜靜地聽著。

凱瑟琳接著說道：“‘免費的東西，才是最昂貴的。’這不是你們惡魔的名言嗎？魔主借給格雷力量，沒有任何索取。但它真的是免費的嗎？他借給格雷力量的同時，其實也給格雷下了一個魔咒。那就是他不能輸，絕對不能輸，甚至不能違反魔主的意愿。只要他輸了，或者違反魔主的意愿了，所有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會受到牽連。今天的成功越輝煌，明天的反撲就越激烈。而魔主，掌握了隨時剝奪格雷成功根基的權力。你覺得格雷應該怎么面對這件事？因為自己巫妖的身份而屈服于魔主，放棄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正義，還是置所有跟自己親近的人的生死于不顧？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薇薇安徹底閉嘴了，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驚慌。

“現在不過是個開始而已。格雷要丟下手頭緊急的事情去見塞德里克五世，還是繼續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承擔巨大的風險。玩這種游戲，無論是魔主還是圣靈，都比我們高太多段位了。格雷想要給每一個人正義，可是，誰來給格雷正義呢？”

黑貓和凱瑟琳默默對視著，薇薇安睜大了眼睛。

許久，凱瑟琳輕輕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格雷現在就停下來。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天使應該說的話，但我真的這么想。我知道他不會同意的，你們……最好也別勸他激進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有一種寧靜，如同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凱爾特斯大陸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生靈都繼續著自己的生活，無論愿意與否，“明天”終究會到來。

格雷沒有按照塞德里克五世的要求放下一切，立即前往古斯塔夫帝國的首都黑龍城。

“我不會丟下本應該做的事情，為了個人理由前往黑龍城。毫無疑問，在那里等待我的，將是一份秘密協議。如果我同意了，那么我跟被我審判的樞機院有什么區別呢？信仰，才是一切的根本。如果我守不住信仰的底線，那么，就什么都守不住了。”

是呀，如果一步步往前，是為了妥協，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為什么不安靜地，好好當一只巫妖呢？

于是，寧靜之中，又有了暗流涌動。

隨著格雷對樞機院審判的進行，盜版的《巫妖圣騎士》也一本接著一本地出現在市面上。這些書并沒有售賣，因為壓根就沒有人買。敵對格雷的人采取了贈送的方式。“從不揭開面罩的圣騎士格雷，其實是一只巫妖。”這樣的流言開始在各地出現了。

其中一本甚至送到了依琳的手里。依琳將它寄給了格雷，一同送到的，還有一張只有抬頭和落款的空白信紙。

格雷只是看了一眼，就將信紙默默放到了抽屜里。

“依琳這是什么意思？空白的信紙？”薇薇安小聲問。

“我覺得她也懷疑了。”黑貓無奈說道。

“可她卻沒有質問。”

“因為她沒有資格質問。沒有格雷，就沒有她今天的一切。或許她寄一張信紙給格雷，只是想要格雷給她一個答案而已。”

整個凱爾特斯大陸上充滿了竊竊私語，針對圣騎士格雷的竊竊私語。

“圣騎士格雷為什么不回應這種謠言呢？只要他揭開面罩，就不會有人再懷疑他了。”

“你怎么知道揭開面罩不是坐實謠言呢？”

“如果這就是真相，他為什么不禁止這種謠言傳播呢？沒有禁止，不正是因為他大度嗎？”

“也可能因為他無言以對。”

議論紛紛的人當中，甚至包括許多格雷熟悉的人。

一封封的信寄往了阿茲蘭特山。

“圣騎士大人，我覺得您應該澄清一下。這樣的謠言實在太荒謬了。”這是麥克寄過來的。

“圣騎士大人，如果可以，我覺得您應該揭開面罩。如果您實在不想，也至少應該告訴大家您不愿意揭開面罩的原因。”這是霍爾斯寄過來的。

“一個月前我就聽到這樣的謠言，我狠狠地責罰了管家，不允許任何人提起。但現在每一個人都在說，我已經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了。也許您應該訂立新的法令，將那本叫《巫妖圣騎士》的列為禁書。順便把作者抓起來處決。如果您不愿意做的話，可以由我來做。”這是卡蜜拉寄過來的。

“也許您有您的理由，或許是為了表現您的大度。但現實來說，這些謠言已經開始影響到您的聲望了。我實在不明白這種荒謬的謠言為什么要讓他發酵到這種程度，您本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它消失的。”這是艾比羅伯斯寄過來的。

“你是我的孫女婿，我尊重你想法，也已經習慣了你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拒絕讓任何人看到你的臉。但是，從政治的角度來說，這種謠言應該要被制止了。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這背后有人在推動，難道你想讓他們得逞嗎？”這是格魯格魯伯爵寄過來的。

“尊敬的圣騎士大人，我們熟悉您的為人，知道您絕不可能是巫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像您這樣的巫妖。但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們這么相信您。鮑勃告訴我您可能是一位精靈。事實上我也曾經想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不能揭開面罩。畢竟人類的圣騎士居然是個精靈，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覺得您至少應該做一些回應，哪怕是假的。”這是班尼迪克二世寄過來的。

當然，也有沒給格雷寫信，就直接動手的。例如卡蜜拉的父親伯特公爵吉恩二世。他直接抓捕了傳播“謠言”的人，并給他們安上了毀謗圣騎士的罪名。為此，格雷還不得不寫信替他們求情。

“我很擔心你，你還是早點回來吧。并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我覺得你應該花更多的時間陪在我和里奇身邊。”這毫無疑問是雪萊的信了。

當然，還有里奇偷偷寄過來的信：“父親，情況似乎正在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我覺得您應該當機立斷，快速解決。我是指，用武力的方式。我知道您有這種能力。”

整個世界都在竊竊私語。

不得不說，一個以故事，以一本為載體的謠言，有著極強的擴張力。而當背后有力量在主動推動的時候，這種擴張力更是非比尋常。當然，最主要的問題，是格雷沒有回應。

是的，沒有回應，沒有拿出證據證明自己不是，甚至連一句否認都沒有。他只是在阿茲蘭特山上繼續努力地，全神貫注地進行著他的宗教改革。對各種傳聞，就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幾乎所有駐外的主教都給格雷來信，要求他做出解釋，畢竟，雖然他們當中很多人反對格雷，但“教廷被一只巫妖控制”這樣的謠言更加致命。至少在格雷下臺前是如此。

然而，對于這些信函，格雷一封都沒回。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圣歷10757年的12月。距離格雷控制阿茲蘭特山，已經過去了五個月。

阿茲蘭特山上紅衣主教們的審判終于塵埃落定了。四位圣騎士全部被撤職。三十一位紅衣主教中被免去職位的，也足足有二十一位。其中有一位還是當初支持格雷的。二十一位被免職的紅衣主教之中，有十七位被直接開除教籍，十五位還必須面對其他各種懲罰。

即便是留下來的十位紅衣主教以及新教宗達倫四世，也不是完全沒事。只是所犯的事情較輕，而在新的血液補充之前，樞機院需要最低人數維持運轉罷了。他們需要按照各自犯下的錯誤，折算成數量不等的鞭刑，持續地行刑，直到按照教義完全償還完為止。

其中多明尼爾折算了六百鞭，按照每個月打十鞭不危及生命的速度，他需要持續被打五年。

“格雷，我覺得你最好考慮清楚。”黑貓建議道：“你這樣的結果公布出去，可能會對你很不利。”

“因為對我不利，所以他們犯了錯就不需要受到懲罰嗎？”格雷反問道。

這樣的判罰，可以說極為苛刻了。雖然看著案卷的格雷并不覺得這很苛刻，他已經足夠仁慈了。

一時間，“圣騎士是巫妖，對樞機院的審判是巫妖掌握教廷計劃的一部分”這樣的謠言更加喧囂塵上。

在最初的時候，人們將“圣騎士是巫妖”這樣匪夷所思的“謠言”只是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就好像討論國王有幾個情婦一樣。現在，隨著格雷對樞機院的重罰，各種陰謀論者開始浮上了臺面。

10757年2月，圣洛倫薩發生了一場械斗。死了兩個人，很多人負傷。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在集市公然宣稱圣騎士格雷是巫妖，而另一個人不同意。起初只是兩個人吵架，最終演變成了上千人參與的流血械斗。

接見死者家屬的時候，一個老人緊緊地握著格雷的手，老淚縱橫地說道：“圣騎士大人！我的兒子被打死了，可我不后悔！您免除了教稅，您懲治了教棍，您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圣騎士，您的正直與善良，我們都感受得到！怎么可以容許他們這樣污蔑您呢？我年紀大了，已經沒幾年可以活了。我懇請您，揭開面罩，讓他們都看看！讓他們都看看那個謠言是何等的荒謬！”

格雷只能靜靜地與老人對視著，他能從老人朦朧的目光中看到期望，可是，他沒有辦法回應這種期望。只能靜靜地看著，看著那期望一點一滴地流失，甚至不敢抽離自己的手。不知道應該怎么去安慰一個剛剛痛失愛子的老人。

“薇薇安。”格雷輕聲問道：“這些消息，確定是塞德里克五世放出來的嗎？”

“確定。”薇薇安答道：“兩個紅衣主教都被他軟禁了，只有他有能力這么做。他是想逼你主動去黑龍城見他。”

“知道了，我們明天，出發去黑龍城。”

邁向克里瑪莎 13章: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