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頌 第0396章 寇季的局,驚恐的李迪
“天下百姓有何要事,需要你這位已經靜養在府上的老官宦出面?為何我身為參知政事?”
李迪不信馬元方的話,盯著馬元方,步步緊逼的追問。
馬元方卻沒有回答李迪的問題,而是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喃喃道:“說起來,此事跟寇工部也有些關系。”
寇季拱了拱手,靦腆的笑道:“晚輩為官時日尚淺,可沒做過什么跟天下百姓有關的事。”
李迪不知道馬元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見他把話題扯到了寇季身上,也就不再咄咄逼人。
李迪跟馬元方交情不深,也沒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可以不在乎馬元方。
但寇季是他看好的后輩,必須維護。
馬元方聽到了寇季的話,嘴角含著笑意,搖頭道:“你不必謙虛,你為官時日不長,可卻做了不少為百姓的好事。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
你工部推行出去的新的犁具,利國利民,特別是讓一字交子鋪出租新犁具的壯舉,更是活人無數。”
頓了頓,馬元方嘆息道:“朝堂上那些朝臣,多是官宦世家、豪門大戶出身,能了解民間疾苦的人,少之又少。
老夫跟他們不同,更喜歡在閑暇的時候,到民間走走。
特別是老夫這些年修養在府上的時候,就更喜歡在民間走走,陪著那些百姓,聊一聊家常。”
馬元方看向寇季道:“在你工部的新的犁具沒有推行之前,沒有讓一字交子鋪出租新的犁具之前,老夫走在田間地頭,看到的多是那些辛勤的百姓們在勞作。
有牛有犁的百姓,終究是少數人。
更多的百姓是靠著自己的力氣去翻地。
巴掌寬的镢頭,刨一天,也只不過刨六分地而已。
全家上陣,一天才能刨完一畝地。
那種辛勞,老夫切身體會過。”
李迪聽到了馬元方的話,沉默的低下頭。
馬元方說到的辛勞,他也體會過。
小時候他也幫著家里的人,在田間用镢頭刨過地。
大宋牛的數量,是有限的。
還不足以讓每一戶,都有一頭牛驅使。
那些有牛的人家,不是富戶,就是地主,要么就是豪門大族。
貧寒的百姓,勉強活下去,尚且困難。
更何況買牛。
所以大多數貧寒百姓,在耕田的時候,皆使用的是自己的一膀子力氣。
去人家富戶手里租牛?
人家未必肯答應。
農忙的時候,牛可比人珍貴。
人家怎么可能為了那三五文的錢,把牛租出去給別人驅使?
豪門大族就更不用說。
他們手里的牛,恐怕連自己家里的地都更不完,有哪有閑暇去幫別人。
民間倒是也有專門租耕牛、犁具的。
只是價錢卻不低。
往往需要數十文錢。
那些貧寒的百姓們,為了省下數十文錢,情愿用自己的雙手去刨地。
馬元方盯著寇季,繼續道:“你工部推行了新的犁具以后,那些豪門大族、富戶們的牛耕地不僅快了,還省力了。
以前需要三日才能耕完的地,現在只需要一日。
那些富戶們家里的牛,也有閑暇借出去給貧寒的百姓們。
租牛的價格就低了,低到了十幾文錢。
而一字交子鋪出租新的犁具,更是幫了那些貧寒的百姓。
那低廉的價格,足以讓天下間所有的百姓都租借的起啊。”
說到此處,馬元方有些激動,他看著寇季語重心長的道:“你小子,此舉有功德啊!而且還是活人無數的大功德!”
“啪!”
馬元方一拍大腿,高聲道:“出租一天新的犁具,僅僅只需要三文錢啊!幾乎就是白送給百姓用。老夫應當替天下的百姓,向你施禮。”
話音落地,馬元方已經站起身。
恭恭敬敬的對著寇季施禮。
寇季嚇了一跳,趕忙起身,扶住了馬元方,驚叫道:“這可使不得……小子也沒做什么,那都是朝廷的功勞。”
“朝廷?”
馬元方自嘲了重復了一聲,然后嘬起嘴,一點兒也沒有猶豫的啐了一口。
“呸!”
寇季哭笑不得的拖著他的胳膊,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調查過馬元方的履歷,知道這老倌是一個性情中人,只是沒想到他性情來了,如此性情。
馬元方啐完了以后,盯著寇季,認真的道:“此處又沒有外人,你不需要為朝廷說好話。朝堂上那幫子官員是什么德行,老夫比你更了解。
為百姓好的是誰,老夫心知肚明。”
馬元方一開口,把朝堂上的袞袞諸公皆罵了,包括李迪。
李迪居然沒有開口喝斥。
反而勸解寇季。
“他要施禮,你就受了吧。你若是不受,難保那一天大朝會上,他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向你施禮。到時候,你更難受……”
頓了頓,李迪又無奈的補充了一句,“相信老夫,他做得出來……”
寇季苦笑不得的松開了拖著馬元方的手。
馬元方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向寇季一禮。
寇季趕忙拱手回了一禮。
馬元方施禮過后,重新坐下。
李迪盯著馬元方道:“所以,你要向朝廷奏請的事情,跟新的犁具有關系?”
馬元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李迪一臉不解。
馬元方開口道:“老夫只是從新的犁具上看到了一些事情,原本不打算說的,但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可不說。”
李迪微微皺眉,猜不透馬元方話里的意思,到底想表述什么。
馬元方再次看向寇季,道:“寇工部執掌工部以后,推行出去的,可不只有新的犁具,還有紡車、織布機等等等等,數十個物件。
每一個都是利國利民的重器。
就拿那紡車說。
可以同時紡三錠線,而且有人力、有水力。
縮短了民間織女三倍的紡線時間,讓她們有更多時間,織出更多的布匹。
其他的東西也如同三錠腳踏紡車一樣,皆是利國利民的東西。”
李迪愕然的看向寇季,臉上帶著詢問之色。
寇季呈報給朝廷的文書中,工部推出的新物件,可沒有馬元方說的這么多。
也沒有詳細的描述這些新物件的功效。
所以李迪并不知曉這些東西到底有多好。
寇季見此,趕忙道:“您也知道,小子府上養的匠人比較多,小子又不吝嗇錢財賞賜他們,所以他們肯賣力,肯動腦子,自然創出了不少好東西。
小子不想每次獻上新東西,就鬧的興師動眾的。
小子也不愿意借著這些東西晉身,所以就借著推行新犁具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散給了百姓。”
李迪聞言,指了指寇季,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指責寇季?
寇季把此事處置的即為妥當。
就算是寇季依照規矩,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報給內庭,內庭的做法,恐怕也跟寇季差不了多少。
似新犁具這樣的祥瑞,獻上一次,那是大功。
獻上的多了,那就那么回事了。
內庭不可能再幫他們升官了。
不然,他們憑借著那些物件,一樣升一級,那工部上上下下恐怕有一半人,都能把虛銜升到頂峰。
滿朝文武是不可能看到這么荒唐的一幕出現的。
不指責寇季吧?
李迪心里又有些不痛快。
你寇季一個朝臣,不依照朝臣的規矩做事。
做好事不留名?
你當你是俠客啊?
李迪惡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給了寇季一個稍后再收拾你的眼神。
又一次看向了馬元方,詢問道:“所以……你到底打算如何?”
馬元方幽幽的道:“老夫看多了工部的所作所為,突然發現那些真正掌控著營造的衙門不作為,老夫心里就不痛快。
既然他們不作為,那么就應該把權力讓出來,給那些有作為的衙門。”
李迪心頭一驚,沉聲道:“所以你要……”
馬元方盯著李迪,擲地有聲的道:“老夫要奏請朝廷,讓將作監、少府監、三司,還政工部!”
李迪聽到這句話,猛然看向寇季,眼珠子瞪的圓溜溜的。
毫無疑問。
在李迪聽到了馬元方要奏請的事情以后,就看穿了此事的跟腳。
意識到此事必然是寇季的謀劃。
是寇季為了幫工部奪權的謀劃。
馬元方,明顯是寇季的局中之人。
李迪覺得,寇季應該自知自己如果奏請朝廷,讓將作監、少府監、三司,還政工部的話,必然會惹上天大的麻煩。
所以他就布了一個大局,借著朝野上下的那些剛正之臣、廉潔之臣、心系百姓之臣,一起對付將作監、少府監、三司。
寇季要捅這么大的一個馬蜂窩,卻不跟他們商量……
怎么敢……
寇季抿了抿嘴,抬頭看向了廳堂內的柱子,假裝沒有看到李迪的眼神。
馬元方沖著李迪嚷嚷道:“老夫在跟你說話,你看他作甚?汴京城里如今鬧騰的兩件事不解決,老夫上書奏請的事情,恐怕也不會被人重視。
所以,老夫希望內庭可以盡快解決汴京城里如今正在鬧騰的兩件事。”
李迪收回了瞪著寇季的目光,對馬元方沉聲道:“此事,我回頭再跟你詳談。現在,老夫想跟寇工部單獨聊聊。”
李迪說這句話的時候,咬字極中,似乎在吃人一般。
馬元方瞥了李迪一眼,又瞥了寇季一眼,略微愣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了寇季身上,驚嘆道:“如果真是老夫猜測的那樣,那還真是了不得了。
你小子好大的膽子啊。”
在李迪、馬元方二人的注視下,寇季無法裝聾作啞。
他回過頭,看向李迪、馬元方,攤開手道:“我其實也沒做什么……”
“嘭!”
李迪拍桌而起,強壓著聲音,牙齒咬的咯嘣響的道:“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以朝野上下數萬官員為棋……你還想做什么?”
最后幾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李迪已經撲到了寇季面前,眼珠子有些發紅的盯著寇季。
為達到目的,以朝野上下數萬官員為棋,布下了一個大局,并且已經達到了目的。
如此手段,出現在寇季手里,李迪怎么能不心驚?
寇季如今年紀尚幼,手里的力量還初在薄弱時期。
若是再給他一些時間,讓他的城府磨練的更深,手里的力量徹底壯大,那普天之下,還有誰攔得住他?
他若是一揮手,要讓那龍椅換一個人坐,誰攔得住?
寇季見李迪如此的憤怒,大概也猜到了李迪的心思,他咬了咬牙,瞥了馬元方一眼。
馬元方果斷道:“老夫可以以亡父的名義發誓,今日所聽到的話,一個字也不會泄露出去。”
馬元方年幼時,為尋父親尸骨,不惜化為僧人,奔波多年,可見他是一個極重孝道的人。
他以亡父的名義發誓,卻也可信。
寇季嘆息了一聲,攤開手道:“李公、馬公,我也不想如此。我大宋立國不足百年,官制卻已經糜爛成了一團亂麻。
有權的不作為,想作為的又沒有權。
我執掌工部以后,只想幫天底下的百姓,踏踏實實的做一些工部能做的事情。
讓天下百姓切身的體會到,朝廷在為他們辦事,為他們處理,為他們謀福。
可我工部無權,我想做這些事情都難。
我想要幫天底下的百姓踏踏實實的做事,就必須把工部的權力拿回來。
可工部的權力分別在將作監、少府監、三司。
將作監、少府監、三司,三個衙門,在朝廷上的力量雄厚,更別提他們背后的力量。
我若直接對他們出手,就是在跟大半個朝廷的官員作對。
您二位覺得,我和我祖父,能在大半個朝廷的官員們手底下活下來嗎?”
李迪聽到這話,眼中的怒意消散了幾分,但是臉色卻陰沉的可怕。
馬元方長嘆了一口氣。
“哎……”
寇季繼續說道:“我想為百姓做事,可我也想活著。我不想鬧到最后,不僅沒能為天下百姓做事,反而自己還搭進去了性命。”
李迪咬著牙道:“可你用的手段,實在是可怕。”
寇季盯著李迪,認真的道:“我對官家忠心耿耿,別無二心。我用的手段,又有什么可怕?”
李迪咬牙沉默了許久,道:“在這種事情上,誰也賭不起。”
寇季反問道:“難道就因為我用的手段過于可怕,就要放棄用它,眼看著大宋繼續糜爛下去?最后淪為遼人、西夏人的跑馬場?”
北頌 第0396章 寇季的局,驚恐的李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