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8. 來得太遲

當美穗沉浸在自己和章子的這份交往當中的時候，心中慶幸，還好自己是條魯莽的青花魚，要不然，也不會擁有游向金槍魚的行動力。

……明明在少女時代，還因為父親的這個比喻而抗議呢。

只看外表的話，章子怎么也不像是能夠與自己這種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產生交集的人。可是，當她真的鼓起了勇氣游向章子，主動去和章子搭話，向章子詢問自己錯過了的電視劇情，才知道章子其實是個溫和的、比想象中好相處的人。

如果自己不去跟章子搭話，就不會知道原來章子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高不可攀。

如果不向章子靠近，就不會了解章子的另一面。可是，去和章子搭話，對美穗來說，是向著一個原先不可能靠近的人靠近了……她所做的，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一個星期五，章子出乎意料的響應了美穗要早點回家看電視劇的話。第二個星期五，當美穗拿起包的時候，看到同樣整理東西的章子，心頭涌上一絲同路而行的喜悅。

到了下一個星期五，分別之前，章子微笑著和她互道“晚安”。再下一個星期五，走向車站的路上，美穗對著章子開懷暢談。她心情振奮時，總控制不住大說特說，回過神來，意識到章子沿路都在默默傾聽，不禁感到臉紅。

而在共同期待著星期五的電視劇之余，工作日里，兩個先前只是碰面時相互打聲招呼的女孩子，在午休時，也坐到了同一張桌前。對美穗來說，這部電視劇，因為與章子的交往，已然有了全新的意義。

本來不會有交集的青花魚與金槍魚，因為一部電視劇而有了交集。自己最喜歡的明菜醬，讓自己有了向高不可攀的金槍魚奮力游去的勇氣。

……要是能見到明菜醬，一定要對她說“謝謝！”

接著，就是這個星期五。這個星期五之后,還有下一個……直到電視劇結束。電視劇結束了之后呢？

她和章子有可能成為朋友嗎？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美穗在心里，覺得章子是自己的朋友。

“這么說來的話,章醬和小美穗,這兩個人不就是那種相差很多、叫人大跌眼鏡的友誼嗎？！”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同事們好似剛有了個大發現似的,叫嚷道。

在他們這個部門，中森明菜主演的《可愛的季節》，因為美穗和章子的緣故，簡直無人不知。

打趣這兩個因為一部電視劇而關系突飛猛進的女孩子,既因為這種電視劇與現實的巧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暗藏著一絲對她們的輕蔑。

只是湊巧看了同一部電視劇,就自我感動,也去追求什么“反差友誼”,真是可笑。

起了個頭的同事們說得起勁兒,美穗和章子被叫到名字,神情各異。

對美穗來說，會鼓起勇氣去和章子搭話,離不開這部《可愛的季節》，此刻,她既有些被說中了心事的慚愧,又有一點被同事們拿她和章子與電視劇里的人相比較的喜悅。心中想象著,自己和章子，說不定也能像花音和直子那樣成為摯友,不禁感到臉紅。

可是，當她懷揣著喜悅和期待看向章子,卻看到章子臉上顯得不太自然的表情。美穗愣了一下，內心被撲了個空的失望席卷而過。

青花魚和金槍魚的相遇,是不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呢？

聚會進行到尾聲，還要繼續下一攤的同事們，開始大聲討論起接下來要去哪一家店。美穗就像之前的幾周那樣,準備回家。

她有些遲疑的看了看章子，還是決定像上周那樣，和她打招呼：“章醬”

章子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美穗有些迷惑，稍微湊近了一點，叫她，“章醬”

章子猛地回過神來。抬起眼皮,看到美穗關切的眼睛，勉強一笑,“美穗醬。”

美穗方才的失望，面對著章子的異常，又被立刻忘了個精光。她心中在意,向她確認：“章醬哪里覺得不舒服嗎？”

章子輕輕搖頭，“沒什么。”

她拿起手提包，想起剛才看到的那雙關切的眼睛,輕聲對美穗說，“謝謝你。”

兩個女孩子，結伴一起，走在去往車站的這段路上。

美穗像只自在的小鳥，圍著章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章子對美穗這副天真的個性早在意料之中，反倒是美穗，從未想到，看上去那么高不可攀的章子，卻是那樣的包容。

可是，今晚的章子，怎么看也是因為心不在焉，所以才沉默不語。

美穗有些擔憂，一下子住了口。耳邊突然安靜了下來，章子并沒有意識到。她滿心里想的，都是不知何時就會響起的電話，還有不知何時就會入侵到她的生活，將她一直以來精心維系、粉刷縫補的人生輕輕戳破。

她拼盡全力，從噩夢一般的中學生活里逃出來，為了成為今天的自己，使出渾身解數。然而，看上去獲得了幸福的人生，不要說風吹雨打，甚至禁不住一根手指頭摁過來的力道。

氣喘吁吁的跑到現在，所得到的其實都不是自己的。

可是，不管后悔也好，哀嘆也好，這樣的情緒只能在章子的心頭匆匆掠過。當下，她實在沒有去后悔與哀嘆的余力，迫在眉睫的，是

今天晚上，她不敢回家。那套小而精巧的、令同期的同事們羨慕的公寓，如今是她的囚牢。

車站就在眼前了。

等待著信號燈時，章子轉過臉，看了看目視著前方的美穗。她像個小孩子那樣，緊盯著信號燈，好像正在認真讀秒。

章子忽而忍俊不禁，對著這張孩子氣的側臉，笑了起來。

真羨慕。

這樣的美穗，看上去是那樣的自由。

章子心中裝著對美穗的好感，這份好感，超過了對美穗的嫉妒。在最開始，面對這個天真的、似乎從來沒有受過挫折如此順利長大的美穗，章子曾經其實有些嫉妒。

但是，美穗熱烈的善意，讓章子感到溫暖。從來沒有人像美穗這樣，以這樣一份善意對待她。

黑暗的中學時代，如果有人這樣對待她的話，人生會不會是另一副樣子？

拼盡全力修飾容貌，把光鮮美麗當作是唯一追求的時候，如果有人這樣對待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后來那一步？

章子感受得到美穗的善意，意識到了這份突如其來的、不是時候的友誼。然而，她不知如何是好，理智讓她遠離美穗，行動上卻難下決斷。

美穗扭過頭，看著章子的笑臉，心里怦怦直跳。章醬，真的好漂亮。果然，金槍魚和青花魚，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現在，她們正站在同一個路口，等待著信號燈變色，走向車站。分別乘上不同次的電車，去往不同的方向。只是有一部電視劇，將她們兩個人相連在一起。

美穗一愣神，就把信號燈的事忘了個干凈。直到行人從兩個人身邊走過，她有點出了糗的懊惱，大聲說著“對不起”，拉著章子，快步穿過這道路口。

邁上安全島的一瞬，信號燈開始閃爍。她長出了一口氣，“太好了”沾沾自喜完了，想起跟著自己橫沖直撞的章子，縮了縮脖子，看了看她。

章子在笑。

從剛才，就一直看到章子在笑。果然，是被取笑了。她的言行舉止，不管哪一樣都毛毛躁躁，沒有女人味。

好像正是從同事們打趣了她們兩個之后，看到了章子為難的表情的美穗，就不停在心里說自己的壞話，怎么看自己怎么都不中意。

明明之前，還在為了和章子的相遇和相處而沾沾自喜。

美穗忽然有些討厭起了這個不停自我貶低的自己。并非是討厭自己的不自信，而是討厭自己，明明對章子產生了一份小情緒，卻連言明的勇氣都沒有，只會暗地里使性子。

說是在貶低自己，難道不是在暗地里責備章子的反應澆了她一盆冷水嗎？

“美穗醬”

章子看著她的臉，忽然說道，“美穗醬真的很可愛。”

“欸？”美穗被這句突然的稱贊，硬生生從思緒中拉了出來，有些措手不及。

章子又笑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睛，“要是早知道美穗醬這么可愛的話，你剛進公司的時候，我就去跟你搭訕了。”

“真討厭像個輕浮的男人。”美穗嘴上說著，臉卻熱乎乎的。

之前可想不到，那位看上去那么有距離感的美人章子，還會開這樣的玩笑。美穗輕輕嘆氣，說：“不過，就算我剛進公司的時候，就知道章醬是個美人，也不敢去和你說話。”

章子莞爾一笑，“我有這么嚇人嗎？”

美穗使勁兒搖頭，可開口之前，又猶豫了一下，才道：“感覺，和章醬是兩個世界的人。”要和她說話，需要的不僅是勇氣。

“怎么可能。”章子又笑了。

這一晚的章子過分愛笑。美穗看著這張美人的臉，心中那份感到反常的直覺更強烈。

章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帶笑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小聲說，“我才想這么說呢。”她目光落到美穗的臉上，準備說出道別的話語

“那個。”美穗忽然開口。

章子意料不到，露出個顯得意外的表情。

一前一后快步沖進宿舍，美穗高高抬起手腕，長出了一口氣，“……趕上了！”

跟在她身后進來的章子，輕輕喘著氣，體驗著久違的大步前進帶來的心跳加快。略為平復了一下，才小聲說了句“打擾了”，目光下意識打量這間小小的公寓，繼而，心中涌上一絲親切感。

剛入職這家公司時，公司提供的宿舍，就是這樣的小小一間。

章子憑借記憶，便能準確找到燈的開關，對房間里的布局也心中有數。她仿佛反客為主，美穗卻跟在她身后捧場，“章醬好厲害什么都知道。”

章子有點無奈，解釋道，“我剛入職的時候，也住在公司的宿舍里。”

“誒”美穗點點頭，說道：“住的是公司的宿舍，所以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換一換，現在用的也都還是里面附帶的家具。要是能住進自己的公寓，那我也會好好裝飾。”

她說到這兒，略帶羨慕，問了句：“章醬的公寓是什么樣子？”

“也沒什么。”章子不愿意多說。可看到美穗露出說錯了話的表情，又在心里過意不去，補充了一句，“雖然看上去不錯，但住起來也蠻辛苦的。”

美穗認真點頭，“公寓漏水這種事，聽上去就讓人火大。”她感慨完了，總算想起來光顧著說話忘記開電視，趕緊去打開，一換臺，面露喜色，“剛剛好。”

剛才，到了車站，章子打定主意今晚不回家，撒謊自己住的公寓今天一早水管壞掉了，所以今晚打算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

對著美穗撒下這個謊的時候，章子的心中，隱隱有著一絲期待。然而，當美穗相信了她拙劣的謊言，邀請她到自己的宿舍里來住一晚的時候，章子成了真的期待，又轉為一份慚愧。

美穗膝行著到角落去，抱起一個坐墊，放到自己旁邊，“章醬”

章子在她身邊坐下，看向電視。畫面里，花音站在遠處，定定看著擁抱在一起的那對男女。

“好過分”美穗氣呼呼說道。一邊對著電視里的人物不滿，另一邊，還不忘問章子，“章醬要喝點什么？薯片要不要呢？”

她眼睛黏在電視上，膝行著爬到小冰箱前，從里面拿出罐裝的啤酒。

章子莞爾一笑。

美穗聽到她的笑聲，看了她一眼。這回，有點不服氣了，追問她，“章醬在笑什么？”

章子看著美穗的臉，“想到了美穗醬之前看電視時的樣子。”那些在星期一和她交流劇情時吐過的槽，大概在看著電視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一次了。

美穗被說中了一向的壞習慣，下意識捂住嘴巴，“我會注意，不打擾你的。”

章子輕輕搖頭，“我倒覺得挺不錯的。”

“是嗎？”美穗眉開眼笑。

這時，看到電視畫面里怒氣沖沖和直子對峙的花音和呆立在旁的男主角，她瞪起眼睛，“那算是什么男主角嘛？！”

飛越泡沫時代 1068. 來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