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見不散

這一日是八月初七。

已經是暮煙四起的傍晚，沙州城的大門即將關閉，四下行人稀疏。

夕陽下有幾道身影從遠處的戈壁灘走來，他們距離沙州城還有些距離，但是城墻上已經響起關城門的號角聲。

城下的士兵雖然看到那幾人的身影，卻也不敢停下手中的動作等待對方走來。

邊境要塞，軍令最大，號角響而不尊軍令者是要重罰的。

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絞索轉動，將那兩扇厚重的城門逐漸閉合起來。

城外夕陽也在兩扇門中一點點消失，眼看著城門就要徹底合上，將那幾個尚未趕到的旅人拒之門外。

城門閉合到只容一人通過的范圍，然后有一人在城下士卒驚異的眼神中從城門外擠進來，這是一個穿著藍色裙裝年輕女子，美貌異常，她一個閃身進入從城門外進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說道：“多謝，后邊還有人。”

說著門后又接連進來三道身影，一男兩女。

男子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黑衣男子，身材高大，面貌古樸，從狹窄的門縫中走出來卻給人一種泰山壓頂的氣勢。

他身后是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婦人，只看年紀尚不足三十，皮膚白皙，相貌極美，尤其一雙眼睛，清韻動人。

最后進來的則是一個相貌堪稱禍水的白衣女子，腰懸黑鞘長劍，神色淡漠。

原本守在城下的兩個守城士兵被這突然沖進來的四人嚇一跳，其中一人正要開口喝罵，卻被另一個人眼疾手快的阻止，他注意到這四人的裝束非富即貴，氣質更是非凡，因此不敢輕易得罪，才去阻止同伴的開口。

他前攔在四人面前，客氣的說道：“朝廷律法所在，進城需驗證文牒，勞煩幾位了。”

四人中那黑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份文牒遞過去，士兵接過來驗查。

文牒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士兵仔細查看之后恭敬還給黑衣男子，然后讓出位置：“各位請進。”

黑衣男子點點頭，帶頭往城中走去，另外三女子也跟在他背后走去。

在他們背后，沙州城的城門徹底閉合，將暮色阻攔在城外。

等到四人走遠，另外一個士兵才好奇問道：“你剛怎么就看一分文牒，其他三個怎么不看呢？”

兩人扛著長矛準備回營，那先前驗查文牒的士兵才一臉神秘的說道：“你知道什么，剛才那份文牒出自北庭都護府！”

“北庭都護府又如何？”另一人不解：“和咱們沙州有關系嗎？”

從行政級別上來說北庭都護府和沙州是同屬王朝一級行政區域，只不過都護府的都護要比各州州牧權勢大一些。

雙方在行政上是互不干預的，北庭都護府雖然官職權利較沙州州牧高一些，卻也無權過問沙州軍政，那士兵不知道對方那北庭都護府的文牒怎么能就讓自己的老伙計直接放其他三人同行了。℃八℃八℃讀℃書，.■.o↑

那檢查文牒的士兵說道：“是沒什么關系，但是人家的文牒是都護府親自開出來的，蓋得是大都護的印章，你不會不知道咱們沙州城的都尉將軍和北庭大都護是什么關系吧？”

另一個士兵恍然大悟：“他們是同門，都是武神門下弟子，難怪呢。”

北庭大都護與沙洲都尉同為不夜城弟子，對方既然持有大都護親印的文牒，他們自不敢多言，只是走來一路卻也在猜測這在最后關頭才進城的四人是什么身份。

尤其是那三個女子，皆是禍水一樣的容貌，也不知道是如何從混亂的戈壁灘走到這沙州城的。

猜測許久也是無果。

他們永遠不知道剛才過去的四人身份，尤其是對江湖人來說，那代表的是什么。

白衣女子和藍裙女子自然是葉菩提與賀蘭明月，而另外一對男女，提起他們的名字，所有江湖人幾乎只剩下敬仰與崇拜——武神邢淵和天后蘇步雪。

那一晚擊退馬賊后，葉菩提與賀蘭明月就離開商隊獨自上路，原本兩人準備同往不夜城，不過尚未走出沙漠時就遇到邢淵和蘇步雪。

邢淵和蘇步雪是從兩人身后追趕上來的。

原來那一日在北海分別之后，孫伯就獨自前往不夜城求援，他本有天境三品的修為，又不像葉菩提那樣受傷，因此速度極快的來到不夜城。

邢淵和蘇步雪門下弟子眾多，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兩人最疼愛的卻是賀蘭明月這個修為最低的弟子，因此聽聞賀蘭明月遇險之后，已經多年未曾踏出不夜城的兩人聯袂前往草原。

只是可惜等他們到北海時葉菩提與賀蘭明月已經混在商隊中南下，兩人未曾尋到。

之后兩人又尋到賀樓佩苦修的地方和他打一架。

可憐賀樓佩短短幾個月，先是被岳神秀挑戰，雖然勝出，但也讓對方順利進階謫仙人，然后被葉菩提打敗逃走，還未緩過勁來，最后又被邢淵暴打一頓，受傷極重。

最后關頭若不是孤獨珈藍趕到，賀樓佩就要被邢淵錘死了。

一連三場大戰，打的都是極為郁悶。

這一戰過后，賀樓佩氣到吐血，直接返回摘星樓閉關，想要參悟透《大衍星辰訣》中的北辰劍心——雖然已經好幾百年沒人練成北辰劍心，但是接連被人暴打兩次，這讓心高氣傲的賀樓佩如何能接受？

他要苦修，他要報仇！

邢淵和蘇步雪揍完賀樓佩就南下尋找賀蘭明月的蹤跡，不過茫茫草原千萬里，他們縱然是謫仙人，想要找人也不容易，一直到他們遇到姜琢玉——姜琢玉從南宮武夫手中搶走青龍令之后并未返回中原，而是不知何故向北去草原。

不夜城雖然和姜琢玉沒有什么恩怨，但是不夜城門下弟子不少都為朝廷效命，于是邢淵又和姜琢玉在大草原上大戰一場。

結果天下第二依舊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三依舊是天下第三。

不過兩人也從姜琢玉口中得知葉菩提與賀蘭明月的下落，于是才順著西北沙漠追逐而去，最終在兩人離開商隊的第一天尋找到賀蘭明月。

再之后四人南下，不過幾日功夫就來到沙州城。

來到此處后葉菩提就要與賀蘭明月分別了，原本她要護送賀蘭明月返回不夜城，然后自己再回中原，如今遇到邢淵和蘇步雪，自然不需要她再多此一舉，因此明日她們就會分別，賀蘭明月需要回不夜城療養一段時間，而且還要收攏南下的隊伍，葉菩提則是直接返回中原。

原本這趟草原之行，她預計最多半月就能返回，卻沒想到因為種種原因，已經在草原逗留三月有余了。

失蹤三個月，很多事情必然是已經超脫她的預期，所以她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如今她需要盡早返回中原，先要去一趟燕王府，看看他們最近有沒有收集到新的消息，然后最重要的是需要返回碧落天一趟——她突然失蹤，這個消息要是傳回碧落天，很可能要出大問題，她必須露面一次，才能穩定人心。

月明星稀，沙州城某家客棧的屋頂，葉菩提與賀蘭明月肩并肩躺在屋頂，一旁放著一壺酒，已經被兩人喝完。

賀蘭明月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天空的星辰說道：“西北的星星比中原明亮啊，尤其是在戈壁灘的時候，那些星星感覺都是觸手可及。”

說著她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作出一個摘星辰的動作。

夜風清涼，葉菩提微微閉目，沒有說話。

“睡著了？”半天聽不到回應，賀蘭明月好奇轉頭看她。

葉菩提睜開眼搖搖頭：“沒有。”

她剛才在思考中原和碧落天的事情，并沒有認真聽賀蘭明月說話。

“明天什么時候走？”賀蘭明月問道。

葉菩提說道：“明早吧，先去燕王府，然后再回碧落天一趟。”

賀蘭明月點點頭，說道：“我可能要在不夜城待幾個月，然后再返回長安，不過我會讓人一直幫你查那幾個人下落的。”

“嗯，多謝。”

賀蘭明月繼續說道：“我也會讓我師父小心不夜城的圣器，既然你猜測對方目標可能是我們四大秘境的圣器，那他們應該也已經盯上不夜城了。”

葉菩提說道：“對方來歷神秘，小心為妙。”

賀蘭明月說道：“世間謫仙人，四大秘境加起來占據一半，這個江湖上就連太白劍宗也不敢說同時要和四大秘境為敵，對方膽子夠大的啊，也不知道什么來歷，目的是什么。”

“或許是某些上古遺址吧。”葉菩提猜測說道：“先前在青州我了解到他們在尋找古九州的地圖，四大秘境又和上古時代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除過這個目的，我實在想不出他們為什么要同時尋找四圣器和古九州地圖。”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上古時代太過久遠，那時候可能連文字都沒有，我也猜不到他們具體要做什么。”

葉菩提不明白對方的目的，賀蘭明月更加不可能知曉，她悠悠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些事情慢慢查吧，等到查清楚，咱們就叫上十個八個的謫仙人踏平對方的老窩。”

葉菩提被她逗笑：“全天下的謫仙人加起來也不過就這幾個，又不全是你們家的，能隨便指揮。”

“給錢吶。”賀蘭明月豪氣的說道：“咱們有錢吶，謫仙人也是人，只要利益足夠，讓他們出手也不難。”

葉菩提笑笑沒有說話。

賀蘭明月又說道：“你這次回碧落天待多久？”

“不定。”葉菩提說道：“視情況而定，要是沒有什么dàmá煩，還是要盡早去一趟歸墟城。”

賀蘭明月想了想，說道：“那你早去早回啊。”

葉菩提略微不解的看向她，賀蘭明月說道：“我回中原也要查一查羋冉的事情，他和風滿庭是同時代的人物，又都是謫仙人，說不準歸墟城會有我想要的東西，你要是回來早的話，咱們還能結伴去歸墟城呢。”

“也好。”葉菩提點頭說道：“我回中原后會往長安給你書信，你要是尋我的話，也可以讓人送信去青州的天海武館，若是我回到中原后你還未去歸墟城，那咱們在青州匯合。”

“其實就只咱倆行走江湖還是蠻好玩的。”賀蘭明月咯咯笑道：“那天你擊退馬賊，我騙楊清說我比你還厲害，只是這幾個馬賊來輪不到我出手，你一個人就可以打發，楊清估計是被你驚到，竟然也相信我說的話，你沒看到他后來看咱們倆的眼神，那都是用一種看神仙的目光了，以后有機會咱倆再一起走走，讓我狐假虎威幾次，說不準我也能混成人人敬仰的超級高手呢。”

葉菩提沒有拒絕，只是說道：“等到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吧，現在太多事情纏身，這個天下很大很大，除過中原和草原外還有許多地方，往東的扶桑、高麗，南方的占巴、暹羅、扶南，西域更西的阿拔斯、伏盧尼，這些地方也都很有趣，將來有機會我還是想要去看看的。”

賀蘭明月笑道：“那說好了，要是到時候我還活著，咱們倆那就一起去看看？”

“你肯定會活著的。”葉菩提認真說道：“你那么有錢，背影又這么深厚，區區寒疾而已，肯定能治好的，等我到青州會讓杜神醫去京城等你，他的醫術極為高明，說不準就有辦法，就算他沒辦法，這世間奇人異士何其多，咱們總能找到一個的。”

賀蘭明月笑靨如花的看著她：“你陪我一起找嗎？”

“好。”

明月高懸，賀蘭明月重新和葉菩提并排躺下，說道：“明早我就不送你出城了，不見就沒有離別，雖然我知道咱們的葉女俠肯定不會糾結什么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嗯……下次……咱們下次在青州見。”

星空湛藍，銀河安靜流淌在她們頭頂，空氣微涼，蛙鳴傳來，好似波動兩人逐漸安靜的心弦。

賀蘭明月聽到葉菩提清清淡淡的聲音：“青州，不見不散。”11

蹈虛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