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卓爾草原

從伊吾龍城南下，越往南越接近中原，越接近中原就越繁華，哪怕是前往西域的商道上，也能時不時遇到一些行走的商隊，稱不上絡繹不絕，但是走過一段路程也總能遇到幾個。

這些商隊多是中原人和西域人，草原人本地的商隊反而不多，他們逐草而居，對于行商實在沒有多大興趣。

這些商隊都會打出自己的旗號，一方面是為自家增加名氣，一方面也是借著自家的名號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別去打他們的主意。

遇到相熟的商隊，雙方還會打個招呼，各自交換一下路上的情報等等。

楊家的商隊雖然有上百的護衛，但是運送的貨物其實不多，只是這貨物比較貴重，所以才會派遣這么多人護衛同行。

因為護衛力量充足，一路往南倒也沒遇到不開眼的馬賊打他們的主意，也就順順順當當走過大半個卓爾草原。

卓爾草原與東邊的哈薩爾草原并稱是鮮卑南部的兩大膏腴之地，沃野千里，水草豐茂，不過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哈薩爾草原大部分都在鮮卑東部三王的控制中，就連李策是想要染指都困難——千里長驅進攻草原實在是非常冒險的行為，二十年來刨除李譽此次出塞不算，也就只有三次北伐打到哈薩爾草原的深處，其余雙方主戰場一直都是饒水河南部的七百里地域。

但是卓爾草原不同，它北方在赫連部和慕容部的控制下，南方在賀蘭部的控制之下，而西部卻處于混亂地帶。

卓爾草原的西部與西北沙漠接壤，繞過西北沙漠才能到達西域，包括卓爾草原的西部，以及整個西北沙漠，還有與西北沙漠接壤的涼州邊境、沙州邊境在內都是極為混亂的。

在這里魚龍混雜，各方地頭蛇勢力錯綜復雜，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事情屢見不鮮，就連大雍和鮮卑也都是鞭長莫及，只能算作雙方的戰略緩沖地區。

商隊在草原上的一路走得輕松，但是越往南卻越來越小心翼翼，甚至連一直去向賀蘭明月獻殷勤的楊清也跑的沒有之前那么勤快了，更多的時候也是在關心商隊的前行路程。

賀蘭明月與葉菩提騎馬跟在商隊最后方，兩人身邊還跟著一個老實木訥的年輕人。

楊清對兩人獻殷勤，整個商隊都看在眼中，因此整個商隊的人有眼力見的都不敢去騷擾兩人。

盡管兩人一再解釋不許要人照顧，但是楊清仍舊是尋來人幫兩人做一些跑腿打雜的活計。

賀蘭明月拗不過他的執著，只得應下來，原本他派來的幾個人都是極為油滑之人，葉菩提不喜，賀蘭明月也就把他們趕走，最后反而是這個老實巴交的年輕人留下了。

這個名叫李三才的年輕人是楊家的護衛，他自己本身武功稀松，但是他父親曾經是一位武功不錯的鏢師，給楊家走鏢的時候犧牲，楊家老爺子也就把他也招納到府中，給一份活命的生計。

這李三才的武功實在稀松到看不過眼，別說葉菩提，就連賀蘭明月都看不上眼。

他本就是個老實懦弱的性子，武功又低，因此在商隊中就淪為其他人欺負的對象，好在楊清不是一個性格乖張惡劣的人，待人還算厚道，因此這李三才才不至于吃大虧，大家也都是在背地里欺負他，多拿他幾文銅錢，或者指使他去干一些別人不愿干的臟活累活之類的。

伺候賀蘭明月和葉菩提這兩個仙女在護衛們看來那可是最美的差事，不僅能近距離接觸仙女，還能躲清閑。

但是他們這些人的性格太過油滑市儈，葉菩提不喜歡，就都被賀蘭明月趕走，反倒是這個性格老實沉默的李三才留下來。

這就讓無數人對這小子嫉妒紅了眼，每晚回到帳篷少不得被擠兌欺負一番。

但是這小子能得到這等好差事已經是樂的找不著北，因此也不在乎別人欺負他，甚至都把這種欺負當成理所當然。

以他這種性子，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什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逆襲打臉。

他跟在葉菩提兩人身邊，兩人騎著高頭大馬，他卻是跟在馬后步行。

這小子這些年跟著商隊走過不少地方，倒是也能吃苦，何況商隊行走速度不快，葉菩提兩人也沒有策馬狂奔，因此他還能緊緊跟在兩人身后，也沒覺得勞苦。

相比于其他還要護送貨物的人，他的工作確實輕松太多。

而且賀蘭明月和葉菩提幾乎也不會吩咐他做什么事情，他每天白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沉默跟在兩人背后，偶爾能看到兩人的側顏都能開心半天。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悶葫蘆性子，賀蘭明月才會把他留在身后，但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性子，兩人也不會同他說多什么。

葉菩提和賀蘭明月都不是以貌取人的勢力之人，但是面對這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小子，也沒有什么多余的話。

天助自助者，這小子自己都沒有什么上進心，兩人也不是古道熱腸的女俠，和他有什么說的？

雙方各自安靜前行，葉菩提偶爾會和賀蘭明月輕聲細語說幾句話交流，她們身后的李三才雖然插不上話，但是心中卻也羨慕的很——這個仙女姐姐什么時候能這么溫柔的和自己說一句話，哪怕是立刻死了都愿意。

可惜他從來沒見過這仙女姐姐面對外人時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除過面對賀蘭明月，永遠都是清清冷冷拒人千里外的模樣。

這一日商隊已經離開赫連部的勢力范圍，進入魚龍混雜的卓爾草原西部，整個商隊的氣氛也嚴肅起來，再不似之前的嬉鬧輕松。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這一路只要能平安穿越卓爾草原西部和西北沙漠地帶，那就算是安穩一大半，從西域回中原，一路上沙州、肅州、涼州等地再怎么民風彪悍，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大雍土地，是王化之地，做事總要有章法規矩的。

只是這千里的路上可不好走。

不說馬賊、強盜、流兵這些外患，單是各處的地頭蛇都極為不好打交道，還有些強大的勢力趁著鮮卑、大雍都沒有功夫插手這里的事情，直接圈地稱王，坐地收錢，來往的商旅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賀蘭明月側臉問道：“你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了？”

“還不錯。”葉菩提輕聲說道：“約莫有五成實力，足夠讓咱倆安穩穿越這里，你呢？”

因為有楊家商隊做掩護，這段路程兩人走的比較安穩，葉菩提也能有一個安穩的環境調息，因此修為恢復的不錯。

但是賀蘭明月卻沒有她這么幸運了。

她身患寒疾，但是身上卻只帶一瓶藥，兩人離開北海沒多久就服用完了，

這一路上賀蘭明月寒疾發作幾次，每一次都是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就連葉菩提摸著她的時候也能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森森寒氣。

這幾次寒疾發作折磨的賀蘭明月痛苦不堪，都是葉菩提不顧自己的狀態，運功幫她壓制寒氣才讓她渡過難關。

也是因此兩人并未選擇脫離商隊，而是繼續跟著商隊南下，畢竟這商隊的物資比較充足，也方便兩人療養。

這種狀態一直要持續到不夜城，在那邊賀蘭明月拿到藥之后才可以緩解。

聽到葉菩提的話，賀蘭明月說道：“你能恢復就好，五成功力也足夠吊打江湖上九成九的高手了吧？”

若是換做別人問話，葉菩提還會謙虛一下，但是換做賀蘭明月，兩人一路走來，關系親近，她也就老實說道：“差不多。”

賀蘭明月瞇眼笑起來，說道：“就知道你是最厲害的，至于我你就別擔心了，我這都是老毛病，已經習慣了，沒事的。”

葉菩提想了想，說道：“今晚再幫你調息一次，也好防范未然。”

賀蘭明月是一個聰慧的女孩，在武道上天賦悟性都不差，但是奈何資質根骨有問題，而且是連武神和天后都沒辦法解決的絕癥，因此武道才只能停留在地境六品這個不入流的境界，葉菩提幫她疏離體內寒氣，她自己也能跟著葉菩提的氣勁運行，可以大大減緩寒疾發作的幾率。

兩人并駕齊驅，兩匹馬甚至都能耳鬢廝磨，聲音也不高，因此說的話僅限于兩人知道，身后的李三才卻是一個字也沒聽到。

這一路上葉菩提未曾展示過武功，整個商隊除過吳戎以外，都把兩人當成不通武功的普通人，就連葉菩提腰間的茱萸劍也被他們當成裝飾品。

吳戎雖然不知道兩人武功高低，但是一直對兩人不放心，擔心她們是什么馬賊強盜派來的內應，行走江湖，小心為妙。

而且他們此行護送的貨物貴重，若是消息走漏，確實足夠吸引許多勢力的注意力。

因此走過大半個草原，吳戎始終對兩人保持戒備，尤其是越接近西北沙漠，他的戒備越重。

進入卓爾草原西部的第一天商隊就開始謹慎起來，不過這第一天并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唯一的意外大概只有他們遇到一個在大草原上的集會。

草原人雖然居無定所，但是還是需要集會來交換自己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的。

在以前都是以物易物，現在鮮卑學習中原，南方草原也開始嘗試筑城，因此更多的貨物都開始使用貨幣交換。

這個集會格外熱鬧，周圍十幾個部族的人，包括一些商販都來到附近擺攤賣貨，各種吆喝聲喧囂不散，長長的集會覆蓋方圓幾里范圍，擺滿琳瑯滿目的貨物。

遇到這集會，楊家商隊也就停下來略作休息，一方面他們可以買進一些貨物帶到中原和西域出手，又是一筆進賬，一方面也可以補充自己的食物和水等物資。

一部分人去集會上購買物資，一部分人留在商隊看守貨物，還有一些閑人，楊清索性給他們放假，讓他們自己到集市上轉悠，只要按時回來即可。

賀蘭明月和葉菩提為防止節外生枝，并沒有去集市，而是留在商隊中休息，反倒是把那李三才趕出去逛街，難的能留下一個兩人獨處的空間。

那李三才去集市轉一圈，傍晚回來只帶回來幾樣小吃。

他一個人把吃的用油紙包好藏在懷里，偷偷摸摸帶回來，原本準備獨自享用，但是考慮到自己若是在帳篷中偷吃，要是被其他護衛發現，少不得嫌棄他沒有上貢，然后就會不由分說的揍他一頓。

考慮到這種情況，他覺得自己要找一個安全點的地方。

思來想去，他突然想到一個好地方——那就是賀蘭明月和葉菩提的帳篷旁邊。

這兩位都是仙女一樣的人，平日里少主叮囑過不準去打擾，兩人也都不怎么和別人親近，因此帳篷周圍非常安靜，自己要是去那邊應該就沒有人發現了？

于是他就溜到兩人帳篷后面去偷吃自己從集市上帶回來的烤羊腿。

當吃的滿嘴流油的時候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一抬頭就看到葉菩提和賀蘭明月就站在他面前，兩人都是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的李三才心里一陣陣發虛。

然后——

這小子伸出油膩的手，遞出自己那條啃到一半的羊腿，呆呆說道：“你們吃嗎？”

“噗嗤！”

賀蘭明月被這傻小子逗笑了，樂的停不下來，抓著葉菩提的手說道：“這小子啊……能活這么大也不是沒道理呢。”

賀蘭明月一笑把李三才看呆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看到這么好看的笑容，宛如鮮花綻放，美艷不可方物。

葉菩提看著這小子舉著羊腿，對著自己兩人發呆，無奈的說道：“要想不被人發現，吃東西聲音小點，不然回去少不得挨揍。”

對于這小子的遭遇，葉菩提最近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興許是能接近自己兩人的原因，原本他每天也就被人指使的多干些活，最近卻是沒少挨揍，偏偏這小子自己不知道反抗。

若是他自己提出，就算不給楊清告狀，告訴葉菩提，葉菩提看在他最近鞍前馬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也會出手一次，但是他自己都沒有這個覺悟，一個自己都沒有上進心的人，葉菩提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這小子這次倒是雞賊，知道自己兩人帳篷附近沒有人，所以才跑過來偷吃，奈何他吃東西的聲音太大，不僅葉菩提聽到，就連賀蘭明月也聽到了。

兩人起初還以為有草原上的野狼溜進來，出來一看竟然是這小子，而且他竟然還把沾著自己口水的羊腿遞過來。

不過的不說，他的操作讓葉菩提都感到驚訝。

這個傻小子是真傻，實心的傻。

她無奈拉起賀蘭明月，轉身回帳篷，獨留下一臉傻笑的李三才。

李三才簡直要高興瘋了。

兩個漂亮的仙女，一個對自己笑了，一個還和自己說話了。

再次之前葉菩提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話。

想起賀蘭明月的笑容，再想起葉菩提清冷如冰珠落玉盤的嗓音，李三才從未覺得自己的人生能有如此滿足過。

蹈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卓爾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