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春雷動

冷風吹過，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城中。

西門大開，一隊隊大雍士兵帶著長槍陌刀正在進城，街道上很安靜，偶爾有行人經過，看到士兵，也都識趣躲到一旁。

這些士兵隊列整齊，嚴肅沉默，進城也是秋毫無犯，看得出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軍隊！

走在最前邊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將領，沒有騎馬，一路走來龍驤虎步，氣勢不俗。

長長的隊伍從西門一直蜿蜒到城中，似乎沒有盡頭，聽到腳步聲，一些臨街的住戶偷偷打開門縫往外瞧，看到是一隊隊大雍士兵，老百姓都松一口氣，隨即就是狂喜。

看來戰爭結束了！

事情要從幾個時辰前說起，這一晚葉菩提不僅帶人燒掉吐蕃一部分輜重，更是生擒丹增這個吐蕃軍中重要人物，可以算作一次不小的勝利。

本以為有丹增在手，吐蕃人會有所顧忌，不敢貿然攻城，可以為簡陽城爭取一些時間，然而他們還是小看了吐蕃人攻城的決心，在一個時辰后，被激怒的吐蕃人竟然全員出動，向簡陽城攻來。

戰爭進行了這幾天，不僅大雍已經快無可用之兵，攻城的吐蕃人也只剩下六七千人。

當然，即便是六七千人，同時攻來也是簡陽城難以承受的，負責全城守衛的丁武旬立刻讓人將丹增帶上城頭，企圖用丹增來牽制吐蕃人，讓他們投鼠忌器。

起初，確實有少部分吐蕃士兵猶豫了，畢竟密宗在吐蕃的地位是無用質疑的。

但是很快就有吐蕃人在軍中呼和起來，聽到聲音的吐蕃士兵立刻精神一震，又殺生震天的沖來。

丁武旬皺眉，丹增更是用吐蕃語嘰哩烏拉大聲說著什么，他的神色有憤怒更多的則是恐懼。

“怎么了？”葉菩提好奇的問旁邊的丁武旬。

“吐蕃人……放棄丹增了！”他的神色復雜，語氣充滿苦澀。

放棄丹增？

“活佛在吐蕃地位不是很高嗎，這――”

“可是丹增不是活佛啊，他只是活佛的弟子之一，而且還是最不受重視的弟子，若他的伯父不是吐蕃國師，他怎么會拜在吐蕃活佛門下？”

“可是他還是國師的侄子，難道這些人也不顧及嗎？”

丁武旬搖搖頭：“葉姑娘有所不知，吐蕃――吐蕃與我們中原不同，密宗不僅僅在民間有神一般的威望，在朝堂也有巨大的勢力，甚至可以說很多吐蕃君主解決不了的事情，活佛都可以解決，所以在吐蕃內部是分成教派與君派的――”

“原來如此！”葉菩提明白了，就像中原王朝千百年來都存在的君權與相權的爭奪一樣，吐蕃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他們是宗教與君權的爭奪！

看起來他們的國師應當是君權一派的，而這個丹增即是國師的侄子又是活佛的弟子，很有可能就是君權派放進密宗的一顆明棋。

“如此說來，這一次的出兵應當是吐蕃內密宗一派的主張了？”

“不太清楚，想來是如此了。”丁武旬先搖頭后點頭說道。

葉菩提也明白吐蕃人為什么會放棄丹增了，既然出兵是密宗主張，丹增又是監軍，那主持軍中大權的八成也是密宗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見過的桑吉，那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確實會放棄丹增，畢竟不是自己人！

看著城頭下密密麻麻的火把，丁武旬旁邊的小校建議殺掉丹增祭旗――既然丹增不能威脅吐蕃人，還不如殺掉增強士氣！

不過他的想法被丁武旬制止了，現在殺掉丹增只會讓吐蕃人同仇敵愾！

丁武旬幾乎調集了城中能動員的所有青壯，戰爭到現在簡陽城原本兩千不到的守軍幾乎消耗殆盡，現在守城的幾乎都是城中青壯，人數也有五六千之眾，但是和吐蕃士兵比起來還差的很遠！

隨著呼嘯聲，架著云梯的士兵在藤牌兵的掩護下迅速靠近城墻，更后邊跟著數不清的士兵。

簡陽城是前方大軍重要的物資供應點，自然是有大量箭矢器械，但是現在缺乏的是優秀的弓箭手，這些只接受過簡單訓練的青壯，在射出兩輪箭矢后就被吐蕃人靠近了城墻，而他們對吐蕃人的殺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頭，吐蕃人開始上墻。

這邊的滾木礌石重重砸下，卻仍有大量吐蕃人登上來，然后就是血肉橫飛的短兵相接！

葉菩提深吸一口氣，看看抽出刀的丁武旬點點頭，轉身殺過去。

她和丁武旬都明白勝負就在今晚了，這將是吐蕃人攻城來最殘酷的一夜。

雙方看似人數持平，但是吐蕃士兵的單兵能力遠遠強過大雍一方。

葉菩提這一次出手不再是正面硬撼，她只是看戰場上那里比較危機然后就去支援，或者看到明顯是對方將領的人物沖過去殺掉，都是一擊斃命，絕不停留！她就像是一個縫補匠，那里有問題就去那里，畢竟夜還長。

夜班三更，本應是萬籟俱寂的時刻，在大雍西南方的小城上正發生著慘烈的廝殺。

大約一個時辰后，城頭的吐蕃兵開始占優勢，大雍一方被割裂成一片片，很難守望相助。

葉菩提與數十個士兵被圍困在西南角，他們面對的是至少兩百個吐蕃士兵，而且還有其他吐蕃人源源不斷趕來！

雖然人數近十倍于對方，這些吐蕃人卻沒有幾個敢上前的，眼前這女子委實給他們留下太過恐怖的印象了。

隨著人數增加，越來越多的吐蕃人開始鼓噪，一個個目露兇光的盯著葉菩提。

他們想要避開葉菩提，葉菩提可不會去關心他們，長劍揮舞，收割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終于，在幾個吐蕃頭領的帶領下，將近兩百人齊齊向她殺來！

強大的氣勁轟出，一馬當先的個吐蕃人就得葉菩提掀飛出去，然而后面的人很快就補上缺口，繼續向她殺來。

看來這些吐蕃人就算用命填，也要耗死她！

那與她同時被困在這里的數十個青壯已經全部戰死，葉菩提四周密密麻麻只有敵人！殺不盡殺不完！

隨著時間推移，葉菩提不知道自己使用多少次一袖攬風雪，多少次一指禪，身邊的敵人像是麥子一樣倒下，但很快又有其他人填上。

體內的真氣消耗迅速，卻沒有打坐補充的時間，她的招式威力漸小，吐蕃人猶如看到黎明的曙光，一個個神情激憤――終于有機會殺死這個夢魘一樣的女子！

在又一次殺掉一個吐蕃士兵后，葉菩提終于是靠著城墻開始喘息了，她的真氣已經消耗一空，空蕩蕩的丹田再也調用不出一絲真氣。

葉菩提不記得自己殺掉多少人了，一百？二百還是三百？她只看到圍在她四周的吐蕃人仍有二十多人！

看到她終于是露出疲態，剩余的吐蕃士兵一擁而上。

葉菩提一劍殺死最前邊的吐蕃人迅速后退，她真氣枯竭，但是仗著高明的劍法與無堅不摧的利劍仍能殺敵。

身后的吐蕃士兵立刻追上來，不死不休――進攻之前，統領已經說過，誰能活捉這女子賞銀萬兩，封萬戶，殺死她賞銀千兩，封千戶！誰也不像錯過這等好機會！

葉菩提剛退出幾步，就看到另一邊又有吐蕃人圍過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與獻血的味道，刺鼻的令人作嘔。

葉菩提看著靠近的吐蕃人，握緊錦瑟準備做殊死一搏。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破空聲響起，擋在她身前的幾個吐蕃士兵紛紛中箭而亡，后面的士兵還未反應過來，兩道身影已經靠近，兩聲慘叫響起，就有兩個吐蕃人斃命。

仔細一看，來人竟然是鄭安海與柴雪煙，他們身后還跟著十幾位手持弩箭的李府的護衛。

在弓弩的配合下，柴雪煙與鄭安海很快就解決掉攔路的吐蕃人，與葉菩提匯合。

“嘖嘖！我說過我會救你的吧！”柴雪煙殺死最后一人，對著葉菩提笑道，她手臂上的繃帶已經不見了，想來休息這幾日傷勢恢復的不錯。

葉菩提沒有說話，只是腳下一個踉蹌，竟然跌進柴雪煙懷中，柴雪煙一驚，立刻扶住她，再去看葉菩提竟然已經雙目禁閉，昏迷過去。

溫香軟玉在懷，柴雪煙突然有些心跳加速，她內心糾結，兩人同為女子，她有的自己都有，縱然她比自己漂亮多了，也不應該有這樣反應啊！自己難道是魔障了？不過……不過，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很好聞。

奇怪，自己這又是什么想法？使勁晃晃腦袋，將葉菩提往懷中靠靠：“鄭先生，我先送她回去吧，這里交給你了！”

鄭安海看著靠近的另一波吐蕃人點點頭：“拜托你了，照顧好葉姑娘！”

柴雪煙本想扶著葉菩提離去，怎奈何她昏迷過去無法走路，于是一咬牙將葉菩提打橫，以一個公主抱的姿態抱起來，這一抱牽動她手臂上的傷口，疼的她直吸氣，卻并沒有將葉菩提放下。

“還好姑娘我心善，不然就把你扔出去了，哼哼……”柴雪煙哼哼唧唧說道。

隨即抱著葉菩提離開，而鄭安海則帶著十幾位護衛迎向那些吐蕃人。

柴雪煙一路走來，戰局卻與之前葉菩提所見的頹勢有所不同了，大量不知從何而來的大雍士兵正在追殺已經開始潰逃的吐蕃人！

原來在簡陽城被圍的第一天，城外大營被破，混亂中有不少大雍士兵沒有進城，逃向其他方向。而其中有一隊士兵非常幸運，逃出兩天后在野外竟然遇到了大雍的軍隊！

這是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步卒，本是隸屬劍南道的士兵，正在長官帶領下進行冬季拉練。

聽聞西川道簡陽城被困的消息，這支軍隊的統領當機立斷馳援簡陽城！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有些魯莽大膽的決定，這支隊伍并沒有帶太多輜重物資，若是貿然前去，吐蕃人已經破城或者將城市圍的水榭不通，他們沒有物資補給，勢必要損失慘重的，而且他們并不清楚吐蕃來了多少人，這三千人又會發揮多大作用。

但是他們還是來了，因為這支隊伍的統領明白簡陽城的重要，是整個西川道前方的生命補給點，絕不容有失！

于是一路急行軍，兩日后到達簡陽城！

很多事情就是這么巧合，或者說是天意，這三千原本一路上還在考慮該如何救援，是騷擾吐蕃減輕城中壓力還是偷襲大營配合城中內外夾擊呢？或者城已經被破，他們又該如何？

不過當他們到達簡陽城時已經不用去考慮了！此刻吐蕃人幾乎全部出動，攻城正酣，而且已經占據上風，正在與大雍爭奪最后幾段城墻！。

可是他們的大營幾乎沒有防御了！于是這三千人長驅直入，不費吹灰之力就徹底搗毀吐蕃大營，接著就殺向攻城的吐蕃人！

看到這幾乎是從天而降的大雍士兵，吐蕃人懵了，按照原本的情報估算，大雍士兵最快也要七日才能馳援到簡陽城，現在不過四日怎么會有人就趕到了？

原本高漲的士氣瞬間跌落，反觀大雍這方，看到自己人立刻士氣高漲，原本略微膠著的戰場因為三千步卒的加入，迅速的倒向大雍一方。

這些城墻的吐蕃士兵已經沒有后路，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了！

雙方一直戰斗到天色微明，隨著城頭上最后一個吐蕃士兵倒下，這場只持續四天的戰斗就結束了，吐蕃一方除過桑吉提前帶著數百人離去，其余全軍覆沒，而大雍一方犧牲人數也已經過萬，戰斗到最后甚至連太守羅文石都親自披甲上陣了！

天光亮起，經歷一晚大戰的簡陽城終于迎來新生！

只是這低矮的城墻上每一寸都被鮮血鋪滿，每一塊磚似乎都纏繞著哭訴的亡魂！

無數的青壯就這樣癱坐在城墻上，有的閉目沉沉睡去，有的放生聲哭，為死去的戰友親人悲傷，還有的神色麻木注視著遠方，不知道想什么。

天明后，封閉四天的城門終于再次打開。

這三千步卒緩緩進城，開始補充糧草補給。

兩日的急行軍，之后立刻投入戰斗，且一錘定音般的決定戰局，進城后也嚴守軍規。

這支步卒必定是百戰之師！

蹈虛 第四十五章 春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