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虛 第二章 舊交情
長福是朝陽宮伙房的燒火小道士,生于青城山下的農戶家中,十年前蜀中瘟疫流行,他的一家人都死在瘟疫中,才八歲的長福僥幸躲過一劫,被朝陽宮下山救人的道士帶回山上,在伙房當了個劈柴挑水的小道童。℡菠v蘿v小℡說
每日里早早起床,將廚房做飯需要的木柴凈水準備好,然后去做早課、吃飯、洗碗。
這樣的生活重復了十年,劈柴的斧子換了三把,挑水的木桶大了兩圈,他也從垂髫稚子變成翩翩少年。
今日天光將亮,長福睡眼惺忪的走出房門,深秋的冷意撲面而來,長福一激靈打了個寒顫,睡意瞬間被驅散,緊了緊身上的道袍,不滿的嘟嚷:“雞才打過鳴,我就要起床,唉,啥時候我當了典造,就能天天睡大覺了!”
想著那個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胖典造,長福說不出的羨慕。
這樣說著,他還是提了木桶準備去后山打水,其實他喜歡打水。
因為這里面有一點點不可對人言的秘密,這幾年后門處掛了鎖子,旁人都不能進后山禁地,他因為挑水砍柴的緣故,有一把后門的鑰匙。
所以他喜歡挑水,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打開后門,而旁的師兄弟們只能遠遠看著,滿足了他微不足道的優越感。
今日依舊如此,他挑了扁擔,掛著木桶,悠哉悠哉向后山的小溪走去。
小溪在后山腳下,所以會路過云靄臺。
很多年前他走過云靄臺時聽說這里是大真人陰長生飛升之地,總會心懷敬意,看這里的目光猶如朝圣。
可是當他日復一日走過這云靄臺時,也就漸漸沒了那份心情了。
雖然偶爾也幻想大真人當年在這里化虹飛升是何仙家模樣,可是更多時候他覺得還是挑水更重要。
什么飛升啊、真人啊,離自己太遠,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就是能當上那管著全院伙食的典造,他的心不大。
他如往常一般往山下小溪走去,只是路過云靄臺時愣住了。
竟然有人!
這里可是朝陽宮禁地。
初升的朝陽將光芒灑在葉菩提的身上,那一縷縷紫氣盡入她的眉心,此刻的她好似不再屬于這個凡世。
長福的扁擔丟了,水桶也滾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啊、肝啊都在亂顫,手也酥了腿也麻了,活了十八年的小道士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讀了那么多年的道經,這時卻發覺一個字也想不出來了。
腦袋空空的只有一個想法:我看到仙人了…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再去看云靄臺,發現那里空空如也,那里還有人?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沒有眼花啊!愈發確定自己看到仙人了。
要不是仙人,怎么會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要不是仙人怎么會……長的那么好看?
于是這一早晨長福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挑水灑了半桶水,燒火差點燒了灶臺,洗碗打碎了碗。
直到那胖典造用拂塵敲他的腦袋,他才反應過來,捂著腦袋一臉的傻笑。
氣的胖典造直說他被鬼怪迷了心智,魔怔了,倒也沒有過多責罰。
胖典造能吃,但是心很好的。
紫氣東來,沒入葉菩提的眉心。
她覺得自己終于站在大山的腳下,之前她看山,一片云遮霧繞,可是當紫氣東來時,她陷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山上那云霧終于是剝開一個角落。
只是就在她想要仔細去看那露出的風景是何模樣時,一聲響動將她拉回了現實。
境界不在,再看山上就仍是一片云遮霧繞。
葉菩提內心感慨,終究機緣未到啊。
看到驚醒自己的是一個小道士,旁邊還滾落扁擔和水桶,葉菩提猜測應該是朝陽宮的人。
她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里是人家的禁地。
看著這小道士癡癡傻傻盯著自己看,葉菩提躊躇一下,沒有和他說話,起身離開了。
回到前院,此時時辰尚早,除過極為虔誠的香客,這里幾乎見不到外人。
葉菩提有意無意避讓香客,一路走到“萬古長春”的牌樓前,考慮著是就此離去還是再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風景。
這時朝陽宮深處有鐘聲響起。
當!當!當……
鐘聲連續響了八十一聲。
香客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朝陽宮發生了何事,為何會敲最為重要的八十一聲鐘。
很快就有知客、道童告知朝陽宮今日暫不接待香客,請山上的香客下山去。
一時間朝陽宮外人聲鼎沸,雖說青城山已經沒落,但是七百年朝陽宮在周圍還是毫無疑問的仙家寶地,有極好的人氣威望。
眾多香客紛紛出言詢問,可那知客守口如瓶,也不解釋為何要敲鐘下。
香客們滿腹牢騷的結群下山,葉菩提雖然也轉身離去,但是她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朝陽宮中。
人都有好奇心,她也一樣。
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山下有一道極為充沛的氣機正在上山。
也不知道這鐘聲是否與這道氣機有關系。
繞回朝陽宮,她躲在不起眼的陰暗處,看著院中上上下下許多人都在往牌樓方向跑去。
以朝陽宮觀主趙丹陽為首,四下都是朝陽宮弟子。
看到他們的動作,葉菩提大致可以確定這些人是為了山下那道氣機而集合的,看樣子是敵非友。
大約一個時辰后,一行數十位打扮奇特的人自山下上來。
躲在暗處的葉菩提蹙眉,這些人明顯是漠北或者其他草原部落的人,這樣大搖大擺的上青城山所謂何事?
雖說大雍和草原雙方有互不侵犯的盟約,且當今天子也有意重啟雙方邊貿,但是草原人仍時不時南下寇邊,中原百姓對于草原人一向抱有謹慎和敵意。
這群人看起來都不像庸手,尤其是其中一位中年漢子,氣息之綿長深厚實是葉菩提來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人。
出乎葉菩提所料,這群人為首的竟不是那中年漢子,而是他身旁一位身穿華服,腰配彎刀的年輕男子。
扎著滿頭小辮,帶著草原人特有的相貌特征,神色倨傲。
趙丹陽看到這一行人,臉色不太好,但還是做了個道揖說道:“拓跋皇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貧道趙丹陽有禮了。”
聽到趙丹陽的話,葉菩提心中一動,拓跋乃是鮮卑皇族,趙丹陽稱呼這人為皇子,那這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鮮卑可汗拓跋力微之子拓跋檀石!
因為最近有一件事在中原傳的沸沸揚揚:鮮卑可汗派四皇子拓跋檀石前往中原求娶大雍九公主,不曾想等他到了鎬京才知道那古靈精怪的公主為了逃婚,已經早早離開鎬京。
原來是鮮卑皇子,也難怪他敢在中原如此招搖過市。
拓跋檀石抬起下巴,撇了一眼趙丹陽,語氣輕蔑道:“聽說你們朝陽宮有一卷《太清神丹經》,本皇子甚為好奇,想要借來一觀,不知道長可否行個方便?”
他的中原官話說的不錯,略微帶著草原口音。
他說是借,但是語氣之中透漏出的和明搶也無異了。
趙丹陽倒是有些涵養,微微一笑,語氣不卑不亢:“若是它物,倒也任憑殿下喜好,只是這《太清神丹經》乃我朝陽宮秘傳,非朝陽宮弟子不可示人,貧道雖資質魯鈍,然祖師教誨一日不敢忘。”
拓跋檀石眼中戾氣一閃而過,哈哈笑道:“本皇子一向仰慕你們中原文化,聽聞青城山是和武當山、龍虎山、茅山齊名的道家圣地,故而想來見識一番,不曾想卻也是這般門戶之見……”說著故意搖頭嘆息。
趙丹陽臉上掛著笑容,心里有些惱怒,青城山確實是和龍虎山、茅山、武當山齊名的。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時至今日青城山那里還有和人家比肩的實力?
這拓跋檀石還不是知道青城山沒落,才如此上山羞辱,他怎么不去其他三個門派找茬?怕是還沒上山就被人家趕了出去。
可是即便知道又如何?趙丹陽心里也是苦澀不已。
如今的朝陽宮,別說一品了,就是正二品也找不出一個。
而這鮮卑皇子帶的人明顯都是高手,今日之禍怕是難以躲過了,難道傳承七百年的朝陽宮就要在我手中毀于一旦嗎?
想到此處不禁有些悲涼落寞。
但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說道:“朝陽宮雖說比不得龍虎山,畢竟也是陛下敕封的宗門,景色也是別與大漠,殿下若有興趣倒是可以一觀。”
他故意抬出大雍皇帝,就是想告訴拓跋檀石,我們青城山畢竟是大雍的宗門,怎么也輪不到你們草原人放肆。
不曾想拓跋檀石哈哈一笑說道:“景色何處不能看?本皇子倒是對你們中原武學更有興趣,傳說你們中原有什么十大高手,一直未能得見,實在是遺憾,不過今日既然來到貴地,斗膽向諸位請教一二,若是能僥幸勝個一招半式,還請道長借我《太清神丹經》一觀,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這拓跋檀石說完話,不待趙丹陽回答,就抽出隨身的彎刀,身影一掠向他襲去。
彎刀更適合騎兵馬戰,但是現在被拓跋檀石使出,一刀劈出如行云流水,帶著凜冽的氣勢,刁鉆狠辣。
趙丹陽霍然一驚,腳下立刻向左移動,躲過了這兇狠的一刀。
看起來是瀟灑自然,只是有苦說不出。
他并不精于武道,自上山四十余年,每日里多是讀書打坐,至今也不過從二品實力。
而這拓跋檀石年紀輕輕,刀法凌利,氣勢十足,顯然不僅是有高人指點,更是有豐富的對敵經驗,又是突然出手,若不是他還有幾分修為,怕就是命喪當場了,想著就有些怒火中燒。
拓跋檀石一刀不中,橫走幾步,第二刀斜撩而起,趙丹陽一揮拂塵,恰好繞住拓跋檀石的刀背,輕靈環繞,就要奪去他的彎刀。
拓跋檀石獰笑一聲,氣勁剎那暴漲,盡然直接彈飛拂塵,若不是這拂塵被趙丹陽注入了充沛的內力,只這一下就能讓它灰飛煙滅。
拂塵飄散,瞬間又被趙丹陽的內力聚攏,筆直一線刺向拓跋檀石門面。
拓跋檀石不退反進,不去管那堪比利劍的一記拂塵,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一刀從詭異的角度飛出,斜里斬向趙丹陽的后頸。
眼見趙丹陽就要做了拓跋檀石的刀下亡魂,觀戰中的朝陽宮弟子一陣驚呼。
然而趙丹陽面無表情,腦袋往前一蕩,躲開致命的一擊,反身棄用拂塵,回手一掌拍在拓跋檀石胸口。
拓跋檀石后退一步吐血。
被打出火氣的趙丹陽正要再往拓跋檀石身上補上一腳,卻不想斜里飛來一物,速度之快恍如流星,直直擊在他的胸口。
趙丹陽被斜里擊飛,落地后吐出一口血,半天爬不起來,駭然的盯著那出手之人。
正是葉菩提之前感受到充沛氣機的中年男子。
而他一擊就重傷趙丹陽的竟然只是一枚小小的棗核!
蹈虛 第二章 舊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