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之莊稼漢 第1430章 涿郡
鎮東將軍聞言而知雅意,聽到張苞這么一問,眼中別有意味地隱含笑意:
“阿兄也想去堵司馬懿?”
張苞嘿嘿一笑,再次搓搓手:
“能堵住自是最好,堵不住,嚇一嚇他也是好的嘛!”
言下之意,是想去常山。
畢竟真要能把司馬懿堵在井陘里,那可真算得上一件潑天大功。
與三娘這次行險道拿下幽州也不遑多讓。
作為一名將軍,看著這等大功近在眼前,哪有不眼熱心動的?
沒想到鎮東將軍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我勸阿兄還是去鄴城比較好。”
張苞一聽,不禁就是有些失望:“為何?”
“因為司馬懿不比他人,諸多賊人中,就數此老賊最為狡詐。”
鎮東將軍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怎么說得委婉一些:
“當年關中一戰,司馬懿在武功水與丞相對峙,大司馬拿下河東后,也曾有過此時這般的機會。”
“不過大司馬卻是遲遲不愿意西渡大河,與丞相合圍司馬懿。”
“當時莫說是他人,就是我,也想不明白大司馬為何要如此一反常態,放過近在眼前的大功。”
“然則事后看來,若非大司馬定力足夠,說不得就要中了司馬老賊的圈套。”
當年拿下河東后,雖說西岸有賊人守住渡口,但以馮大司馬的本事,想要率大軍強渡大河,包抄司馬懿后路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他偏偏就選擇了在東岸釣魚。
事后證明,馮鬼王的深謀遠慮,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司馬懿不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擺脫了丞相,甚至還在渭水一帶布下了伏兵,就等著馮某人所率的涼州軍一頭扎進來。
作為當時的涼州軍先鋒,鎮東將軍在事后每每想起彼時的兇險,猶是一陣心驚。
時至今日,鎮東將軍都沒能想明白,司馬懿與馮大司馬兩人,是如何在互相看不見對方的情況下,就能猜到對方的存在。
一人悄無聲息地蓄勢待發,隨時想要扭轉乾坤。
一人在隔岸垂釣,設法逼迫對手不戰而退,主動讓出關中。
雖然沒有直面交鋒,但隔空的無聲交手,卻讓親歷其中的鎮東將軍感受深刻。
想到自己率軍沖鋒陷陣,為了強渡大河,連雷神之火都用上了,反倒是顯得過于拙稚。
甚至以鎮東將軍心志之高,也不可避免地被這件事打擊到了自信。
在某個瞬間,鎮東將軍有一種自認已初窺門徑,自詡登堂,卻忽見對方已負手立于瓊霄之上的感覺。
又如自己正蹣跚于青石苔徑,芒鞋猶沾晨露,而對方已踏云凌虛,伸手摘星。
不過讓鎮東將軍感到慶幸和安慰的是,立于瓊霄,踏云凌虛,伸手摘星的人,是自己的枕邊人。
正是受到了此事的刺激,所以這幾年鎮東將軍表面上不說,但暗地里卻是覃思積學,銜華佩實,充實自己。
這也是為什么張苞會感覺到鎮東將軍連學問都變得了得。
正如此時她的考慮,頗為細密:
“我離開薊縣后,城內的細作必然會以最快的速度,前去給司馬懿報信,就算阿兄現在就立刻出發,也已經遲了兩天。”
從準備攻破古關開始,一路上靠的都是信息差和速度。
拿下薊縣之后,幽州方面的消息就已經不可能再保密。
畢竟薊縣無論是與常山也好,鄴城也罷,距離都已經超出了保密的極限。
再加上大批騎兵行軍,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比得過細作或者傳騎報信。
按正常速度趕路,恐怕還沒到那里,就會遇到司馬懿設下的伏兵。
如果強行趕路,到了常山郡,人馬皆乏,還沒能喘過氣來,多半就得立刻面對從井陘返回的司馬懿大軍。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與送人頭沒有什么兩樣。
還不如直接去鄴城,威脅對方的后路,不管來不來得及,都可以逼得司馬懿從井陘倉促退回鄴城。
然后再以騎兵的優勢,不斷襲擾,拖住司馬懿主力大軍。
只要能等到馮大司馬從太行西面率大軍進入河北,那么大局就已定。
聽到鎮東將軍如此重視司馬懿,張苞不禁挑了挑眉,剛想說是不是太過謹慎了。
畢竟這些年來,司馬懿每每遇到自家妹夫,就沒有一次能討得了好。
而且當年在五丈原時,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司馬懿,也沒覺得此人厲害到哪里去。
即便有優勢兵力,還不是被丞相壓得只能依靠武功水龜縮不出?
就連丞相送去女妝都沒能激得此人出戰。
更別說張苞和關興等人,聯手殲滅秦朗所率的魏國精銳中軍時,司馬懿不但沒有前來救援,甚至還借機逃竄……
正是因為這個事情,張苞頗為不恥司馬懿。
再加上司馬懿畏蜀如虎之名,由來已久,在不少人看來,此人不過是個膽怯之輩。
還有這么多年來,大漢對上偽魏,少有敗績,大伙看不起魏軍,也是情理之中。
咦,不對,是有過敗績的。
魏延的上黨之失!
張苞一念至此,有些發熱的頭腦,終于變得有些冷靜下來。
上黨一戰,不正是因為司馬懿奇襲?
此人……應該還是有些本事的。
看到張苞臉色變幻不定,鎮東將軍知道他心里還是有些猶豫不定,于是又加重了語氣,說道:
“阿兄莫要忘了,司馬懿手中所握精兵,不下十萬,前不久還收編了五萬鮮卑胡騎。”
“常山郡此時必有重兵駐守,以阿兄所率的南軍,再加上這些雜胡,如果不能攻其不備,有多少勝算?”
經鎮東將軍這么一提醒,立功心切的張苞這才驀然驚醒,后背不禁滲出冷汗:
“將軍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既然不可能堵住司馬懿,而且幽州的消息已經很可能在前往常山的半路上了,那張苞也就沒有必要著急了。
至少不用著急今天就整軍出發。
休息一日后,這才帶著南軍與雜胡聯軍向著涿郡而去。
大漢昭烈皇帝的故鄉,就是涿郡的郡治涿縣,而五虎上將之一的張飛,同樣也是來自涿郡。
曹丕篡漢后,出于某種目的,刻意把涿郡改成范陽郡。
故而涿郡與范陽郡,指的基本都是同一個地方——甚至涿郡所轄,比偽魏所改的范陽郡還要大一些。
晨霧如乳,浸透涿郡古城的夯土城墻。
張苞的丈八蛇矛矛尖挑開蛛網密布的朱漆大門時,腐朽的門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望著張家祖宅的斷壁殘垣,臉色復雜,眼中似有緬懷,也有感傷,思念,不一而足。
正堂的柏木梁柱早已坍塌,半截斗拱浸泡在有水跡的洼地里,青苔爬滿東墻殘存的漆畫。
西墻整面傾頹,露出后園焦黑的樹樁。
雜草叢生,沒有父親曾不止一次跟自己提起的棠梨古樹,只有一個巨大的樹墩,樹根的年輪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穿過月洞門的瞬間,張苞的護腕鐵片突然繃緊。
想像中的桃林不知被誰齊根斬斷,有蟻群在樹根地縫深處不斷進出。
雖然年代久遠,但仍可看出這里曾被火燒過,或許是有人刻意放火把這里燒成一片焦土。
但當年的那場大火,并沒有全部毀了這些桃樹。
有不少焦黑的桃根裂隙中,簇簇展露著嫩芽的桃枝,葉脈間凝著晨露,在斜陽下折射出虹光。
“將軍,有情況!”
斥候的驚呼驚起群鴉。
“將軍!”斥候飛馬來報,甲葉上凝著露水,“涿郡太守率城內士吏來降!”
張苞聞言,立刻轉身走出祖宅,重新翻身上馬,來到官道。
過了不久,最先見到的,是官道出現了豎起兩桿大旗——左寫“涿郡劉氏重歸漢統”,右書“范陽盧氏恭迎王師”。
涿郡太守身著白衣,捧著印綬,走在最前面。
身后左邊老者,乃是劉氏族老劉起,麻衣跣足,老淚縱橫,捧著褪色的漢室旌旗,旗面上原本朱紅色的“中山靖王”的繡字,已是浸得發黑。
右邊乃是盧氏家主盧珪,身著玄端深衣,頭戴進賢冠,九寸玉圭捧于額前。
二人身后,右列玄衣高冠,左列麻衣素服,涇渭分明如陰陽割曉。
范陽太守跪拜送上印綬過后,左列麻衣隊伍中忽有老嫗踉蹌撲出,枯手攥住張苞的馬鐙:“可是桓侯后人?”
面對劉氏隊列出來的老嫗,張苞不敢托大,連忙滾鞍下馬,扶起老嫗,溫聲道:
“正是。”
“太好了,太好了!終于來了,大漢王師終于來了……劉玄德果然沒有忘記我們!我們日盼夜盼,盼的就是這一天……”
老嫗流下濁淚,哆嗦著嘴唇:“我乃是劉德然之妻……”
劉德然是誰?
張苞聽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時間又記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聽說過。
劉氏族老劉起看出了張苞有些尷尬的茫然,連忙上前,輕聲解釋道:
“昔日與昭烈皇帝求學于盧尚書(即盧植)的同宗之人,當時劉德然之父劉元起……”
話未說完,張苞已經“哦”了一下,示意自己已經想起來了。
說劉德然他可能不知道,但一說起劉元起,那就知道了。
昭烈皇帝故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余,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
少時,與宗中諸小兒于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叔父劉元起奇其言,曰:“此兒非常人也!”
因見玄德家貧,常資給之,與德然等。
可以說,以昭烈皇帝幼時的家境,能外出求學,并拜在盧植門下,劉德然之父出力甚大。
張苞看向劉氏族人,但見無不是粗布麻衣,不少人甚至還赤著腳。
雖然知道眼前這支衣甲鮮明的騎軍,乃是大漢皇帝麾下,但這些人大部分仍是神情畏縮,眼中雖有渴望,但卻不敢與張苞對視。
一看就知道是底層百姓。
張苞心有所動,忽然問道:
“帝鄉桑樹可還安在?”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接著,麻衣人群中爆出壓抑數十年的慟哭。
前后漢四百年,劉氏族人遍布天下,曹丕篡漢后,為示寬容,不會刻意對劉氏如何。
就像劉曄,雖是劉氏宗親出身,卻在偽魏朝中官至侍中,可謂重用。
唯獨涿郡劉氏,是個例外。
不外其它,只因涿郡是帝鄉。
涿郡劉氏,早就分崩離析,甚至有不少人改名換姓,散盡家財,背井離鄉。
七月流火,時有涼風吹過,但范陽太守已是汗透衣衫。
劉德然之妻嚎啕大哭,仿佛要把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心情發泄出來:
“沒了,沒了啊!昭烈皇帝的舊居桑樹,早就被那曹氏賊子砍掉了,連根都挖走了……”
張苞扶起老嫗,安慰道:
“阿媼不必傷心,那曹賊敢砍昭烈皇帝故居的桑樹,他們必會后悔昔日所為。”
老嫗顫巍巍地抹著眼淚,眼中帶著希冀之光:
“大漢天子派將軍到河北來,是不是說,咱們大漢要再興了?”
張苞點頭:
“正是。我此次領軍過來,就是要南下清掃賊子,光復河北。阿媼且放心,以后再不會有什么偽魏,只會有一個大漢。”
原本還在哭泣的劉氏族人,聽到這話,有的哭得更厲害,有的卻是轉泣歡呼……
安撫好劉氏族人,張苞再看一直靜靜立在旁邊沒有說話的盧氏。
“自黃初逆賊僭位,涿郡父老日夜南望王師!”
盧珪的白須在風中顫動,雙手奉上玉圭:
“吾侄盧毓,曾在偽魏太傅門下任職,前些時日被派往東邊見過馮大司馬。”
“馮大司馬讓吾侄帶話回來,只言大漢天子仁厚,顧念舊情,盧氏上下聞之,無不欣喜。”
“沒想到,沒想到,大司馬話音猶繚耳中,將軍就已領軍至矣!天兵神速,盧氏未能及時出迎,萬死,萬死!”
張苞一聽,忍不住地微露訝色。
沒想到,自家那個妹夫還在井陘與司馬懿對峙時,居然已經悄悄地把觸須伸到了這里。
不過想起馮某人的外號,他又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
“哦,原來你們盧氏竟提前與那,咳,大司馬有過接觸,唔,那你的那個侄兒呢?”
聽到張苞這么問,盧毓面有難色,有些囁嚅:
“將軍恕罪,我那侄兒,把大司馬的話帶回族里,不知大司馬另有安排,故而又回井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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