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夜 88.綽約
漠琪軒。
明月夜看著幾乎堆滿院落的上百匣紅木箱籠,幾乎目瞪口呆。哥舒家真的太有錢了。
金銀首飾、字畫古玩,這些并不稀奇,還有那些投其所好的稀有藥材,與成套的碧玉制成整套的藥皿,以及一雙白猿,一對白孔雀,一頭白色的小象和一頭白獅子,等等這類的奇珍異獸。這些,是聘禮嗎?
“哥舒大人,您這厚禮,我怕受不起。”明月夜哂笑道。
哥舒昊一副慈父般和藹至親的態度與笑容:“知道月夜喜歡制藥,喜歡寵物,這些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我視阿寒為親生兒子一般,你便是我哥舒家的兒媳婦兒,為你們漲漲門面,也就是我這老頭兒能做的事情了。”他語氣真誠,也略帶一絲苦楚。
哥舒寒一揮手,淡淡道:“既是叔父大人的一番美意,十七不要推脫。收下便是。”
哥舒昊終于釋然一笑,真摯道:“本來,希望你們能在老宅舉行婚禮的,畢竟阿寒終歸會成為哥舒一族的繼任族長。月夜又是阿寒的正妻。拜了堂就要進祠堂,入族譜了。”
明月夜尷尬的看看身側的哥舒寒,只見他神情淡漠,一點不為所動道:“叔父,這不合規矩。再議吧。左車,倒茶。”
左車極有眼色的,為堂上各位哥舒老宅的客人,一一斟茶,也恰到好處,堵住了哥舒昊欲言又止的嘮叨。
“阿寒,這就是你的新娘子嗎?”哥舒昊身側的華服美人,冷笑道:“人長得一般、稀松。”
明月夜順著那冷傲的聲音,望過去。只見那美人與哥舒寒膚色相近,同樣深目高鼻的異域容貌,卻也美得彪悍華麗。她身材豐滿,穿著一身孔雀藍繡著金色枝蔓的寬袖低領禮服,滿頭珠翠花釵金步搖,特別是那高高發髻之中,裝飾著翠鳥羽毛制成的碧玉簪花,果然雍容華貴,非比尋常。
想必就這是哥舒昊最寵愛的六夫人——裴六娘了。
只見裴六娘走到明月夜跟前,一雙棕黑色鳳目犀利而倨傲,仔細打量著她。
“聽說你父親汪忠嗣,通敵叛國,被押在宮中候審。而告發他的人,就是你的嫡母和嫡姐。不知后日婚禮,你想從哪里出閣呢?”
“六娘,這些事情我已都想好,明日會備上禮物去趟將軍府,和汪夫人好好商量一下,阿寒,你放心吧。”哥舒昊瞥了一眼裴六娘,微微不悅。
“明月夜早和將軍府再無半點干系,何來娘家一說?夜王妃的意思,我可以從夜王府出嫁。”明月夜冷笑:“再者,汪帥之案,皇上尚沒定奪,您就要蓋棺定論,莫非您認為自己比當今圣上,更為清明智慧不成?”
“那個夜舒樓的花魁,蓮弱塵嗎?”裴六娘禁不住流露出一絲不屑,她別有深意的望向哥舒寒。后者正姿勢優雅的,喝著茶盞中的清茶,不喜不怒。她心里的怨恨益發的怒形于色。
“叔父,這位是小……嬸嬸吧?”明月夜眼波一凜,淡笑道:“小嬸嬸還真是快人快語啊,不過千萬注意場合,聽說我和寒郎的婚禮,夜王和夜王妃都會前來觀禮。您必是了解夜王爺的性子,有的話他未必愛聽。聽說越王的小妾就是因為調侃夜王妃的出身……哎,還真慘呢,越王不得不親手剪了她的舌頭,才讓夜王息了這雷霆之怒。可惜了那倚翠樓的頭牌紅姑娘,以為做了越王妾侍,就麻雀飛上枝頭,不可一世,到底小門小戶的出身,不知深淺。還請小嬸嬸……謹言慎行。不要為哥舒府招致禍事,才好。”
“你詆毀我,拿我和倚翠樓的卑賤女子,相提并論。哥舒寒,這是你府上對待長輩的禮數嗎?談何家教,哪來的規矩?”裴六娘瞪住哥舒寒,血紅唇瓣露出挑釁嘲笑。
“莫非,哥舒老爺認為,自己的身份比越王還要尊貴?”明月夜淡淡道,微展梨花清甜般的微笑:“或者,您已將小嬸嬸扶了正室,那這廂,明月夜恭喜您。不知哥舒大人現在官居幾品呢,一品亦或二品?那小嬸嬸也有誥命于身了。”
“不敢不敢。”哥舒昊臉色微黑,趕忙站起來,拉住裴六娘,輕聲提醒道:“能不能少說兩句?這不是在咱們府里,乖。”
裴六娘見哥舒寒眼中只有一個明月夜,那微笑之中,也不吝欣賞,終歸心下疼痛不已,耐不住自己的脾氣,奮力甩開哥舒昊,徑直走到明月夜面前,直視她的眼睛,居高臨下道:“你不過一個私生女而已,何況娘家還是負罪之身,也不知道你靠了什么狐媚手段,讓阿寒著了你的道兒。作為長輩,嬸嬸提醒你,哥舒府里規矩大,你小心行事,當心以下犯上,可是會被沉塘的。”
“小嬸嬸還真孤陋寡聞呢。明月夜以明堂之主,夜王義妹之身份,得常皇賜婚,昭告天下。莫非,您再次懷疑了皇上的圣明?”
“六娘,不得無禮。”哥舒昊眼見這矛盾已越演越烈,趕忙喝止,但見哥舒寒只寵溺的望著明月夜,多少心里并不妥帖。看來,這個兒媳婦比之這個叛逆的私生兒子,也絕不是省油的燈。六娘這個虧,只能咽到肚子里了。今日之舉,最重要就是修好和哥舒寒之間的關系。這六娘,實在不該帶過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將一場家庭聚會活生生弄成了,唇槍舌劍的針鋒相對。
“若和小嬸嬸,細究這禮數……我乃西涼王正妃,一品誥命,您至今還尚未……與本妃見禮呢。重樓,這哥舒族長的妾侍,若來見過本妃,應該行什么禮?”明月夜不依不饒,步步緊逼。
“回稟王妃,自然是跪拜叩首禮,”重樓微微一笑,貌似認真道。
“你……擺明了要欺負我,哥舒寒,你到底管不管?”裴六娘氣急敗壞。
“六夫人,您在王妃面前,要口稱自己婢妾,尊稱我家王妃,才對啊。”重樓不吝落井下石。
“哥舒寒,若今日受辱的是綽約姐姐,而不是我,你還會坐視不管嗎?”裴六娘被氣紅了眼睛,終于不管不顧道。
“住口,六娘,你過分了。”哥舒昊臉色鐵青,一把拽住裴六娘的手腕,眼見震怒不已。她瘋了嗎?綽約這兩個字,多少年沒有出現在哥舒府里了,分明禁忌。
明月夜長眉一揚,微笑著看住飲茶的哥舒寒,后者垂著眉目,唇畔隱匿著陰冷的譏哨。綽約,很好聽的名字哦,看來里面很有故事啊。
他抬頭,望見她正若有所思,淺笑著望著自己。不禁劍眉微抬,笑得更如寒潭之水。
“茶不醉人人自醉,你和六娘,回府歇息吧。”他清冷道。
“我醉了?笑話。長醉不醒的人只有你。自己騙自己很開心嗎?這白衣,這眼睛,分明像極了一個人。你敢否認嗎?想必你這王府里,也有一個綰香館吧,和老宅子里的那個一模一樣……你忘得了她嗎?娶這個女人,不過就是綽約姐姐的替身罷了。”
哥舒昊眼見裴六娘越說越離譜,終于忍不住劈了她一記耳光,陰冷道:“賤人,仗著我寵你,你就要無法無天了。來人啊,給我叉回府里去。”
裴六娘用衣袖抹了抹唇邊的殘血,鄙視著明月夜,堅持最后的奮不顧身道:“你以為,他會愛你嗎?”
遂而,她一甩衣袖,推開正過來要攙住她的隨從,氣急敗壞的昂首走出了房間。
“今日冒犯西涼王及王妃殿下,皆為……小人不是,若驚擾兩位貴體,還請降罪。但莫不要和這賤人一般見識。小人回去自會好好管教她。王爺王妃,實在對不住了。”哥舒昊輕輕嘆了口氣,一躬身行了跪拜禮,他神色蒼涼,語氣苦澀。
眼見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不得已辛酸跪下,明月夜一時驚愣,終歸不忍,正欲將他拉起,卻被哥舒寒拽住手腕。
只聽,他冷漠而低沉道:“告退吧。后日婚禮,本王不想看到,你和你的婢妾。”
哥舒昊渾身一震,終于低下了頭,悲切道:“遵命。”
“那些,拿回去。若不肯,明日本王也會大張旗鼓,給你送回哥舒府。”
“阿寒……”哥舒昊悲痛欲絕。
冷酷的哥舒寒不為所動,他霍然起身來,重瞳一如寒冷的潭水,深不見底。他緊緊拽住明月夜的手腕,決絕的拉著她走出房間,揚長而去。留下那孤獨而蒼老的老人,傻傻跪在諾大的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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