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146章 探親假(六)
離開了絲綢廠,劉寵覺得余怒未消。在官家面前和人發生如此激烈的爭執,這等事曾經只存在于他父親劉寵對于朝廷的描述之的描述里,那些意見不合的官員們就在金殿上發生激烈沖突,互相進行十分激烈的指責,進而對對方本身進行徹底否定。劉寵從來沒想到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官家是怎么想這等事的?劉寵心里面很是惴惴,因為整件事中官家除了跟看小孩子吵架一樣忍不住笑出聲來之外,他并沒有對此事做出任何表態。
原本劉寵以為官家要回后樂園,沒想到車隊竟然是在禮部門口停下。眾人隨著官家進入禮部,在禮部的會議室當中坐下,很快禮部尚書就引了一個色目人進來。
這個人見到趙官家之后就跪下行禮,趙官家讓此人起來。那人就開始用外國話講了起來。有通譯翻譯,劉寵也能夠聽的比較明白。這位是東羅馬國的使者,他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得到大宋更多庇護。劉寵從地理課本上學到東羅馬在哪里,所以覺得這么一個要求十分過份。
沒等他都有更多想法,就聽東羅馬的使者繼續說道:“陛下,地中海地區只有希臘生產絲綢,而且希臘的絲綢價格比大宋的絲綢貴很多。東羅馬希望大宋能夠把絲綢都銷售給我們東羅馬。”
劉寵沒想到這位的臉皮還真厚,他就感到驚訝。
“賣給你們絲綢不是問題。可是你們掌握了絲綢的銷路,十字軍會不會再次進攻君士坦丁堡。”趙官家說道。
劉寵聽了這話之后先是很自然的想弄明白這話是啥意思,后來大概猜出了些理由,就忍不住想笑。大概是東羅馬國被十字軍打過搶過,現在他們若是手里握著絲綢銷售的財源,只怕又會如三歲小兒手持黃金過市。
看得出,東羅馬國的使者也沒想到趙官家能說出這樣的話。他雖然面露羞愧,卻沒有提出反駁。劉寵覺得趙官家并沒有污蔑東羅馬。這下劉寵對趙官家的景仰之心更盛,趙官家不僅能解決大宋的事情,對大宋之外的事情也頗有認識。這等見識真令人震驚。
“打仗,講的是上好的武器。卻不知道東羅馬國王現在能召集的親衛能有多少人馬。”趙官家說完之后,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東羅馬國王能夠召集的可靠的心腹親衛人馬。”
使者聽了之后,思忖好一陣,這才答道:“大概有五百人。”
劉寵差點笑出聲。他看到的有關東羅馬的歷史,這也是個千年古國,怎么到了最后的時候,國王居然只能召集到五百親衛。
趙官家并沒有感到驚訝,他答道:“我有一種甲胄推薦給你們。你可以看看。”
沒多久,三位名穿著甲胄的軍人出現在會議室。他們身上的裝備是劉寵昨天見過的那些,武器則是普通的鋼槍。昨天的時候劉寵問過制造這些的家伙,這等裝備能否抗的住火槍。得到的結果是扛不住。對于防不住火器的裝備,劉寵就沒有特別的感覺。然而這位東羅馬國的使者看到了裝備之后,立刻驚喜的站起身,走上前仔細打量。
最后趙官家表示愿意用便宜的價格出售這種裝備給東羅馬國,至于東羅馬國想壟斷絲綢的銷售渠道,趙官家也表示他們若是愿意用白銀來購買,可以商量。
到了傍晚,趙官家才回后樂園。出發前,趙官家問劉寵,“若是我想留你在杭州做絲綢的差事,你可愿意?”
劉寵一聽,心中立刻折騰起來,絲綢的差事是個非常肥的差事。至少在劉寵老爹劉景文講述的中,凡是官營的買賣都是非常肥的差事。一般來講,這些差事都是宗室,國戚,大臣家的子弟才能擔任的職務。只要給官家交夠該交的錢,剩下的都可以大撈特撈。
提起這個,劉景文就會猛烈抨擊。一想到自己去做這樣的差事,劉寵就覺得很不爽。他很快就答道:“官家,我乃是情報局的人,只是想好好做情報局的事情。并沒有想過改做其他差事。”
就在劉寵覺得趙官家也許會不高興之時,就聽趙官家聲音平淡的答道:“之后幾日我要和人商議絲綢廠的事情,你今日所講的還需要和他們講講。若是你換了心思,可以在此事結束之前告訴我。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劉寵被馬車送回了情報總局的招待所,他去吃晚飯的時候本以為總局的人會要他匯報到底做了什么。結果什么都沒發生。吃了晚飯之后,劉寵專門問廚師什么時候開早飯。得到了五點半這么一個時間。
吃完飯,劉寵又去食堂旁邊的澡堂洗澡。一直以來,杭州百姓洗澡分為很多種。據說是叫蒲傳正的資政,與蘇東坡唱和過。該人喜歡玩奢華,發明了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小澡浴。洗小腳,換一次熱水,兩個人伺候,只洗腳跟、腳踝;洗大腳,換三次熱水,四個人伺候,膝蓋、大腿一起洗;洗小澡,用百來斤(三斛)熱水,五六個人伺候;洗大澡,用一百六七十斤(五斛)熱水,個人伺候。每天洗兩次臉,洗兩次腳,過一天洗個小澡,再過一天洗個大澡,洗完要涂脂,搽粉,熏香。
這種洗澡的辦法別的不說,光是消耗的凈水與柴火就可想而知。普通人很少能真正的洗熱水澡。能到河邊洗洗就不錯了。或者是用麻布蘸水之后擦身子。
此次回到杭州,劉寵用了家里的淋浴,已經覺得好的不能行。對于單位的浴室還是有些擔心,在濟南這么一個泉城,不缺干凈水,劉寵只有23歲,大冬天用冒著熱氣的井水沖澡,他就當打熬筋骨。
進了這邊的澡堂,劉寵只感覺里面好熱,有點繅絲車間的感覺。進去之后,他登時就呆住了。就見一個巨大的澡堂里面,有兩個大池子,每一個都是四米左右的正方形。水面冒著熱氣。在換衣間里頭感覺到的熱氣都來于此。
走過去探手一試,其中一個水比較熱,另外一個溫度比較低。兩邊都有人,劉寵就跳進比較熱的那個里頭。再看靠墻的位置,都是一個個的淋浴。這邊還有木床,有人在上面躺著,旁邊有人給他搓澡。
劉寵心中訝異,這么多的熱水得多少人往里面挑。而且那些涼下來的水怎么辦?
正在想,突然就聽到一陣轟隆隆的聲音。仔細聽,原來是靠墻那邊的一些粗大的管子發出的聲音。剛靠過去,就聽旁邊有人說道:“別摸,會燙傷。”
劉寵看著有兩根管子外面用麻繩纏著,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便問道:“我是從外地剛處來的,這管子怎么響的這么厲害。”
聽了劉寵的解釋,那位也沒多想,隨口答道:“這管子正在向水里通蒸汽。”
這下劉寵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想錯了,這邊燒水根本不用添水取水,就跟繅絲車間煮蠶繭一樣,直接往水里通蒸汽就好。水蒸汽凝結之后變成熱水,對加熱的池子根本沒有不良影響。
再一想,之前的好多東西就這么全部貫通。繅絲車間有一臺鍋爐,這臺鍋爐把蒸汽供給好多臺蒸汽機,這些蒸汽機分別去鼓風,煮蠶繭,帶動繅絲設備。這邊的單位也是一樣,鍋爐能夠燒水,煮飯,給澡堂的水加熱。起到的作用和社區的那個鍋爐應該一樣。
鍋爐的效率高,又是很多人共同使用,所以打開水、蒸飯、洗澡的價格非常便宜。便是每一個人掏的錢這么便宜,卻因為使用的人多,這一整套設備也不會賠錢。
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劉寵心中極為訝異。
就在此時,卻聽到那邊搓澡的人喊道:“還有人要搓澡么?”
并沒有人應答。于是搓澡的又喊一聲。劉寵忍不住問道:“多少錢?”
“十五文錢。”搓澡的答道。
劉寵想到自己在繅絲車間一周的工錢,可以搓六十次。毫不遲疑就去了。師傅手勁很大,劉寵覺得人家很賣力。然而劉寵很快就發現。只是手臂上就搓出好多成條的灰色泥來。劉寵還干笑著說道:“我這從外地回來,看來是該好好洗洗。”
師傅一言不發,賣力忙活。背上,前胸,腿上,等到全身搓了一遍,劉寵已經什么都不敢再說,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身上竟然能搓下來這么多灰泥。雖然中間的時候師傅還用木盆從池子里舀水給他沖了一下,可最后的事情,劉寵渾身還是灰泥。
站到淋浴下,用熱水好好的沖了一番,劉寵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膚,只感覺到從所未有的光滑。把手臂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味道,有的只是水的濕氣,還有一種純粹的生命力的感覺。
這時候,劉寵又覺得有一種隱隱的臭味。他皺著眉頭分辨了一下,發覺那味道不像是他身上的味道,倒像是……他鼻子里原本就有的味道。正在疑惑間,就見到旁邊的一個家伙用雙手接了一捧水,接著把鼻子邁進水里,片刻后,那家伙竟然嗆得咳嗽了幾聲。
剛看到的時候,劉寵本來還覺得那家伙實在是太不小心了,然后他沒多久就模仿起來。主動把水吸進鼻子里,劉寵被嗆到了,他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那種近乎窒息的感覺也讓很不舒服。雖然鼻腔感覺發痛,可劉寵又這樣沖洗了鼻腔。當他被嗆得留著眼淚抬起頭,卻感覺有些腫脹的鼻腔中那種臭味大大消散了。
感受著被真正洗干凈的自己,劉寵突然覺得自己活出了本該就有的樣子。
第二天五點十分被鬧鐘驚醒,劉寵第一次感覺到被子和床單貌似不怎么干凈的樣子。以前的時候,有被子和床單本身就代表著干凈。
起來稍微洗了臉,去食堂吃個早飯。之后洗漱一番,接著就前往趙官家所在的后樂園。這次趙官家并沒有再去絲綢廠,而是前往工部召開了會議。這次與會的都是些至少正處級別的官員。趙官家談的就是絲綢業發展的思路,他先讓劉寵這么一個正科干部講述了濟南的事情。
濟南經過數次戰爭,本地產業和人口都遭受了巨大的摧毀。劉寵作為情報處人員,收集情報素來賣力。他完全調查不出來原有的絲綢業最后存在的時候是在多久之前。
在這么一片空白之上,運來了蒸汽設備,來了個培訓人員,拉來一些從未接觸過的人。便是在生產條件很糟糕的環境中,依舊能夠生產出大量生絲。
“如此經歷證明新式的繅絲廠不需要舊有的繅絲廠所需要的那些。整套設備以及針對設備的人員培訓,人員管理,就能夠讓這樣的新式繅絲廠運轉起來。”劉寵在最后的總結簡單明快。既然那位廠長大大的得罪了劉寵,劉寵就毫不遲疑的要徹底否定那位廠長自以為可以依憑的所有。
原本的時候與會的這幫人表情都比較平淡,聽到一半的時候,已經有人變了臉色。劉寵最后的總結說完,一時沒人回答。眾人或者互相看,或者皺著眉頭想。最后越來越多的目光都落在了趙官家這邊。
“趙由簡。你怎么想。”趙官家開口就點將。
臨安知府趙由簡皺著眉頭應道:“若是如劉科長所講,那倒是得改。”
“改什么改。直接就推倒重來了!”旁邊的機械廳廳長孟師賢答道,“咱們早就規定了居住用地,商業用地,工業用地。造七八個新廠,每個廠雇傭幾千人。這不挺好么。”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簡單。”趙由簡表示反對。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麻煩!”孟師賢怒道:“這本來就是咱們做主的事情,遇到什么事情就解決什么事情。就如這位劉科長,他接到差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被賦予這樣的重任不成?還是他知道會遇到什么難處?不都是干了之后才知道么。這位劉科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一點不退縮。你就是什么都想落個好!工廠用新的,各個街里坊間都用新式的鍋爐提供做飯,熱水,洗澡的服務。大家花錢少,過的好。還有店宅務(廉租房)居住,一時的不便都不是問題。”
劉寵不認識孟師賢,也不知道孟師賢叫什么。但是聽了孟師賢的話,劉寵覺得發自內心的支持。這種一往無前的氣魄就是劉寵最認同的東西。
看了看趙由簡,劉寵心里面覺得他和那個絲綢廠廠長差不多,守舊,抗拒麻煩,不愿意承擔責任。與孟師賢完全不同。
扭頭看孟師賢的時候,劉寵心里面也覺得怪怪的。聽了孟師賢所說的鍋爐的作用,劉寵覺得大概這位就是制造鍋爐的。劉寵本來覺得自己因為機緣巧合已經站到了某個時代的潮頭,結果接觸了上頭的人之后才發現,很多人其實比劉寵更先進許多。所謂高手在民間,只是因為大隱隱于朝,那些真正的高手并不會把自己的面目顯示給人看。
面對下面的針鋒相對,趙官家開口了,“建設七八個繅絲廠倒是不必,建兩個就差不多了。建的更多,以后還會拆掉。”
“為何?”趙由簡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問道。
“蠶繭并不適合長途運輸,適合長途運輸的是生絲。我們搞土地改革的時候,平地種糧,坡地種樹,都是桑、竹、茶、漆之類。有了糧田,便有吃的。有了桑樹、竹子、茶樹、漆樹,百姓們就可以在農閑的時候有事情做。繅絲廠開在距離桑葉產地近,并且交通方便的地方。百姓們把蠶繭送到那里制成生絲。生絲送到紡織業興盛的杭州等地。這樣的話,各地百姓有了收入,在杭州等地絲綢興盛,做出來的絲綢也更好……”
聽著趙官家的講述,劉寵心中之前的那點自豪也消散的無影無蹤。朝廷里不僅有水平高過劉寵的大臣,更有能統領全局的趙官家。這番簡單的話,涵蓋的是天下的治理。劉寵知道,從二十幾年前開始的公田改革,大宋土地就開始出現再次公有制的趨勢。
從那時候開始,趙官家就投身其中。現在看,趙官家從未背叛過他的政策,他所堅持的政策與新式蒸汽機結合之后,終于開花結果。這樣的人物在劉寵看來,不愧是天子。他的德行與堅持,和神明一樣明鑒日月。
有趙官家定調,經過了一整天的討論,終于有了結論。杭州城新方向,將完全依照趙官家的基本理念。劉寵對這個結論非常歡欣鼓舞,屬下們本就該服從這樣英明的官家。
傍晚時分回到情報總局招待所,劉寵又跑去洗了個澡。這次搓澡的時候劉寵驚喜的發現,他身上就沒剩下多少灰。原來昨天那令他恐怖的灰量,完全是之前積累下來的。而不是劉寵自己一天就能生出那么多灰。
就在劉寵在淋浴下沖干凈身體,再次美美的泡在池子里的時候,白天與會的一位處長賈唯信回到了家。他直接進了后院的書房,見到一位須發皆白,鶴發童顏的老者正在明亮的蠟燭照耀下看書。賈唯信上前行禮,“阿祖,我回來了。”
看書的老者抬起頭,卻是賈似道。他看了看自己的孫子,臉上露出了有些批評的笑容,“你著急或者不著急,于事無補。我當年就是心胸不足,所以總是盼著你比我要強。”
“實在是著急。覺得此事完全超乎我所想。”賈唯信答道。
“吃飯了么?”賈似道問。
“在外面吃過了。”賈唯信連忙坐到爺爺對面。
“說吧。”賈似道命道。
掏出筆記本,賈唯信花了大概二十分鐘才大概介紹完了整體情況。賈似道聽完之后忍不住笑道:“沒想到我的公田改革到現在才算成功。我那趙兄弟倒是沒讓我失望。”
賈唯信早就聽過好多次趙嘉仁二十幾年前到賈似道這里求官的事情,知道公田改革最初是賈似道發起的。賈唯信也認為自己的爺爺賈似道并非別人所講的那樣,是導致臨安總投降的大奸臣。但是導致賈似道罷相的并非是公田改革,推動賈似道罷相的也不是趙嘉仁。賈似道為相的時候,面對蒙古南侵時那一系列的戰敗,特別是丁家洲之戰,才是賈似道罷相的原因。
‘要是我當年能心胸再大些,任命趙嘉仁趙兄弟為樞密使,或者任命他為右丞相,那局面就完全不同。’這樣的話,賈似道可不是只說過一次兩次。
生怕爺爺再來一次對過去的回憶,賈唯信說道:“阿祖,我是要緊跟官家,卻仿佛覺得哪里不太對。好像我不該跟官家跟的這么緊。不知我錯在哪里。”
聽了這話,賈似道眼中精芒一閃。他冷笑道:“你做的很對。若說有什么不對,那也只是你認錯了趙官家。”
擔心爺爺又要來一番舊事,賈唯信有些喏喏的問道:“這是何意?”
“你覺得現在的官家只是官家。卻不知道趙嘉仁現在下令之時,其實是以左右丞相的地位在下令。以前官家任免各部尚書,左右丞相掌管差事以及尚書之下的任免。此時官家不拜相,他自己兼任左右丞相。若是一般的官家,這么做的話早就弄到天下大亂。可當今趙官家可是歷練了二十幾年的人。別說你們,我這樣的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這么多年來,我又何嘗看透過他。”賈似道說到最后,忍不住長長嘆口氣。
對于爺爺的政治判斷,賈唯信非常贊同。如果自家爺爺不是每次談到與趙官家有關的時候都這么夾槍帶棒,賈唯信對自己的爺爺會更贊成一些。
于是賈唯信試探著問道:“那就是要我堅決跟著丞相走?”
“哼!”賈似道哼了一聲,“官家的臭腳你可以不捧,丞相的腳你不捧,除了等著罷官之外,還能等來什么?”言語間甚是唏噓,大概是想起他當年的崢嶸歲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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