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最后說兩句
若生低頭細看之下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側過身去,看向毫無知覺睡在那的連二爺。
他闔眼躺在繡同春圖的軟枕上,曲著腿熟睡著,發出平緩而輕淺的呼吸聲,倒少了兩分平日里的孩子氣。若生看著,微微有些失神,隨后抬頭朝候在門口的大丫鬟看去,壓低了聲音吩咐道:“去取一床薄被來。”
“是。”丫鬟應聲而去。
若生便繼續彎腰收拾起小幾上的東西,正將她爹的手札合上,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迷迷糊糊的“阿九,你在看什么”,她一驚,錯手便將一旁的硯臺給撞了下去,里頭香稠的墨汁霎時潑灑而出,不偏不倚淋了連二爺一身,將他左腳的襪子染成了一團黑。
“咦,下雨了?”連二爺睡眼惺忪地將腳一縮,而后慢悠悠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往自己的腳看了看,“我這襪子……怎么是黑的?”
他驚奇不已,立時伸手去摸,結果摸了一手濕漉漉的墨水,疑惑之下又要去揉那困倦的眼睛。
若生慌忙去攔,這墨沾到了臉上可不知要洗上多少遍才能洗得干凈,可不能叫他胡來。她攔住了人,馬上揚聲喊了候在外頭的人進來,打水的打水,遞帕子的遞帕子,屋子里頓時忙做一團。
朱氏進來一瞧,也傻了眼,趕忙使人去尋干凈的衣裳褲襪來。
若生不便再留,又兼偷看了連二爺的手札心中頗虛,同朱氏略交代了兩句就匆匆逃到外頭。
廊下已掌了燈,火光通明。
她倚著廊柱靜靜站了一會,領著綠蕉往木犀苑里去。房中無人,丫鬟等著她回來這才點了燈,又打了熱水來與她凈手。窗欞上倒映著幾抹稀薄月色,因著天色愈黑,四周也漸漸涼了下來。將至三月,還是忽冷忽熱的時候,白日里漸熱,夜里卻依舊有些涼意難消。
凈過手,綠蕉問道:“姑娘,眼下可要更衣歇息?”
“不用,你去取件薄些的披風來。”若生心不在焉地捧著一卷書翻著,聞言搖了搖頭,“姑姑不會留在宮中過夜,宮門落鑰前必是要從宮里頭出來的,且等一等,過會千重園那廂就該派人來請了。”
今日海棠林里發生的事,可大可小,姑姑從宮里出來知悉了消息,不會不找她問話。
現下天雖黑了,時辰卻還早,千重園那邊又時常徹夜燈光喧囂,姑姑慣于晚睡,今日之事絕不會拖延到明日再談。
若生重新梳了頭,靠在大迎枕上看著書等著。
然而手里書卷上的墨字像是水中小魚在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胡蹦亂跳,游來游去,叫人半天也看不進去幾行。
她的心思漸漸飄遠,飄回了段家的那片八棱海棠林。
鼻間仿佛還縈繞著海棠花盛開的香氣,腳下是被風吹落的花瓣,青青的草叢擦過裙擺,發出簌簌的響聲。
四表妹是孤身一人進的林子,還是帶著婢女同行?如果她是一個人進的林子,那隨行的大丫鬟去了何處,竟不曾跟著主子?又或者,那丫鬟就是兇手?
若生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想著,要想將人吊到樹上,只一個弱質女子恐怕不容易。
究竟是誰,竟敢在段家的地盤上朝段家人行兇?不過幾個時辰前,四表妹還同她站在一處朝著架臺上張望,轉眼間就不在了。
她翻個身,手里的書未曾抓牢,“啪嗒”一聲落在了身旁。
若生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顫抖。
她重新將書抓在了手心里,用力握了握,才算是平靜了下來。
恰逢綠蕉從簾后進來,輕聲道:“姑娘,千重園那邊來人了。”
若生點點頭應了聲,手指一根根慢慢從書卷上挪開,隨后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把披風拿過來吧,去一趟千重園來。”
綠蕉就將先前準備妥當的披風取來為她披上。
很快,一行人就迎著越發明亮起來的月色,沿長廊往千重園去。
夜色下,千重園里卻是一片通明,就連門口高高懸著的兩只燈籠的光,似乎也比別處更加明亮些。
暖閣里,燈光更是亮得刺目。
云甄夫人就高高坐在上首的那張美人榻上,右手拿著一桿青黃釉的瓷煙斗,神色疏懶地抽著煙。
千重園里除了遍植蜀葵花外,也特地開辟了角落用以種植煙草,因伺候得精心,倒與外頭的也有些不同,氣味稍淡,并不難聞。
但瞧見若生進來,云甄夫人還是將手往邊上輕輕一點,讓人接過瓷煙斗退下去了。
她招呼了若生上前,讓她直接在自己邊上落座,而后聲音微啞地問道:“今兒個段家的事,是怎么遇上的?”
若生就將同綠蕉一處往萬春亭走不慎勾散了頭發偶入林子的事說了一遍。
“事出偶然,倒不是段家有人設計你。”云甄夫人聞言眉頭稍展,旋即眼神卻更冷了兩分,“既是這般,段家那三丫頭怎么也敢當著眾人胡亂攀咬你!”
——姑姑惱了。
若生就想起了臨離開段家之時,大舅母再三強調想要借她的口為三表姐開脫,在姑姑跟前弱化此事,不覺冷笑。
她長長嘆了口氣:“我聽著三表姐那口氣,倒像是有恃無恐。”言語間,隱約帶出幾分傷心來。
前一世這個時候,她同段家幾位表姐妹的感情也是平平,卻并不壞。至少在外人眼里,跟在她自己心中都不算壞。說來也是怪,三表姐跟四表妹平素總是擠兌她,她早些年那般大的脾氣卻還能忍,繼續同她們走近。
是以她現下同姑姑說起三表姐,語氣就變得委屈起來,“想必是她們本不待見我,一出了事就下意識往我身上推了。”
云甄夫人嗓子發癢,背過身去輕咳了兩聲,端起茶盞呷了兩口才道:“你怎知她們不待見你?”
若生雙手托腮,低頭看著地面,說:“我是連家的女兒,我娘才是段家的姑娘。我林林總總也去了段家無數回,可從沒有聽舅舅舅母幾個提起過我娘一字半語。縱是外祖母口口聲聲說著她想我娘想得緊,可說來說去也就只有個想字,連我娘喜歡穿什么吃什么她皆不知。”
她亦不知,可她爹記得牢牢的,她耳濡目染,倒知道的比段家那些人還多些。
她頓了頓,繼續道:“他們既待我娘都只是如此,待我又怎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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