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骨 2272 尋找節奏
菲麗希緹覺得自己被困住了。
最開始,只是緊張,可能還有一點點焦慮,首次在大制作之中擔綱重任,心態的微妙變化制造出無形壓力,而久違地在藍禮面前演出——還讓藍禮為自己配戲,那種細微的特別感受著實難以用語言描述。
漸漸地,連續三次都沒有能夠順利通過之后,開始嘗試不同表演方法的排列組合,卻在表演過程中缺少一個堅定的信念——自己所堅信的表演方式沒有能夠成功,自然會開始懷疑自己對角色的領悟和理解是否正確,進而開始探索不同的表演方式,以至于整個表演風格就會出現不確定不穩定的浮動。
變數增多,也就意味著表演狀態不穩。
再然后,事情似乎就這樣僵硬在了一個窠臼里,沒信心導致不穩定、不穩定導致沒信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表演的核心也就開始迷失,總覺得自己正在不斷重復自己,卻每況愈下,那種困惑與茫然正在讓人一點一點喘不過氣來,試圖掙扎反抗一番,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就不知道如何處理。
慢慢地、慢慢地,那種溺水窒息感就逐漸把自己包圍,最后就好像手腳全部都被牢牢捆綁住沉入湖底一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正在被幽藍色吞噬,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甚至呼救都不行,就只能對著自己發火。
“卡!”
當加里斯再次結束拍攝的時候,菲麗希緹已經分辨不清楚這到底是第幾次了,她根本就不敢抬頭打量觀望導演此時的表情,狼狽不堪地低垂著腦袋,雙手緊握成拳頭,竭盡全力壓抑自己心情的涌動。
片場正在微微響動著那些瑣碎的聲音,反而越發讓拍攝區域顯得安靜起來,導演沒有說話,其他人也就不敢說話。
加里斯不是不想說話,也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他也知道表演狀態不對,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調整——其實準確來說,大方向是正確的,但在加里斯腦海里構想的畫面之中,卻總覺得不到位,這種微妙的偏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又如何傳遞給演員呢?所以,他只能選擇最笨拙的辦法,讓演員一遍一遍地嘗試,在嘗試之中尋找到靈感,期待著最終能夠找到理想狀態中的感覺。
此刻,加里斯也正在細細品味剛剛的表演,某些部分是對的,但某些部分是不對的,那么應該如何協調呢?還是說,他可以利用鏡頭的剪輯,把整個表演剪碎,最后呈現在大屏幕之上的成品也就沒問題了。
藍禮也同樣正在思考——因為他也是這場戲的一部分,雖然他的臺詞只有幾句而已,但加里斯反復拍攝了八遍,他也就跟著表演了八遍,沒有什么省力的方式,這也讓他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場戲的平衡。
站在全局審視群戲表演,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爆裂鼓手”初次擔任制片人,隨后的“侏羅紀世界”和“龍蝦”也都讓藍禮能夠以制片人的身份站在更高的位置來觀察“電影”這個藝術品,盡管他很少干涉導演的工作,也還是給予了他全新視角,對表演工作有了更多的理解。
表演,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以前藍禮就知道這一點,從學院開始老師就反反復復地強調這一點,但藍禮的理解始終是相對狹隘的:對手戲,他只是想當然地認為,演員需要與自己的對手戲搭檔互動,只有你來我往之間迸發出火花,才能夠尋找到表演的平衡點;現在藍禮卻打開了眼界,表演應該與鏡頭、光線、音響等等形成互動,就如同舞臺劇必須充分利用舞臺空間與燈光一般,電影之中,演員也必須學會使用這些武器。
因此,人們才說,表演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即使是獨角戲,也不是。這是電影藝術的獨有特征。
現在這場戲就是最佳詮釋。
加里斯是一位非常善于利用光線變化來調動空間的導演。
我們都知道最簡單的例子,朝陽一面的窗戶越大,那么室內空間感就越強;反之,室內空間感則會變得狹窄壓迫起來。
在電影之中,這叫做“鏡頭語言”,從光線到運動軌跡再到畫面構圖,還包括了色彩、位置以及背景等等細節運用,購置出一個大屏幕畫面,這使得導演能夠通過畫面來呈現出心理暗示的變化,比如瑞恩高斯林主演的“亡命駕駛”,導演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就通過巨型燈光的運用,在洛杉磯營造出了類似于北歐城市般豎直、高大、疏離的光線,把整個城市的孤獨和空曠營造出來,這就是鏡頭語言。
加里斯也同樣如此,“哥斯拉”就可以感受到他對光線與色彩的運用,在今天的第一場戲之中也可以初見端倪。
加里斯把會議室的所有主照明全部關閉,只留下電腦或者儀器自帶的光亮;另外,通過會議室背景設置藍綠色的霓虹熒光來確保螢火蟲般的照明效果;最為別出心裁的,無疑是在圓形會議桌的正中央凹槽里安置一枚米白色節能燈,并且罩上霧面燈罩,減弱光亮,達到一種模糊朦朧的光暈效果。
如此一來,整個會議室的主色調還是偏暗,營造出一種神秘乃至于壓抑的地下效果,暗示著反抗軍的現狀,同時還能夠施加無形壓力,奠定電影開篇凝重氛圍的基礎,進而鑄就整部電影悲壯的基調。
那么,演員表演應該怎么辦?總不能讓觀眾睜眼摸瞎地在一片朦朧光暈之中尋找演員的臉孔和表情吧?
在每一位演員走位定點的位置,燈光師都根據角度設置了一盞單獨燈光,以側面的方式給予微光聚攏,讓演員的表情能夠按照加里斯期待的效果呈現出來——更多時候可能是部分表情,卻也已經足夠。
換而言之,每一位演員都站在“聚光燈”之下,但整體而言,整個場景的光線卻是偏暗的。
另外,比起特寫和近景來說,加里斯更希望捕捉現場微微緊繃的氣氛,中景和全景無疑占據鏡頭的更多篇幅。于是,這就形成了一種矛盾感:一方面,燈光聚焦在演員臉上,雖然是微光;另一方面,鏡頭卻正在捕捉中景和全景,距離相對遠一些。
上述是前提。
只有真正把握住鏡頭的布局和場面的變化,才能夠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自己的表演方式,尤其是應該與導演展開更多溝通。比如,藍禮就知道加里斯的整體構思,他還是希望能夠呈現出恢弘大氣的質感,因為“俠盜一號”的故事背景是太空;也因為整個故事講述的是一群有志之士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而展開的奮斗,比起聚焦于一個英雄個體,他還是希望能夠呈現出全貌,展現出整個群體的英姿。
這些所有的所有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表演需要簡潔利落,情緒盡可能減少層次感,而是精準地點到為止:慌亂。憤怒。緊張。諸如此類。當然,每一種情緒都不可能是純粹直白的,比如慌亂,往往可能帶著恐懼與緊張,那些衍生情緒是必然存在的,這也意味著,演員必須明確自己的表演核心,然后以細膩而復雜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呈現出整個情緒的特質。
任何多余的修飾與延伸,包括探索和深入,那都是拖泥帶水的表現,不僅可能破壞畫面的完整感,而且還會丟失在加里斯的鏡頭之中——中景或者遠景鏡頭根本捕捉不到這些細節,畫面上的演員只會像一個傻子。
如果把藍禮在“爆裂鼓手”或者“地心引力”之中的表演方式,放到“俠盜一號”之中,那就將是徹頭徹尾的災難。
現在,劇組就正在面對如此難題。
加里斯無法確切知道問題的所在,因為他對表演知之甚少;但即使知道,他也無法確定應該如何調整,因為這是演員的專業問題,即使是演員自己也往往無所適從——經驗在此刻就變得非常寶貴了,麥斯、福里斯特和藍禮這樣有過大片表演經歷的演員,他們會舒服許多,卻也依舊需要時間調整。
問題的確出現在菲麗希緹身上,卻不僅僅是菲麗希緹一個人的問題。
首先,菲麗希緹的表演太過細膩,她延續了獨立電影之中的表演方式,情緒處理非常到位,卻全部被鏡頭“無視”了,反而使得她的表演節奏出現脫軌,整個拍攝過程就顯得格格不入,就好像齒輪的每一個齒都沒有對準一般。
當然,不僅僅是菲麗希緹的問題,其他演員們的表演節奏也都不對。
除了菲麗希緹之外,藍禮、安古斯賴特和梅貝爾都有臺詞,他們四個人構成了這場戲的主題核心。
但安古斯的表演太過舞臺劇,基本保持了舞臺之上的儀態和語氣,僅僅從昂首挺胸的登場方式就顯得不對勁,和整個畫面是另外一個畫風——雖然說“星戰系列”被譽為是“太空歌劇”,但它不是真的歌劇。
梅貝爾的表演則太過緊繃,最基礎的情緒都沒有能夠傳遞到位,讓整個畫面出現了明顯失衡。
甚至不需要等待藍禮登場,基本調性就已經出錯了。
大戲骨 2272 尋找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