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6章人心肚腸

許褚推了推自己的兜鍪，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眉頭皺起。

他選擇建立的營地是在一個東西向的土塬上。

土塬東西長度不及三里，高度也只有十來米，南北皆為平緩的土坡，不管是兵卒還是騎兵都能順利的上下山。畢竟他們是進攻方，更需要考慮的是兵力進出的速度，而不是防守的難易程度。

唯一有影響的，就是土塬周邊有一些樹林灌木，許褚已經命令兵卒將這些樹林灌木都砍伐干凈，一來可以作為燃料，二來也可以讓這些樹林灌木對軍隊通過不造成影響，同時也減少曹軍潛藏的風險。

可是等到許褚在定下營寨之后，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個相對來說比較穩妥的地點，卻也有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就是距離涑水河比較遠，來回取水運輸有些麻煩。

但是如果說許褚選址錯誤，那也未必。

因為現如今這個地址，一方面是沒有受到曹軍的破壞，另外一方面比較偏離了官道，也就自然沒有之前的特殊景色。除了用水略微有些麻煩之外，其他的地方沒有什么問題。

只不過這個問題，會不會成為曹軍后續的手段呢？

許褚便是一大早就增派了斥候，對于涑水河上下都進行偵測。

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去涑水河偵測的斥候回來了。他們看到了許褚的認旗，便是飛快的到了許褚面前稟報道：將軍！在涑水河灘上有發現人馬腳印！可以肯定近期有曹軍在活動。另外在涑水上游有發現一些零星木板碎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其余情況還在偵測查探！

許褚心中一動，旋即對身邊護衛說道：立刻上報中軍，將此消息直稟主公！

在許褚前軍之后大概二十里，斐潛的中軍已經下了營地。

營地占據了官道左右兩側的高地，分散成為一個大概形狀的梅花營寨。中間是斐潛的核心護衛，四周則是左右前后分部。

對于眼前即將爆發的大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對于普通兵卒來說，有些人會感覺到緊張，但是也有人會興奮，而那些軍校士官聚集在一起，談論更多則是功勛，以及還需要多少分數才能達到下一級晉升的條件。

再往上一層，中高層的軍將，比如像是徐庶荀諶這樣的，就多了幾分的壓力，因為他們需要做出重大決策并承擔戰爭的責任。

而一些隨軍的醫護人員，他們現在著急跳腳的卻是找不到所需要的草藥，便是顛顛分發一些樣品，讓外出的斥候幫忙尋找和收集。

至于在后軍的黃斗，這幾天根本沒有什么大戰的緊張，而是滿腦子都在研究火炮履帶，也頗有些想法，只可惜受限于材料，使得他只能用木頭來模擬履帶運行的情況，這讓他多少有些焦躁，恨不得立刻打完仗，然后他就可以回到工房之處，要有什么材料就能有什么材料……

所以整體上來說，即便是身處于同一個地方，是同一個陣營，面對同一件事情，可是依舊會有不同的想法，也會有不同的預期，這是人類所無法避免的問題。

斐潛也只能是作為中央核心，盡可能的調配和處理這些因為個體差異而產生的問題。

在許褚上報營地位置之后，斐潛便是立刻在地圖上做好了標記。

前軍中軍距離二十里，是相對來說比較合適的一個距離，而且斐潛軍中有大量的騎兵部隊，所以隨時都可以在某些位置上展開進攻，支援，以及包抄堵截等手段。

曹操主公要的兵力在安邑左近展開，并沒有進一步深入到坡下，亦或是攻打峨嵋嶺，自然也是因為曹操一方面糧草短缺，另外一方面也是兵卒士氣消磨的差不多了。如果說曹操進攻峨嵋嶺，然后一旦失利，那么運城盆地就將成為他永遠都無法逃脫出去的巨大沼澤地，比起在華容道的一線生機還要更為可怕。

因為歷史上的劉備沒騎兵，而現如今的驃騎有。

曹操選擇了距離中條山大營相對近一些的安邑臨猗一帶作為戰斗的區域。也是相對比較周詳的考量。既可以展示山東的強勢，又可以擺出接受會戰的姿態。如果說斐潛不下峨嵋嶺，那么曹操就可以在攻下安邑之后，就回軍山東，也不會因此就沒有了功勛，保存了顏面。

所以曹操一出現在運城盆地，在安邑擺開陣列，斐潛想要打這一仗，也就必然要出現……

斐潛走出了帳篷，背著手眺望南面的方向。

這或許就是決定三國最終命運走向的岔道口。

就像是歷史上的赤壁之戰一樣。曹操如果在赤壁贏了，那么就沒有劉備孫權什么事情了，也就沒有所謂的三國。

而曹操之所以在赤壁之戰落敗，最重要的當然不是諸葛亮的東風，而是曹操在當時還沒有準備好。曹操他在獲得了荊州之后，莫名其妙的不戰而勝，驟然獲得了大批的兵卒輜重戰艦，便是飄了。

那么現在，斐潛也輕聲的問自己，準備好了么？

在這三國的最后一戰？

來到這個時代后，斐潛最不習慣的，不是冬天太冷，也不是夏天太熱，而是沒有手機。可是真等他放下了手機之后，斐潛才發現他的生命當中刨出手機之后，便是驟然多出了許多時間，可以用來看書，練字，也可以用來思考，探索……

所以斐潛嘗試著，將三國的方向引導到另外一個朝向去。

這種以個人之力，去改天換地感覺，讓斐潛癡迷，沉醉，并且振奮。

運城盆地南北兩方，安邑為線，便是可以說集結了這個時代最為強大的武力。

驃騎所屬就不提了，就算是南面方向上的曹操手下的青州軍，縱橫中原地區數十年，直至曹操死后才解散。若非斐潛的到來，曹操會以這一支部隊橫掃整個北方，占據三分之二的天下，最后耗干了豬哥的燈油，孫權的血勇。

但是如今，只有斐潛知道這些事情，而其他驃騎麾下的文武眾人，都對于驃騎的勝利有堅強的信心，認為大漢又將回到以關中為核心，統御天下的時光之中。

斐潛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正在中軍處理雜務的荀諶的帳篷，以及在帳篷之外排隊的小吏。

也正是有荀諶這樣的謀臣輔助，斐潛才能從繁雜的具體事務當中抽身出來，去思考更為久遠，更為遠大的目標。

斐潛腦海里面又浮現出了龐統徐庶等人的面容。

這些人都不姓斐，和斐潛……嗯，除了龐統和黃忠之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和斐潛沒有什么親屬關系。而且即便是龐統和斐潛之間的親戚關聯，也是繞著彎掛鉤上的。

如果不是斐潛，或許龐統就將死于萬箭之下，荀諶將在官渡之戰之后默默無聞的消失，徐庶依舊會流浪四方，黃忠只能熬到定軍山才能威震天下……

南陽鹿山也不會成為天下知名圣地，關中更不會吸引一批又是一批的荊襄士族前來。

斐潛輕輕搖搖頭，晃斷了思緒，轉頭向身后幾名護衛問道：這一仗打敗了曹軍之后……你們最想做的是什么？

幾名護衛相互看看，然后其中一名喚做斐長福的護衛便是朗聲說道：屬下就是追隨主公！主公讓屬下做什么，屬下就去做什么！主公說明天打山東，屬下就去打山東，要是明天就去打許縣，屬下……

咳咳。天子之尊于許縣……斐潛無奈的擺擺手，打斷了斐長福的話，許縣之言，不可妄語。

斐長福連忙應是，但是很顯然并沒有將所謂天子之尊多么放在心上。

隨著斐潛的勢力發展，斐氏家族也同樣在壯大。

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斐潛叔父死去之后留下來的斐氏族人，聽聞了斐潛之后便是陸陸續續投靠而來，還有一些則是像斐長福一樣，原本不姓斐，現在則是改成了斐姓，甚至還要比一般的斐氏子弟還要更加忠誠，甚至是死忠的新斐氏。

在斐潛占據關中的早期，斐潛身邊的護衛大多是黃姓族人，忠誠度當然也沒有任何的問題，但后來龐統卻說這樣不妥，隨后黃成就被外放，魏都被補充進來，后來魏都受傷，又得了許褚……

驃騎近衛就在這樣不斷的更換和補充過程當中，黃氏的族人占比漸漸的下降，而斐姓的人數則是在上升。

但是這些，卻并不意味著一定都是好事。

就像是斐長福，留在身邊作為護衛，自然是夠格的，可是真要像許褚一樣外放出去任職，恐怕就有些問題了。

斐潛政治集團發展到當下，在這個政治集團之中的人，基本上已經牢牢的捆綁到了一起，擁有共同的利益，并且隨著這個利益的范圍的擴展，實力的增加，也就激發出了政治集團吞噬周邊的本能欲望，就像是斐長福張口就說山東許縣一樣。

這種擴張的欲望，已經越來越強，即便是斐潛在內心當中一再提醒自己要慎重，但是也難免在日常當中會經常接觸，然后被影響。特別是在人口和商業的需求上，山東有龐大的人口數量和商業市場，這都是關中所謂渴望的。

曹操對于關中商品的限制，以及這一場大戰的暫時斷絕的商貿往來，都會像是壓縮一個巨大的彈簧一樣，要么將彈簧壓斷，要么就是會爆發出更大的反彈。而現在看來，曹操并沒有將彈簧壓斷的能力，所以接下來關中商貿必然對于山東有一個更大幅度的侵襲。

而到那個時候，即便是曹操還能在山東位置上，由于山東政治模式的郡縣以下的影響力嚴重不足，也就導致了就算是曹操等人想要反抗，也無法改變在底層產生出來的巨變。

不過由此而生的各種沖突，也就自然不可避免。

有了沖突，就要有協調者，規范秩序，權衡利弊，所以即便是斐潛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最后也不免會被其手下的人推動到那個位置上。就像是歷史上的曹操曹丕父子，到了那一步上，已經是無處可走。因此即便是斐潛制止，不許類似于斐長福等的言論，但是也免不了人心各異，各有肚腸計較。

斐長福搶了先，其他的護衛也不甘落后。

屬下也和斐隊率一般！我父親就是一農夫，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能有今天這般的榮耀！屬下家中如今能過這么好的日子，也都是主公給的！屬下父母教導于我，主公就是我們一家的再生父母一般，我就聽主公指令，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皺眉！

這是套話，但也是實情。

屬下也是！屬下記得主公的教導，要為天下太平獻心力！屬下也想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情，讓他們都過上關中那般的好日子！

這同樣也是套話，只不過其中也多了幾分的機巧。

而落在后面的，基本上平日里面就比較不擅長說話的護衛了，在斐潛的目光鼓勵之下，這最后兩三人也是鼓起勇氣說道，我，我想著……這個能給家里置塊地，屬于我們家的地……

屬下我，我就想著要娶個婆姨，然后生……生個大胖小子……

斐潛聽了，便是不由得愕然，旋即笑了起來，這心愿好！真的好！

眾護衛也跟著笑了起來。

天下，家人。

家人，天下。

有的人說著天下，實際上全數是為了家人。

也有人為了家人忙碌，卻如同天下的其他人一般。

斐潛笑著，卻見到在遠處有傳令掀起了一道黃塵而來，便是伸手一指，當即就有兵卒下了土坡，迎上前去，取了許褚送來的急報，呈到了斐潛面前。

斐潛打開急報，看了幾眼，便是神色微微動了動，轉身回帳，吩咐道，去請荀長史前來議事。

護衛應答一聲。

斐潛進了大帳，坐在了桌案之后，然后閉目沉思了片刻，又打開了許褚急報再次細看，最后不由得輕輕低嘆了一聲，孟德兄啊，你真就落到了如此地步？

許褚策馬立于山崗之上。

他這一個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查探清楚曹軍的動向，以及拔除曹軍在陣營之前的防御工事。

比如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的鐵蒺藜和陷馬小坑。

這種玩意成本極低，卻能使得驃騎騎兵折損戰馬。

因此許褚必須以自身營地為中心點，向外一點點的清掃出去，將能去除的去除，難以去除的便是了立上警示的標志物。這些清掃檢查的工作，相對來說是比較輕松的，也不需要太多的驃騎人馬，但是有另外一項事情，危險性就大了許多。

在距離許褚大營十里之外，驃騎斥候和曹軍斥候正在爭奪戰場控制權。

曹軍騎兵也在這最后底線上和驃騎騎兵斥候追逐廝殺，就像是為了保存自身最后的一條底褲。

越靠近曹軍大營，曹軍騎兵的反抗就越發的激烈，從原本的五十人小隊開始朝著百人隊，甚至是兩三百人的隊列集合演變。

于是，雙方雖然投入的騎兵數量并不算多，加起來可能頂多就是千余，但是掀起的黃塵飛沙卻讓整個的曠野不得安寧，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戰場，到處都在相互廝殺。

將軍！這些兔崽子溜滑，要不要多派些人馬包抄堵截？騎兵軍校李犁稟報道，只要多派些人馬兩頭一堵……哼！就不怕抓不住這些兔崽子！

許褚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妥。當下不過是雙方相互試探罷了，不值得出動大軍。并且曹軍散兵不過是為了拖延我等偵測地理，清除陷阱罷了。

屬下正是此意。李犁說道，我等可以假做大軍出動，擺出要抓這些兔崽子的模樣，若是他們見機逃竄，我們就去清除陷阱，若是他們不逃，就真抓了這些兔崽子也不虧！

許褚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犁，便是說道：你說得倒也不錯……那么你要多少人馬？

李犁拱手而道：五百人馬足以！

許褚思索了一下，沉聲說道：再重復一下作戰重點。

李犁朗聲而道：首要偵測地理，清除陷阱！如曹軍不退，才是兜撲圍堵！

許褚點頭，我在這里看著！給你五百人馬！去罷！

李犁大喜，昂然領命而去。

許褚看著李犁到了土崗下，點了五百人馬，并沒有走南面的坡道，而是卷著旗幟，緩緩的從土坡后面繞出去，不由得微微笑了笑，這家伙……

許褚又是對著身邊自己的許氏族人說道：你們看看，這家伙之前就是邊疆一小卒，如今也懂得用計用策了！再想想你們自己！別一天到晚都把講武堂的邸報當故事看！多學著點，聽到了沒有？

許氏族人便是紛紛應是。

可是許褚知道，表面上這些家伙都會答應，但是最終能不能真的出幾個像是李犁這樣的人，就不保證了……

不過現在這個階段，許褚的關注點也不能放在這些人身上，他在琢磨著究竟要怎樣和曹操的前軍大將，曹洪先分出一個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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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326章人心肚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