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手

程曦只覺耳邊嗡嗡，喧囂、嘶喊、哭叫聲都仿佛罩上了一層變得有些朦朧。

她心下一松，麻意瞬間自頭皮傳到四肢最后蔓至指尖，繼而腿一軟，順著墻便要癱坐下去。

攬在她肩背上的手瞬間收緊，一下又將她提起來。

“站穩了！”

容潛大聲喝道，聲音夾在鼎沸的人聲中幾乎被掩蓋。

程曦忙死死攀抓住他胸前衣衫。

容潛一手緊緊攬著程曦護在懷中，另一手用力抵住她身后的墻，以抗衡涌擠過來的人潮沖力。

程曦鼻尖抵著月白色暗紋相疊的衣襟領口，甚至能看見昏暗中他喉間輕微的滾動。

她堪堪抬起頭，只看到一個緊繃的下頜。

“容晏……”

一股巨大的沖力忽然涌來，容潛一聲悶哼，卻還是壓到了她身上。

程曦整張臉一下撞進他的頸項，唇瓣有一瞬觸碰到一片溫熱的肌膚。

然而不待她細想，鼻骨緊隨而來的酸痛帶著她眼眶一脹，幾乎要掉下淚來。

容潛緊緊皺著眉，轉頭看向離他們三丈開外的小巷。

身后叫嚷哭喊聲愈發響，人們驚恐地推攘尖叫。

“跟我走！”容潛俯下身在她耳邊大聲道。

見程曦用力點點頭，他便松開攬住她的手，用力撥開身側人群，另一手仍低著墻為她圈出一片空來。

程曦牢牢抓住容潛衣衫，背貼著墻隨他一小步一小步朝那巷子挪去。

身邊不斷有人摔倒慘叫，有人高呼親朋音不成調。

程曦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容潛挨了多少次狠撞，他們終于自混亂的街上跌進小巷。

她來不及喘口氣，腳邊又接連跌進幾人，有自己擠過來的，也有讓人撞進來的。

容潛一把將她拉起來，扶到一旁空處坐下后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問道：

“可有受傷？”

程曦這才覺得渾身作痛，后腦、背上、手臂、腰窩還有腿，仿佛讓人從頭到腳打了一頓。

她搖搖頭，啞聲問道：

“你可有受傷？”

容潛亦搖頭，繼而看向仍然混亂的街，緊緊皺起眉。

程曦轉過頭，臉色蒼白的可怕……王騫與錦心他們還在那里。

她雙唇翕合，望著細窄巷口不斷涌進的人，只覺得徹骨寒意自腳底泛起來。

容潛忽然按住她交疊在一處微微發顫的手，看著她低聲道：

“我看見秦肖已然趕過去，他應能護住錦心她們。”他頓了頓，“……王熙元那邊有奉廷在，你別擔心。”

程曦猛地回過頭怔怔望著他，張了張嘴，簡直不敢相信能有這樣萬幸之事！

但容潛不會騙她。

程曦低下頭，看著容潛覆蓋在自己雙手上的手，手背皮破血流、傷痕縱錯——這是方才墊在她背上的手。

她輕輕反握，低聲問道：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容潛目光落下，靜默了一息，才道：

“人太多，河邊有幾人落了水，繼而引起了恐慌。”

街上的驚惶喊叫漸漸減弱，人潮騷亂的動靜小了些，巷子里有越來越多的人涌進來。

容潛眉峰微蹙，轉頭看著她問道：

“能走嗎？我送你去馬車處等他們。”

程曦點點頭，剛想松開他的手起身，卻被容潛一把反握住。

他神色自若地拉著她站起來，又神色自若地拉著她往巷子另一頭走。

程曦只覺心砰砰跳，被他拉住的手緊張地攥成了一個拳。

容潛眼中泛過笑意，用手指輕輕將她的拳頭一點一點掰開，指尖撫過她泛潮的掌心，繼而整個輕握住她又軟又嫩的手。

程曦覺得背上都開始泛潮。

容潛看了她一眼，便說起方才的事：

“……正巧與奉廷在那賞燈。王熙元讓人擠過來，周圍都是兵護衛，他定然無事。”

程曦的注意便被轉移開，不由問道：

“……你說看見秦肖已然趕到錦心和念心那邊了是嗎？”

容潛“嗯”了聲：

“秦肖也看見我了，他們應該會去馬車那里等你。”

程曦心有余悸道：

“……幸好你恰巧在那里。”

容潛聞言不語。

他與何琨自然不是恰巧在那賞燈，他們是專程等程時離開的。

何琨要找王騫，而他在等程曦——若不然這天下哪來那么多的巧合？

容潛想起方才那一瞬，眼見著程曦讓人撞到一邊繼而消失在人群，只覺得心跳仿佛停了一息。

若非她自己又頑強地從人堆里又站起來，容潛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事。

他握著程曦的手不由緊了緊。

程曦心一跳，又開始背上冒汗、臉上發燙。

容潛帶著她走出細長小巷，轉進另一條街巷。

這是崇仁坊的一條商鋪街，與一街相隔的花燈街不同，這里晚上鋪門緊閉，整條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人。

皎皎月光鋪灑一地，將二人的影子斜斜拉長，卻又在袖袍處交疊相連。

“和初。”

容潛忽然開口。

正低頭看著地上影子的程曦聞聲一顫，手幾乎要縮回去，立時又讓容潛給緊緊抓住。

她輕輕道：

“嗯？”

容潛看著長街盡頭隱隱的燈光火燭和綽綽人影，道：

“你若日后想出門玩，可以告訴我。”

程曦愣了愣，呆呆道：

“哦，好。”

容潛看了她一眼，默了默，道：

“……不必勞煩別人。”

程曦又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

她不敢置信地轉頭朝容潛看去，卻見容潛神色如常望著前方，瞧不出一絲異樣來。

程曦不由臉上騰騰地冒熱氣：

“……好。”

待到崇仁坊門清晰可見時，容潛才輕輕放開她，低聲道：

“早些回去休息。”

程曦燙著臉點頭，轉身向自家馬車走去。

容潛站在暗處，看著她與錦心等人匯合，又與王騫點頭說了兩句，繼而上馬車打道回府。

他轉身去相約之處與何琨碰頭。

何琨似已在那等了一會，看到容潛后不由笑道：

“來了。”他目光在容潛衣襟上一頓，眼中笑意忽然加深，“……走罷。”

容潛點點頭，與他上馬離去。

直到回到府中，裴霖盯著他的衣襟奇怪道：

“爺，你衣上沾了什么？”

容潛一愣，隨即忽然想到什么。

他低下頭，果然在衣襟上看到了淡淡的唇脂。閱讀

雁西歸 第七十一章 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