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二百三十六幕 也不是不行
方鸻一上手就感到十分棘手,他雖然已經了解過眾星裝置的真正原理,但要說立刻一比一造出一臺與影人的眾星裝置相媲美的機器來,并讓這臺巨大的構裝體動起來大致也是不可能的。
他不過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先把魘爐的中樞拆開,再將那枚灰色水晶取出,用工匠的工具——一組光源和專用的目鏡對其進行解析,發現里面的煉金術式——銘刻于魔導水晶多層結構上的法陣他只能勉強看懂一點,但大多似是而非。
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魘爐的中樞裝置,當初戰場上沒這個條件,戰后艾爾帕欣工匠協會回收了所有殘骸,禁止任何人進行相關研究。他原本有些不太理解,不過現在大致也明白了工匠協會的做法。
透過對眾星裝置的照射,方鸻先驗證了凡人煉金術起源于影人煉金術說法的準確性,雖然兩者底層邏輯迥異,煉金術語言的傳達亦不相同,但從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處仍能看這兩門技藝的近似之處。
他自己就是‘半個’煉金術士,不會看不明白其中的關竅處。
他收起工具,默默將眾星裝置放到一旁。弗里斯頓的影像在側,默默地沒有開口,他所看好的人豈會因為這點挫折就放棄?那才會叫他失望。
果然,方鸻放下工具后又走向那臺巨大的構裝體——那臺魘爐。他仰頭上下打量了這臺構裝體一番,然后登上梯子,魘爐中樞最重要的部分已經被拆除,剩下的密密麻麻的管線并無什么研究價值——那是用來傳遞能量與信息的。
煉金術士的構裝體十分特殊。其中經典的代表就是發條妖精,它們雖說是機器,但與現實中人們認識的機器迥異。
以太魔力能直接讓物體產生形變從而產生彈力與收縮力,因此它們用不著復雜的曲柄連桿機構將旋轉運動轉化為往復直線運動,鉸鏈和游絲可以簡單地讓機械動起來,其工作原理有些類似于發條或肌肉。
但發條妖精并不需要上發條,因為以太魔力就是它的發條。
同理,影人們的魘爐其實也是一樣的,雖然底層能源系統方鸻幾乎完全看不明白,兩眼一抹黑,但機械這部分大差不差。擒縱裝置、彈簧鉸鏈、齒輪組,說實話找個星門那邊的古董鐘表匠來多半也能看明白大半。
方鸻看到這里其實心里面已經大致有數。
機械裝置都是現成的,散熱系統也不用作多大改動,他都可以直接套用,最多進行一些小小的校調而已。唯一的麻煩還是眾星裝置,正如前文所言,他不可能復制一臺眾星裝置并讓這臺構裝體動起來。
就算他真有那么聰穎,只看一下原理就能立即上手造出成品,而不用經由反反復復的試調與驗錯。但杰爾德姆的眾星裝置本身也不足以做到這一步。
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問題,但歸根結底還是那門技術還不完善,遠遠比不上影人們的水平。這倒不怪前人天才不足,而是兩者實在內核不同,而那時代計算力也做不到那一步。
看少年站在梯子上一籌莫展的樣子,后邊的弗里斯頓終于忍不住開口,但他剛張口要說什么,又驚訝地看到方鸻忽然拿起扳手身體前傾探進了構裝體的胸口里。
這位會長張了張口,不過平日里城府還是讓他生生忍住了,他收回到了嘴邊的話,只另外提醒了一句:“影人的構裝體,其能量傳輸與我們大為不同,你要小心別將它拆壞了,里面還有很多我們不理解的東西,你未必裝得回去。”
要是將這臺魘爐給拆壞了那就有些滑稽了,他到時候空有技術傳授給對方,可沒辦法將這臺魘爐給裝回去,他總不見得能親自上手幫對方重新組裝一臺魘爐。
也得虧這位會長大人涵養好,才沒有為這位行動派煉金術士捏一把汗。
不過方鸻倒沒在意那么多,只在構裝體胸口里應了一聲,聲音從里面傳來顯得甕聲甕氣。
他只是簡單地解決不了問題,但不代表不能復雜地解決,眾星裝置是不用考慮了,就算他能做出來也適用不了這么復雜的構裝體,小一些的還差不多。
比如影人浮空艦上那些小玩意。
不過簡單的辦法沒有,可他還有笨辦法。他將那些管線回路全部拆下來,拆不下來也直接敲壞了,反正讓它產生不了作用就行。
這只是一個考核,也用不著那么精細。
否則工作量豈不等于重造大半臺魘爐構裝的內部結構,那非得用上他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不可,他雖然不太在意時間,但考慮到這是一場比賽,還是有點公德心的好。
冥女士在他出來之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有搞出太大的事端來。
弗里斯頓在一旁看這家伙忽然變得忙碌起來,不斷地從梯子上上上下下,在那臺構裝體內進進出出,不時跑到一旁的架子上去取什么材料。
他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一時有點猶豫起來——這人在干什么?
要說方鸻有什么天才一般的點子,但在弗里斯頓看來似乎也不盡然,對方所取的那些材料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過于平常無奇了,不過是些鉸鏈、發條、銅板。
還有共振水晶,他打算造什么?弗里斯頓自從升任這個會長以來,還是頭一次在煉金術領域上感到一頭霧水,這家伙神神秘秘在搞些什么名堂,他打算在那臺構裝體里造一臺發條妖精嗎?
他倒也不是自持身份不肯過去看看,而實在是這只是一段影像,設置如此,他只能站在這個地方,等待對方完成,然后再向自己介紹工作。
這樣的工作大約持續了兩天,高塔之中的兩天。
中間方鸻還停下來,就和在夏盡高塔一樣,高塔會在特定時間打開休息室的門,在里面變出熱氣騰騰的食物和床鋪以供選手補充能量與休息。
弗里斯頓的影像也借著這個機會詢問對方在進行什么工作,誰知道方鸻老臉一紅,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答道:“會長先生,您晚點就知道了。”
總算沒把這位工匠總會會長鬧得有些七竅生煙,這家伙竟然和自己打啞謎?
孰知方鸻不是不能說,而是不想說,他倒不是有什么不能言的秘密——就好像方才他只字不提自己對眾星裝置的了解一樣,那只是為了保護這位會長大人而已。
他可沒忘了,法瑞夫說過他們在高塔空間之中的經歷,和外人說太多關于艾爾帕欣那場大火背后的秘密,只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禍而已。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為了掩護塔塔小姐,阿圖什和法瑞夫對他再三叮囑,讓他在查明當年大火的真相之前,一定要盡量保護好自己。
處于多方面的考量,他才會裝出那么樣一副樣子,不過說實在話他也不太會說謊,只幸好這位會長也完全沒注意到他在信口胡茬。
只不過現在,他只是單純地實在不好意思啟齒而已。
他正扒在那臺魘爐構裝體打開的胸口,向里面打量著那些亂成一團的各種裝置,連他自己都感到臉紅,如果非要給出一個評價,只能說可堪使用。
換句話來說——能動。
但那些堆在一起的東西因為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復用,因此不能說毫無美感可言,只能說長得有些抽象,那些臃腫的、互相矛盾的設計邏輯要是讓阿奎特那些矮人看到了,非得當場打死他不可。
所以他才不敢讓弗里斯頓來看一眼呢。
煉金術士們是有美學基因的,機械之美本質是一種幾何上的簡潔之美,簡潔的機械就是最好的機械,有些原教旨主義煉金術士是真的會為此而戰的。
他有些心虛地完成了最后一項工作,然后拉上蓋子,回過頭去說道:“弗里斯頓會長,好了。”
“好了?”
“大概……?”
方鸻心道,但他可不敢將這話說出口。
弗里斯頓皺著眉頭看著他,或者不如說看著他身后那臺巨大的魘爐,后者外表沒有任何變化,和先前一模一樣。但看著這家伙在里面進進出出兩天,很難相信這東西真的沒有一點變化。
要是這兩天來發生的一切真是這人演給他看的,只為了博得他的好感,弗里斯頓看著對方臉上臟兮兮傻乎乎的樣子,實在很難說兩人的演技誰更好。
“它……”他頭一次對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感到猶豫,“……還能動嗎?”
弗里斯頓將這話說得都感到有些憋屈,他真的很擔心對方將這東西拆壞了,尤其是這兩天看下來之后,這種擔憂進一步加重了。
這家伙真的是考林—伊休里安的龍之煉金術士嗎,會不會是誰冒牌的?
記得在艾音布洛克時,對方還不是這么一個樣子的,至少那時候,對方是意氣風發的。
他設想了種種的可能性,但唯獨沒考慮到要是這位龍之煉金術士手上功夫太差,把這臺魘爐給拆壞了該怎么辦,他可沒準備第二臺。
方鸻這倒是沒什么猶豫,點點頭道:“讓我試試,應該能動,會長先生。”
他從梯子上跳了下來,從一旁堆滿了工具與零件的工匠臺上拿起魔導手套,就準備套在自己手上。弗里斯頓已經故意假裝沒聽到對方口中的‘應該’兩字,但看到這一幕還是繃不住了,眉毛都抽抽了一下:
“等下,你在干什么?”
“讓那大家伙動起來啊?”方鸻愣了下,他戴上魔導手套,拉下目鏡看著這位會長大人答道。他還能干什么?他看了下自己手上的東西,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不就是魔導手套嗎?
“你穿的是什么?”弗里斯頓問。
“魔導手套,”方鸻舉起手,還晃了晃,“如您所見。”他還有點奇怪,會長大人不認識?
弗里斯頓一時竟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認識魔導手套嗎,他當然認識。他張開口,但多年養成的涵養生生讓他忍了下來,換了一個更溫和的方式:
“你就打算這樣讓它動起來?”
他問道:“別忘了這一關的題目是,不借助工匠之力,使用余量技巧。而且你不能只讓它動一下,至少讓它表現得像是一臺真正的靈活構裝一樣。”
“我明白,”方鸻點點頭,“弗里斯頓先生您就看著吧。”
他舉起手來,向那臺構裝體下達了一個指令。
他的辦法其實很簡單,而且也不是什么心血來潮的天才的點子,那個辦法他早在狩龍人身上就用過了,而且后來還用同樣的原理改造了槍騎兵。
可以說,他對這條路子已經是駕輕就熟了,而且在之前進一步通過兩扇紅門和諸多藍綠門的驗證之后,他現在已經對這條技術路線有更深的認知了。
簡而言之,他就是把魘爐本身的回路替換成可以接受煉金術士指令的共振水晶而已,然后與那些指令端相連的,都是一重套一重的套娃一樣的笨重的閉循環裝置。
是的,就和他在槍騎兵上的實驗一模一樣。
只不過在經由那位天才提點之后,他又對閉循環裝置進行了新一輪的改造,那些裝置現在已經不是單純地和過去一樣是用來記錄一條單一的指令了。
它們現在展現出了一些類似于眾星裝置的特征,兩三組彼此銜接在一起,不同的指令之間可以被復用,單一閉循環裝置的利用率大大提升了。
因此總體的體積與重量也大大下降了,其實他自從掌握了那些新的知識,心中就有了對于槍騎兵新一輪改造的思路——新的槍騎兵將會更輕,更靈活,能執行更多的指令。
而且占據計算力也會更少。
甚至如果在空重變低的情況下,槍騎兵還可以實現更多的掛載,安裝更多的進攻與防御模塊,從而實現這一系列構裝體的更新換代。
那就不是槍騎兵了,而是槍騎兵II型,甚至誕生異體也是有可能的。
他在通過那扇紅門之后,腦子里就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那些奇妙的點子在他思緒之中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多。
方鸻之所以急著上手,其實也是為了親自驗證一下這些想法是否準確。
而現在關鍵性的一步到了。
他下達指令之后,就抬起頭緊張地看著那臺魘爐構裝,那臺巨大的構裝體顫顫巍巍地向前邁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然后它轉過身,舉起右手。
手臂上的金屬外殼打開,從下面彈出一把螳螂刀一樣的利刃,閃爍著寒光的利刃指向兩人,相距不過兩三米。
但方鸻臉上沒一絲慌張,正相反,他用手掀起風鏡,目光之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這個過程其實并不容易,正如杰爾德姆所言讓這么多的閉循環裝置動起來、并精準執行后面的指令需要天量的計算力。
那其實是一系列預設計的余量技巧,他在下達那個指令時進行了大量的計算,換作是除他之外的任何同齡人,都不可能做到讓這臺大家伙動起來。
但誰叫是他呢,他可不缺計算力,雖然比不上塔塔小姐,但放在一個等級的戰斗工匠之中,那絕對是前無古人的水平。
是的,這有些取巧的因素。但題目也沒說非要用什么手段去達成,唯一的要求只有運用余量技巧而已,你就說有沒有用余量技巧吧?
方鸻自己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否則豈會難以啟齒。不過他有這個優勢,為什么不用呢?煉金術士就是要懂得善于利用一切手邊的資源。
看著那臺魘爐動了起來,雖然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但至少是動了。
方鸻心下也想,成了——倒不是說通過了這道關卡,那還得要看那位會長大人人是否認可,但這至少說明他的設計失誤的——
所以。
槍騎兵II型來了。
他輕輕出了一口氣,這一刻不由深深地感受到前人所留下的天才般的閃光與創意,在不經意間推動著后人的靈感。
所以在一千年之后,凡人的煉金術士們終于可以站在巨人們的肩膀上。
他這才看向一旁的弗里斯頓。
會長一副看呆了的表情,看著那臺醉醺醺的構裝體,他張開口——而后又閉上,再好的涵養這一刻都無法維持他面上的神情。
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一旁方鸻不由心虛起來。
弗里斯頓呆滯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就是你的方法?”
“不……不算嗎?”
方鸻已經開始算盤算自己止步于此,能否進入前三十之列了。
但他確實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方法,可以讓這臺構裝體動起來——在不借助塔塔小姐與星輝的情況下。但后者不被許可,前者和作弊差不多。
不算嗎?
弗里斯頓也不好說這究竟算還是不算,因為他只是一段留在這里的印象而已,其中一部分自主能力是高塔提供的,但大多還是預留下的設定而已。
其實這個問題本不需要答案,因為答案早就已經定好了,他設下了所有的約束,包括不可使用影人們的裝置,只能使用余量的技巧。
他不是沒考慮到選手當中存在戰斗工匠,但一來戰斗工匠的計算力不可能達到余量技巧的第四或者第五步驟,既鑰匙之章的二章。
整個艾塔黎亞能通過鑰匙之章第二章的也只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
他怎么會想到這里會有一個怪物。
何況為題目加太多限制,會讓他的目的顯得太過明顯……
“你……”
弗里斯頓——或者說這位會長的影像有點呆滯,“……你解決的不是真正的問題。”
“真正的問題?”
方鸻一愣。
他也不是真的笨蛋,馬上意識到對方是在說什么,立刻回答道:“會長先生,雖然這有些取巧,但事實上那個真正的問題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等他回到帝國工坊,就會告訴對方那個答案。
而這是他與那段影像最后的對話。
因為影像畢竟不是本人,高塔已經判斷條件達成,那段影像在十分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漸漸消失了。
第三道關卡的門,在他前方洞開。
昨天應該是第三扇紅門,腦抽寫錯了
(本章完)
伊塔之柱 第二百三十六幕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