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四百五十二幕 怒海,風暴匯聚 XIX
“奧黛絲女士,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方鸻看向奧黛絲,奧黛絲輕輕點了點頭,緩步向那祭臺上走去。
看著那如山堆積的金銀財寶,方鸻忍不住心想,要是帕帕拉爾人在這里,一定已經高興得一蹦三丈高,尖叫著‘發財了’,然后一頭撲在上面。連他也忍不住有些心動,只是他現在更多的心思卻在那位女神身上,看著她走上臺階,一步步靠近祭壇上的翠綠寶玉。
他這才轉過身去,開口道:“娜爾蘇妠女士,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
地下的空間中一片寂靜,仿佛只剩下他的聲音在回響,猶如石子投入黑沉沉的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但片刻,一個巨大的虛影浮現在艦務官小姐上方,匯聚成人形,人身蛇尾,美艷如蝎,女人正平靜悲憫的目光注視著在場每一個人,正是娜迦之神娜爾蘇妠。她用蛇狀的棱瞳看向方鸻,用一種夾雜著咝咝的輕柔聲音開口問道:
“凡人,你什么時候猜到的?……你就不怕我對你的女人不利?”
“你大可以試試看,娜爾蘇妠。”方鸻走了過去,抓著希爾薇德手將她與那臺狩龍人拽了過來,并并肩站在自己的艦務官小姐身側。
希爾薇德瞇起眼睛看著他,看著他仿佛從稚氣未脫成長為現在這樣一位真正的船長,就像是她父親那樣,頂天立地,她仿佛從那只手中感受到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
方鸻抬起頭看向這位黑暗的神靈,答道:“當蒼之輝扼制住你的‘祝福’之時,牢籠就已鑄就,你此刻在此顯形,我相信你在此之前不會沒有親自嘗試過?”
不遠處奧黛絲停了下來,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她看著忽然出現的娜爾蘇妠,露出警惕的神色,一伸手,一支光束成的長矛出現在她手中。
“艾德?”奧黛絲開口問道。
但不等方鸻回答,她忽然之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娜爾蘇妠給與艦務官小姐的‘祝福’不僅僅是祝福,而是一道監視的印記,她一直都和她們在一起,并竊聽了他們的一切交談。
娜爾蘇妠臉上看不出什么神態,但顯然為方鸻說中了,她不是沒有嘗試過,但她在這里的畢竟不是本體,而只是在希爾薇德身上留下的一道神念,那無處不在的天青輝光像是一道牢籠,令她動彈不得。
但娜爾蘇妠卻并不著惱,只一笑,那面容上青色的花紋反而使她的笑容平添了幾分神秘的美。她開口道:“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凡人,你應該清楚島上的迷鎖已經消失,再攔不住我,我的本體很快就會到,你們能對抗我么?何不選擇與我合作?”
她用充滿了魅力的眼睛看向方鸻,又看向希爾薇德,只是那眼中流露出灼熱的目光來,又流轉著一絲陰謀的意味。“蒼之輝,大地的祝福,你們和那些庸碌的凡人本不相同,又何必和他們混為一談呢?我可以許諾給你們一切,力量,財富,甚至遠離疾病,永葆青春的健康。”
娜爾蘇妠又對希爾薇德道:“你應當很喜歡他吧,我可以賜予他永生,我的女兒,我會讓你們永遠在一起。”
希爾薇德笑了笑,她仍有些虛弱,只能躺在方鸻的狩龍人懷中向著這位神靈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無償的贈予,也沒有什么恩惠是沒有代價的,何況當星光流淌在艾塔黎亞之時,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神明,可縱使是星星亦有熄滅的那一天。”
“我所出身的家族有一句古老的箴言——時光如水流逝,智慧與日俱增,只有愚人才會追求那些紛擾,煉金術士們尋求的是短暫的剎那,在世界變遷的那一瞬間尋得真理與秘密。”
她微笑著看向這位神祇,答道:“我并不需要漫長的永恒來見證我與他之間的意義,短短的人生已足以銘刻下我們之間的故事。”
娜爾蘇妠不由一怔,沒料到會聽到這么一番回答,她還很少在凡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態來。方鸻也向自己的艦務官小姐看了過去,希爾薇德感受到前者的目光,只脈脈回應對方,并報以一笑。
狼一樣的少女看了看背向自己的狩龍人懷中那位艦務官小姐,不由輕輕折了一下耳朵,她忽然有些覺得,自己當初離開這個少年去辦自己的事,并不是一個那么明智的決定。
“收起你那套吧,娜爾蘇妠。”方鸻對這位娜迦之神要不客氣得多。
他當然清楚那平和的表象之下是什么,她是那些嗜殺的黑暗生靈的神靈,從瀚瑞那到坎帕,每一樁屠殺與血案背后都少不了這位娜迦之母的身影。
“合作?你又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風暴群島,安德琉斯還是整個坎帕?將所有人淹沒在風暴之下,用無數生命獻祭給黑暗的眾圣?”方鸻搖了搖頭道:“我不是帝國,恕我辦不到。”
“所以你也清楚帝國人沒你們想象中那么可靠。”娜爾蘇妠一笑,挑撥道:“留給你們的選擇有多少呢,將它交給我,我可以控制風暴的范圍,但如果崇高之心落在他們手上,等他們召來他們想要的東西,整個世界都會化作煉獄,天平的哪一邊分量更重,我相信你分得清楚。”
奧黛絲看著這位妖言惑眾的神靈,正要開口,但娜爾蘇妠深深看了她一眼,打斷道:“你們想說還有第三種可能,可惜并不然,如果你們湮滅了這個以太節點,只會將這個法陣下面封印的東西放出來。你們可能會拖延帝國人一些時間,但意義并不大,他們終歸還是能找回這個節點——”
“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娜爾蘇妠?”方鸻反問道。
他話音剛落,一個響亮的嗓音從黑暗之中傳來:“你的確不能相信她,年輕人。”
女仆小姐向那個方向看去,一個穿著金紅色戰袍、身披甲胄的中年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佩里特大公身后跟著伊薩、魯德內與執劍之庭的騎士一行人。
“不管帝國做了什么,但帝國始終代表著文明一方,我們的目的是相通的,都是為了存續這個世界,”佩里特大公道:“我并不打算避諱帝國是做了一些不必要的惡,也不會假惺惺說這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但我們同為人類,年輕人,你是愿意相信我們,還是這個從黑暗與瘋狂之中誕生的怪物之母么?”
“怪物?”娜爾蘇妠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了這些不速之客一眼。“我們是怪物,可我至少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們下手,至于你們呢,帝國人,你們來得倒是快,可惜我們可遠遠不如你們冷酷。”
佩里特大公抬頭看向娜爾蘇妠:“可惜,這個年輕人他是人類,不是你們,他是我們的一份子。”
他看向方鸻,但謝絲塔本能地從此人身上感受到一絲厭惡,她仿佛從什么地方見過這個‘大義凜然’的態度,而那模糊的記憶又從她心底浮現,令女仆小姐下意識皺了一下眉頭。
她看向方鸻。
方鸻留意到女仆小姐的目光,只默默地看著這些帝國人,仿佛并沒有因為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有多意外的樣子,畢竟他早從敏米爾那里得到了消息。
而在此之前,奧黛絲和他們講述的那些關于帝國的故事正一一浮現心頭。
那風暴潮之中所發生的一切,不僅僅是娜迦的殘忍,同樣也有帝國的冷漠,或者不如說正是這些人,親手締造了那一切,聽到佩里特大公的話,他搖了搖頭開口道:“恐怕我并不和你們是一路人,公爵先生。”
戕害同類,漠視生命,親手令無數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但卻沒有一丁點愧疚,生而為人,他可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更不可能和這些人同流合污。
娜爾蘇妠譏笑一聲:“看來自詡神圣的帝國也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佩里特大公臉上露出措不及防的表情來,但那表情很快變得驚訝:“你在說什么,年輕人,我明白了……的確,帝國或許在執行正義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偏差,忽略了一些訴求。”
他搖了搖頭,嘆息道:“在艾音布洛克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誤會,我可以向你保證,年輕人,一切都會過去,你會成為帝國最真摯與尊貴的座上賓,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身為凡人的同胞,這總比讓那東西落在那女人手上好不是么?”
方鸻一言不發。
佩里特大公不著痕跡地看了看那祭臺之上的翡翠寶鉆,馬上平靜了下來:“你是懷疑這座島上發生的一切,那座廢棄已久的城市?”
“你仔細想想看,年輕人,不要輕易聽信那些惑眾謠言,”佩里特大公循循善誘道:“別忘了她是娜迦之母,那些帶鱗的怪物的話從來都不可信。”
“那場戰斗本來不該發生,要不是正是這些怪物造就了這一切,那個封印也不可能會被啟用。別忘了帝國才是那場戰爭的受害者,而它們不過是加害人。”
他向方鸻伸出手來,循循善誘:“快,趁那她本體還沒到,將那個以太節點交給我們,年輕人,只有帝國方能與一位黑暗的神明對抗,我們是一道的,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北境。”
只是方鸻不為所動,只默默地看著這些人表演。
然后他低下頭,平靜地拿出一枚通訊水晶來,當佩里特大公看到那枚水晶的一剎那就變幻了神態,不同大公會的通訊水晶都是制式的,普羅米修斯的通訊水晶上雕有一只銀翼,象征那位盜火的神祇。
而銀之階的通訊水晶,有三面羽翼,那正是敏米爾的通訊水晶。
佩里特大公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戲耍了一通,臉色一下冷了下來,語氣猙獰道:“原來如此,原來你竟和敏米爾那家伙勾結在一起,這么說來,你是不愿意將以太節點交給我們?”
“勾結?”
方鸻甚至被氣笑了,這家伙變臉的速度還真是不一般。“帝國就是這么看待自己的圣選者和銀之階的么?”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伊薩和魯德內,但可惜那兩人臉上看不出什么,這點小小的挑撥離間對于兩位精英圣選者還起不到什么作用。
方鸻又看向這些帝國人,開口道:“所以如果我回答是——”
他一字一頓:“各位是不是要動手搶了?”
他語氣不由有些失望。
幾曾何時,他還曾對這個凡人文明當中塑造了煉金術的國度充滿了向往,奧述是他離開考林—伊休里安之后的第一站,就因為這里曾譜寫下凡人煉金術的最輝煌的一頁。
這里是許多英雄與傳說的誕生之地,也見證了凡人最初的文明在此翻開一頁頁嶄新的歷史,努美林精靈正是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將傳承文明的重任交到人類之手。
而它,也曾寫下對抗黑暗與巨龍最可歌可泣的故事。
但他而今所見的一切皆令他感到大失所望,如果說大陸聯賽之中的種種,還是只是令他對帝國工坊、工匠總會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而感到失望的話,那么眼下所見的一切——
則令他感到有些齒冷。
他看著面前這位惺惺作態的公爵大人,然而事實上奧黛絲、敏米爾早就告訴了他關于這位公爵大人的身份,對方不僅僅是這次計劃的執行人,同時也是二十年前奧特里克港慘劇的始作俑者。
甚至還不止如此,這三十年間在風暴潮之中消失的每一座城市,每一條人命,如果說作為娜迦之神的娜爾蘇妠應當為其負一半責任,但另外的一半責任則在帝國身上。
皆在這位大公爵身上。
甚至他們本來才更應該為此而感到愧疚,為那些為他們所放棄的,本來應當是由他們所守護的人,為他們所丟下的榮譽感,以及他人對他們的希望與信任而羞愧。
但這些方鸻從這位公爵大人臉上都看不出來,有的只是大義凜然,義正辭嚴,仿佛他們才是那恪守正義的人,而這二十年間的一切都從未曾發生過。
“搶?只是物歸原主罷了。”佩里特大公道:“那個風暴節點本來就屬于帝國,只不過一個無恥的竊賊盜走了它,何況我本來也不需要和你們這些泥巴一樣的化外之民說這些,這個世界上歸根結底還是靠實力說話,你們不會以為自己會是銀之階的對手?”
這時候被忽視已久的娜爾蘇妠終于忍不住不滿地冷哼一聲:“銀之階?”
佩里特大公抬起頭看向對方,娜爾蘇妠語氣中正充滿了不屑之意。“看來有些些帝國的喪家之犬還沒弄明白這里是什么地方,還以為自己仍在帝國境內,你們以為你們那些可憐的歐林眾圣在這里還能庇護你們,與我為敵?”
“一個投影而已。”佩里特大公冷冷地諷刺道:“娜爾蘇妠,你就算是在全盛時期也不過是眾圣的手下敗將,帝國既然制定計劃,自然就有對付你們這些帶鱗片的怪物的手段。”
他將手一揮,令一個騎士帶上來一座半身圣像。他又看向一旁的方鸻,方鸻一眼認出那是歐力的光明圣像,不由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娜爾蘇妠的面色則凝重起來,她當然明白帝國人不可能會無備而來,但如果歐林神系中最厲害的那幾位降臨在這里,她的本體的確不是對方的對手。
佩里特大公這才對方鸻開口道:“年輕人,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你應該學會擷選出優勝的那一方來,而不是與失敗者并肩而立,你真要站在那個黑暗的怪物一邊?”
方鸻聽了一愣,不由氣不打一處來。
你特喵的究竟哪只眼睛看到我站在娜爾蘇妠一邊了?
但他也懶得理會這些不可理喻的帝國人,因為另一邊奧黛絲與伊薩、魯德內已經交上了手。
她一出手,佩里特大公就認出了這位女神大人的身份來。“等等,你是……?”佩里特大公目光微微一閃——當伊薩與魯德內一個閃身沖向那祭臺之上時,奧黛絲一轉身,將手中的長矛向兩人擲來——那光之矛從她手上飛出,瞬間化作萬千雷電,射向伊薩與魯德內兩人。
兩人同時目光一凝,在第一次對付娜爾蘇妠的投影之時他們其實不是沒有見過奧黛絲,但那時候局勢緊張,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因此他們也沒預料到對方竟會如此之強。
這是法則之力?
這里居然還有一個銀之階?
兩人沒預料到奧黛絲的真實身份,只當對方至少也是和自己同一個層次的銀之階,因為結界破裂之后,奧黛絲自身的力量也下降了不少,很難維持原本的等階。
但佩里特大公盯著奧黛絲的身影,越看越是眼熟。“奧黛絲·林斯特恩,你是羅德里戈的副手?”他終于忍不住不可思議地喊出聲來:“你怎么會沒死?”
奧黛絲回過頭來,冷冷地看向這位公爵大人。
她一頭濃密的漆黑長發,形同夜空,與佩里特大公想象之中那個褐色長發的女戰士大相徑庭,兩者的面貌如此相似,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曾經和那位執劍之庭的艦長打過多次交道,對于對方身邊的那些人了若指掌,這二十年間他不止一次從噩夢之中驚醒,冷汗淋漓地記起那些在夢中來取自己性命的人。
幸運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死了。
但這張美麗的面孔,他的記憶尤為深刻,作為羅德里戈·德安里斯身邊最信任的人,如果不是戰死在了奧特里克城一戰當中,他這二十年間恐怕真的難以睡得安穩。
但奧黛絲也僅僅只是看了這位大公爵一眼而已。
她心中早就已經沒有那些所謂的仇恨,所有的,也只有守護這片海域的信念,她轉過身去,眼中只映出那枚散發著光芒的翡翠寶鉆,伊薩與魯德內又從后面攻了上來,兩個銀之階的纏斗讓她應付起來已經有些吃力起來。
但快了……
但她只要靠近那枚晨星一樣的寶石,就可以終結這一切,或許有朝一日這片云與海所覆蓋的世界會再一次揚起怒濤,但至少在那之前,她已經為那些人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方鸻回過頭去,正好看到黑暗之中的一抹亮光。
那是彎刀的折映——
半空中的娜迦的神靈似乎靜靜地等待著,并不著急參與這場爭奪,她在等待自己的底牌,她的女兒們,她最信任的侍女,瓦絲塔娜已經從黑暗之中游動著顯現出身形。
仿佛是出乎所有人預料之中,這位擁有金之階實力的大主母一現身,就立刻撲向那高臺之上,以近乎于一位龍騎士實力的身手,直奔那枚翡翠的晨星而去。
但方鸻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他還記得,當奧黛絲詢問自己是否同意她的計劃時,他的回答是:
同意了一部分。
而他不同意的那一部分,正在這里。
方鸻舉起自己的魔導手套,高喊一聲:
“崔希絲!”
一道影子,驟然出現在了那位大主母上方。
在她細長的、帶鱗片的手指接觸到那翡翠寶鉆的那一剎那,那枚寶石的影子仿佛晃動了一下,猶如水中的倒影一般,閃爍了片刻之后消失不見。
……(本章完)
請:m2.ddyueshu
伊塔之柱 第四百五十二幕 怒海,風暴匯聚 X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