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四百三十四幕 怒海,風暴匯聚 XI
那像是黑暗之中張開了一雙眼睛,綠松石一般的瞳仁,內里包含著溫柔,正注視著那方小小的世界——一座島嶼,環繞著風暴的陰翳,漩渦與海濤皆盡在那雙眼中倒映,正流溢著七彩的光,猶如虹彩的碧璽。
狹長的瞳孔微張著。
女神收起細長的眼眸,將如同蛇一樣的目光注視向更遠的方向,乃至于將整個風暴的群島、坎帕與帝國的北境皆盡收入眼底,世界猶如一個巨大的棋局,她纖細的手指捻起其中一枚棋子置于棋盤之上。
“而你們,都將是我的。”
那一刻云海之上似乎變幻了風云。
猛烈的風暴正于視線之中似乎將安德琉斯的一切吹上天空,樹木、瓦礫、屋頂、乃至于城墻上的石磚,店鋪的招牌在哐當作響,連天接地的大雨遮蔽了視線,將海天一線的盡頭化作一片迷惘。
士兵們冒著風雨登上墻頭,而塔樓之中的火光正忽明忽閃,男人們拿出武器走屋門,刺骨冷風立刻撲面而至,令房間之中變得一片陰冷無比,“快上墻去!”
隊長歐多姆高聲喊道。
中年男人一面將手中的盔甲依次遞出去,一面看著面前的這些人,排隊的男人們大多沉默寡言,目光堅定,“愿歐力保佑你們,帝國會庇護我們的。”
“歐多姆先生,我們身后便是妻兒老小,我們會設法堅持到他們撤離那一刻的,”男人們冷笑一聲,“至于帝國,還是庇佑那位執政官閣下吧。”
歐多姆罕見地沒有反對,只默默點了點頭。
他回頭看向城頭上,在那里衛兵盔甲上閃爍著水光,如同籠著一層霧氣,那些士兵大多一手按著劍,另一只手握著長矛平放在垛頭上。
弓箭手在他們后面準備,正在調試自己的長弓,但即便是在魔導弓在這樣的天候下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雨水匯聚在弓臂上流下,如同一道道溪流。
平頂盔檐下也垂下水簾,反手一抹全是水花。
反倒是火槍手們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受太大影響,因為魔導銃的擊發陣不像是另一個世界早期火器那樣會受潮,只是對于魔導爐要求更高,于個人實力有一定要求,因此安德琉斯并沒有配備多少火槍射手。
而那個獐頭鼠目的執政官還帶走了大部分,留下的不過一個小隊。
年輕人擦拭著槍筒上的雨水,用灰色的眸子注視著地平線上如山一般高的云墻——云層上升了幾十米,如同海嘯一般席卷而來,倒灌向港口之內,人們注視著這一切的視線之內,很快出現了幾道白色的浪線——
那一束束銀色的浪線越來越多,像是云層之中的魚群,正用魚鰭分開水面,匯聚而至。
娜迦們來了。
“是娜迦!”
“風暴來了,娜迦們來了!”
“所有人加把勁,務必堅持到所有人撤離那一刻!”
“為了帝國!”
“為了安德琉斯!”
人們齊聲高喊。
哪怕那位執政官已經丟下他們,哪怕他們心目之中的帝國已經放棄這一切,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也不會再多看這些人一眼,但人們心中第一時間仍舊回應著那個口號,這并非是因為榮譽或忠誠——
而是因為身后即是故土。
安德琉斯仍留有年輕人,其中多半是半大的男孩,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此一刻也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守護著至親或者姐妹;在此之前這些年輕人們大多從未經歷過任何戰斗,此刻眼中要么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要么憂心忡忡——
那卷曲的黑發上掛著水珠,蒼白的面龐上仍留有緊張之色,有人甚至下意識舉起懷抱的魔導銃,但被一旁的老兵制止,“別開槍,等她們靠近一些。”
海面上已經浮現出尖銳的魚鰭,娜迦在風元素層中如蛇一般游動,她們一排排浮上海面,從背后抽出投矛,在百米之外便向港口方向用力一擲,投矛飛上半空,形成一片黑點。
“小心遮蔽!”
哨塔之上傳來高喊聲。
半空中傳來嗚嗚的風聲,投矛借著風暴之勢飛過上百米的距離,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向城頭方向落下,士兵們架起大盾,木盾上立刻震動不住,形同雨點擊打在上面一樣傳來沉悶的鐸鐸的聲。
投矛甚至貫穿厚達幾公分的木盾,在木屑飛舞之間從另一端刺出,立刻有人受傷倒下,發出慘叫聲。
“反擊!”
老兵高喊。
年輕人們拉開大盾,舉起魔導銃,早已按捺不住的其他人則一一扣動扳機,垛口之間綻放出一片火花。戰斗于此拉開帷幕,血花同樣也從海灣之中娜迦一族的女戰士身上綻放。
但這些傷勢往往難以致命,受傷的娜迦立刻潛入風元素層之中,替代的娜迦則隨之浮出海面,然后又進行下一輪的攻擊——
一支投矛正劃過長空,正中一名衛兵胸前,令其一聲不吭從利基亞姆高聳的灰色的城墻上滾落下來。
但周遭甚至都沒有人在意這一幕——利基亞姆,北境最大的港口之一,甚至可以說是賽提的行政中心也不為過——然而作為大陸的北緣,這片銀色巨城所守護的土地連同南方的坎帕一起,共同遭受了這場令人為之色變的風暴第一輪洗禮。
而在瀚瑞那,一個人所共知的事實是——
娜迦就是風暴,風暴就是娜迦。
作為風暴的主人,漩渦的母親,娜爾蘇妠的女兒們從來與那令人恐懼的自然偉力是聯系在一起的,當云海之上掀起巨濤,這些帶鱗的女妖們就必定一道如影隨形。
但在利基亞姆,場面甚至比安德琉斯更大。
一支娜迦的主力進攻了這里,天邊云海之上正浮著娜迦們的八爪魚飛船,她們昔日的同盟,風暴巨人的后裔正乘著飛龍向利基亞姆高達三十米的銀灰色巨墻發起攻擊。
龍翼甚至遮蔽了天日,投矛如同雨點一般落下,人類的守衛架起大盾,用魔導弩炮進行還擊。銀盔的騎士在城頭之間穿梭,工匠協會也派出了所有的戰爭工匠,在那些煉金術士們的指引下,一批批閃爍著青光的構裝體正從城墻之上升起。
但天空中的爭奪僅僅說得上是僵持——
“——銀輝騎士隨我來!”
騎士隊長在瓢潑大雨之中高喊著,用手擊打了一下胸甲,“她們上了西面的尖塔,為了奧述,將那些帶鱗的雌獸趕下去!
“為了奧述!”
騎士們推開大廳的大門,魚貫而出,在城頭之上形成一道銀色的洪流,而洪流所至之處,一切望風披靡,娜爾蘇妠的女兒們才剛剛在西面城墻之上殺盡了這里的人類守衛建立起防線,此刻立刻土崩瓦解。
銀盔騎士將娜迦一族倒推回墻下,將尸體從城頭之上丟下去,雨水之中只留下一片片血污,血水沿著溪流在城墻上橫淌,令銀灰色的城墻染上了一道道赤紅之色。
利基亞姆的太陽圣殿建立在整座城市最高處,圣殿的三角狀拱頂嵌入山體之中,其下是三十二道石柱,二百四十級雪白的大理石階梯通向下方灰色石基所筑的廣場。
廣場上有一株白橡樹,那是歐林眾圣所共同鐘愛的樹,也是森林女神艾梅雅的象征,而利基亞姆的大主教此刻正立于樹前,風雨浸濕了其銀灰色的主教長袍,但他渾然不覺,正面色肅然地看著面前的一幕——
隨著第二艘、第三艘娜迦的八爪魚飛船降臨,風暴逐漸在云海上織起一道如山巒般的巨浪,如同一面巨大的墻,正向著利基亞姆傾覆下來。
云墻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個天空,如同整個天空都坍塌下來。
利基亞姆也是建立在空海邊的港口城市,它的港口深入海灣,最外圍的一道城墻便矗立在陸緣山脈的萬丈懸崖之上,那道巨浪首當其沖,向著城墻而來。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起頭去,看著這宛若世界末日的一幕。
而那巨濤之后,風元素層之中更影影憧憧全是娜迦一族的影子,這些海妖如同駕御著風浪,正層層列隊,隨著巨浪向著港口襲來,一旦防線告破。
就是她們大開殺戒之時。
“打開城市結界!”
工匠們尖叫著,一部分人手忙腳亂地沖向各個控制節點,試圖開啟城墻之上的防護結界。
但在那之前,大主教法里班克輕輕舉起手中的權杖在廣場中央,圣樹下輕輕一磕,一道柔和的白光從歐力的圣殿上沖天而起,化作漫天光雨落下。
光雨形成一道透明的壁障,令那道巨浪撞在光幕之上,籠罩整座城市的幕墻輕輕一閃,山巒一般巨大的浪頭立刻四分五裂,后面駕馭風浪的無數娜迦也在頃刻之間化作齏粉。
但光幕一閃之后立即消失得無影無形,但風浪平息之后還有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是無數道巨浪,法里班克抬起頭,看著陰云覆蓋的天空,風暴的陰翳幾乎籠罩了整個瀚瑞那的外海之上。
黑色的云層正在千里之外形成一道緩慢旋轉的云墻,正一點點向著大陸靠近,而這才不過是它的先鋒而已,足以摧毀一切的風暴會在那之后掃平它所席卷的一切。
利基亞姆真的可以抵擋么?
法里班克仿佛看到那片風暴之后,那雙綠松石一樣的眼睛,正用散發著七彩的光芒的目光注視著這個世界,注視著她早已覬覦的一切,昔日的眾圣正從黑暗之中復歸,謀劃著這個本屬于它們的世界。
他收回權杖,在心中默默禱念,但回頭看去,身后的圣樹寂然無聲,圣殿的方向也沒有半點回應,反倒是另一位神靈的氣息回蕩在這場大雨之中。
雨水沖刷下橡樹的樹葉,在廣場之上散落一地。
一行低級神職人員默默立在這位大主教身后,法里班克回頭看向這些人,終于開口道:“去通知執政官閣下吧,我們不得不向帝國請求援助了。”
一個信使依言而去。
法里班克默默看著后者,“帝國放棄了坎帕,但這一次又會放棄賽提么,大風暴來得比想象之中還要猛烈,光海熄滅之后,一切就無法再回到過去了。”
“歐力在上,”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利基亞姆這道銀色的墻也擋不住那位娜迦之神覬覦的目光了,但我們究竟還要后退到什么時候,今日的眾圣,請給予你的信眾們一個答案……”
“還是說,這一切難道都是值得的?”
娜迦們使用海淵之石——一種發光長石照明,水晶的冷光顯得幽寂,散發著黯淡的藍光,瓦絲塔娜看著幽藍的光芒中,女神的圣像上驀然流下兩行血淚,不由陷入狂熱的情緒之中。
這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回過頭來,面向所有人,揮舞著手中的刀刃,有些欣喜地說道:“偉大的娜爾蘇妠我們摯愛的母親,天空與海的女主人,她已經下達了神諭,令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去干,去達成她的旨意。”
“她發怒了。”
“那怒火必將令整個空海都掀起波濤,偉大的母親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聽到了嗎,我的眾女兒們,去發動那個魔法,令那些無信之人墜入地獄。”
她將刀刃指向前方。
那刀刃像是在面前的一眾娜迦之中分開出一道無形的道路,在這位主母的指引下,娜迦們立刻陷入了同樣的狂熱之中。先是銀月一族的娜迦,接著枯骨一族,亡骸娜迦,海淵一族,皆轉身向一個方向游去——
在大主母銀色的刀刃所指的方向,那里有一個巨大的空曠的廣場,娜迦們正來到廣場的四周,圍繞著廣場一圈圈游動著,接著高舉起手臂,用匕首割開自己纖細的手腕,令血花從中漫流而出。
但血并未流向地面,娜迦們正齊聲贊頌,尖銳悅耳的聲音在地下廣闊的空間之中一層層回蕩,在那古怪的音調聲之中,整個地下空間似乎震蕩起來——血珠在振動之中浮向空中,然后向著廣場中央而去。
無數的血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球體,懸浮在廣場半空,而血珠連成一條條彎曲的線,一頭聯系著那球體,一頭則聯系著眾多娜迦高舉的手腕。
瓦絲塔娜滿意地看著這一幕,她這才游動到那廣場的中央,然后高舉起六臂,抬頭看著半空之中流轉的血球,張開口,從口中發出一個古怪的音節。
而正是那一刻。
整個地下世界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而就在廣場的不遠處,四周蜂巢一樣的地下洞窟之中,帕帕拉爾人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個狗啃泥。他趕忙用手扶住旁邊的石鐘乳柱,有些憤憤不平地看著遠處這一幕:
“發生什么了,地震了?她們在干什么?”
“儀式魔法。”
羅昊還未開口,一旁的博物學者便已經憂心忡忡地答道:“那是娜迦的大主母,應當說是海淵之下僅次于娜迦之神娜爾蘇妠的存在,她們在準備一個儀式,我說不太好那是什么法術……但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全……”
“塔塔小姐你也有認不得的法術?”
羅昊有些意外地問道,他同時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廣場之中發生的一切。不久之前他們耗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甩掉了娜迦一族的追兵,但卻沒想到反而陷入到這個重重的包圍圈之中。
越往外圍,娜迦一族搜尋他們的兵力就越重,反倒是向內,對方的防范反而要薄弱一些。于是在陰差陽錯之下,他們竟然一路向里來到這個地方,這個莫名的廣場上。
塔塔搖了搖頭:“世間的法術雖多,但大都都記錄在魔導書上,魔導書可以說就是一座活的魔法圖書館,這的確不假。但儀式法術卻有些不太一樣……”
儀式魔法千奇百怪,來源也大都不盡相同,除開魔導士們研究的那些儀式魔法之外,就是星與月之塔的術士們最擅長儀式法術,但這些法術大都來源于奧術魔法的施法體系。
它們最早來源于辛薩斯蛇人或者努美林精靈們,后來又為奧述人所繼承,由最早的那幾代魔法皇帝推廣并傳承下去,由各國魔導士繼承。
而除此之外,各個神祇的信徒也有自己專屬的儀式法術,甚至古老林地之中的德魯伊們,也掌握著不盡相同的神秘儀式。更不用說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眾多邪神們,它們的信徒們也掌握著許多根本未曾公諸于眾的邪惡儀式法術。
要將這些千奇百怪的儀式法術統一起來,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工作。
傳說中更有一些儀式法術,根本不需要動用到水晶與以太的力量,就可以產生效用,那些來自于蜥人一族的石板上的遠古知識,時至今日還是為人們所無法探究的領域。
聽了她的解釋,羅昊才釋然:“……不過你說得對,這個儀式怎么看都不太對勁,放任這些娜迦在這里準備這個法術,我總覺得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
“等等,”帕帕拉爾人立刻打斷他:“你不會是想要去阻止她們吧?那可是她們的大主母,瓦絲塔娜,你沒聽她方才說的么,那是僅次于娜迦之神的人物。”
他趕忙阻止道:“我反對,換而言之,娜迦一族的大主母說不定至少有龍騎士的實力,我們中有任何一個人是她們的對手嗎?就是銀之階我們也對付不了,更不用說她周圍還有那么多那些帶鱗的怪物。”
“但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我們也離不開這個地方,”羅昊道,“外圍搜尋我們的娜迦總會發現不對勁,她們開始向內一層層收縮兵力的時候,我們誰也逃不了。”
他踩踩腳下堅實的沙土,“剛才你也感受到了,那地震一樣的動靜,這還僅僅是這個儀式法術的開啟時產生的動靜,等她們準備完成了你以為我們還能有個好?”
他搖搖頭道:“現在我們出去,說不定會死,但死了還能復活。可誰又知道那些娜迦的法術是什么效果,你敢拿你的星輝去賭嗎,帕克?”
帕帕拉爾人一時愣住了:“好吧……我承認你說得有一定道理,但真就有這么巧合的事?萬一她們的法術沒那么強呢,說不定我們不會死呢?”
“說得好,萬一,所以萬一總是有兩種可能,”羅昊攤攤手,看了看其他人,“所以你的意思是坐以待斃?”
“那倒也不是……”帕帕拉爾人癱了下去,接受了對方的說法。
“所以你同意了?”羅昊問道:“好吧,那我們來投票,我的意見是愛麗莎小姐剛好也被堵在了對面,我們如果不出去鬧一鬧也沒辦法和她會和。”
他目光一一看向所有人:“和夜鶯小姐會和,然后再設法聯系上團長,還有希爾薇德小姐那邊,要不要搏一搏,來投票吧。”
姬塔猶豫了一下,但羅昊提到艾德之后,她還是舉起了手。
箱子在一旁可有可無,舉了舉手中的魔劍格溫德斯。
最后羅昊自己也伸出手,然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帕帕拉爾人,帕克兩手一攤,沒好氣道:“你們都同意了,我還能怎么辦呢,好吧,你說得對,等死可不是帕帕拉爾人的習俗,讓我們想辦法給那些帶鱗的怪物加點戲。”
羅昊這才看向一旁的姬塔道:“姬塔,你繼續設法聯系上團長大人。如果聯系上了,看看他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意見,如果在那之前銀隼還沒回信,那我們就按原定計劃準備。”
他指了指那個方向,“我去給愛麗莎小姐發信,我們看看能不能聲東擊西想辦法干擾那些娜迦的法術。”
姬塔輕輕點了點頭。
……(本章完)
請:m2.ddyueshu
伊塔之柱 第四百三十四幕 怒海,風暴匯聚 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