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二百五十六幕 銀妝
方鸻在大廳里聽水晶中傳來愛麗莎的聲音,在飛艇嗡嗡雜音干擾下斷斷續續說完了關于齒輪與魔導書所發生的一切。他抿著嘴巴,一言也不發,當即轉身向外走去。
其他人面面相覷,還不明就里。只有水無銘看他一邊向外走一邊扣好魔導手套上的索扣,忽然想起方鸻另一重身份,心下不安,趕忙向一旁羅薇使了個眼色。“我去通知老師,”她對其他人說道,“你們想辦法攔住艾德,別讓他干傻事。”
“這是在船上,”逍遙怔了怔,“離艾音布洛克還有好幾百里呢,他能干什么,跳船?”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水無銘瞪了他一眼,“艾德有自己的船,而且一直跟在我們后面。”
逍遙嚇了一跳。
他這才察覺到氣氛不對,看了看其他人不再發言。眾人聽了水無銘的話也點點頭,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水晶里發生的事情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七海旅團在艾音布洛克遇上了些事情。
方鸻還沒抵達上層甲板,就先被靈魂指紋追了上來。
后者在通往上層甲板的出口處將他攔了下來,看著他問:“你想去干什么?”
“靈魂學姐,我去干我應該干的事,”方鸻認真答道,“在考林南境時你就知道我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靈魂指紋目光幽然地看著他。
“你要越俎代庖?”
“對方對一個平民出手,可那是聯盟的事情,還是你已經不相信第一賽區的超競技聯盟了?”她問,“而且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么?你這么冒冒失失,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是否于事有益?帶走那個姑娘的是艾音布洛克的巡查衛隊,意味著那些人背后的人可能可以調動艾音布洛克的警備力量,你這是要與帝國為敵么?”
方鸻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但從龍魔女事件過后,他的確對超競技聯盟沒那么信任了。
習慣不是一天形成的,如果第一賽區聯盟對于旗下的公會與選召者有所約束,死亡降臨公會何至于如此肆無忌憚?他們也并不是第一次干這樣的事情了,在牡鹿公國便是如此。
“……我很早以前就聽聞過關于一些第一賽區的事情,也知道北美賽區的選召者對于帝國滲透很深,他們不像我們那么克制,將影響力的觸手伸到帝國的方方面面。”
“而美國人又是星門倡議的第一發起者,所以星門港很難對他們加以干涉——”
他說道:“我當然也管不了這些層面的事,它們離七海旅團實在是太遠了,我沒有能力去管,也不想涉足其中。但我至少還知道,星門宣言還存在著,選召者至少明面上不能對平民出手,我不知道死亡降臨公會的人是否還記得這一點……”
他停頓了一下。
“但要是他們忘了,我可以代為‘提醒’他們一下。”
“勝算呢?”
靈魂指紋盯著他問:“那么勝算是多少?作為一個合格的分析師,關鍵不在于問選手為什么要這么做,而是在于你這么去做有幾分把握?”
“你們在拉文杜爾的第二輪比賽中表現很好,在前二十場比賽里和羅塔奧,巨樹之丘,帝國人次強的隊伍都碰過了一遍,總幾分仍舊保持在前列。接下來我們只要在最后十場比賽中與那些一線強隊交手不要失分太多,就有很大把握進入雙塔試煉。可若你在這個時候在帝國境內給人盯上,給到對方口實,很可能之前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我不想用什么其他人的努力之類的理由來約束你,但只想告訴你,你們想要救回那個姑娘,我們還有很多方法可以試,為什么不選擇穩妥一點的辦法?總要這么沖動,這么意氣用事?這一次有許多人會站在你身后,我,Virus女士,冥姐,還有我們背后所代表的公會,我們是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團,連帝國人也不得不慎重考慮這一點。”
方鸻正要回答。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讓他去,靈魂。”靈魂指紋有些意外地向那個方向看去,看到Virus從兩人身后走了出來,她后面還跟著白雪,微語與水無銘一行人。
“Virus?”靈魂指紋一愣。
方鸻也意外地看向這位冰山女士。
但Virus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團隊之中靈魂指紋雖然才是領隊,但事實上Virus和冥的地位更高,她們兩人一個人是會長,一個人是副會長,與這些傳奇選手相比,靈魂指紋的話語權要輕得多。
Virus只是平時很少發話,可她既然開口,靈魂指紋也無法阻攔,只能讓方鸻離開。
方鸻心中雖然也一肚子疑惑,Virus竟然站在自己這邊,但他現在滿心里只想著怎么解決艾音布洛克的麻煩,怎么想辦法把受自己所牽連的萊拉從帝國人手上救回來。
等他離開之后,Virus才向靈魂指紋開口道:“這一次艾德是對的。”
靈魂指紋看著其他人,有些不解。
白雪見她疑惑,開口解釋道:“靈魂姐,問題的關鍵其實在于,這件事我們能否介入?”
“服從于理性的判斷有時候并不意味一定正確,因為看待問題的出發點不同,問題呈現于你面前的角度自然不同,”Virus答道,“你與艾德想的是如何去合理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考慮的只是如何去保護代表團而已。”
靈魂指紋怔了怔。
“是這樣的,”白雪的語氣明顯比前者柔和得多,“我們能否介入,取決于這是不是帝國人自己內部的事務。對方精明之處在于只帶走了一個原住民,一個帝國公民,還動用了帝國官面上的力量。如果將其定性為帝國對于自身公民的調查,那么我們就沒有理由插手帝國的內務。”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也沒那么麻煩,”她狡黠地笑了笑,“比起我們讓帝國交人,讓帝國管我們要人要容易得多了。艾德也是代表團的一員,當帝國找我們要說法的時候,我們自然就有發言權了。”
“所以關鍵在于人必須在我們手上,”Virus簡單地點出要點,“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掌握主動只是其一而已,二是不能讓死亡降臨的人完成邏輯閉環。”
“人在我們手上,話就可以由我們來說。”白雪說道,“我們完全可以抓住是死亡降臨的人主導這一切,也就是選召者不能對平民出手這一條。無論他們把不把這一點放在眼里,但至少星門宣言還在那里,他們無法反駁我們是錯的。”
她停頓了一下,輕輕一笑:
“這是最優解。”
靈魂指紋終于明白過來。
而只要對方從一開始出發點就是錯的。
那么方鸻救人的行為顯然就是可以說得過去的,或者至少留下了討價還價的空間。
她看著面前這兩個女人,一個出身自Elite,一個是銀色維斯蘭培養的未來精英,一個精與計算,一個天生敏銳。她擅長在比賽中分析各隊戰術,并安排出空間,但比起與各個公會勢力扯皮——這兩個人才是專業的。
討價還價的意義并不在于誰對誰錯。
而在于實力均等的雙方互相妥協的底線在什么地方,靈魂指紋也是大公會出身的人,自然一點即透。
在考林—伊休里安還掌握正當理由的時候,帝國人不可能不顧及影響,將代表團禁賽,或者驅逐出境,那么做不是彰顯帝國的榮光,而是給大陸聯賽抹黑。
在還掌握優勢的時候,帝國人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那么剩下的便是無盡的扯皮了。但賽程可不會因此而駐足,說不定等帝國人和考林—伊休里安人扯清楚的時候,大陸聯賽都已經告一段落了。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誰在乎呢?
“原來如此,”靈魂指紋看了兩人一眼,“原來她們是這么打算的,真是一大一小兩只狐貍。”
方鸻來到外面甲板上的時候,云海上已經夜色深沉,甲板上一片麻黑,上方懸掛著巨大的氣囊,蓋伊發生器在其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嗡嗡聲。
一個工作人員注意到這個方向,不由怔了怔,走過來說道:“先生,外甲板上風很大,在這里活動有一定危險,若無必要的話請回艙室中去。”
但對方忽然怔住了。
因為那工作人員看到方鸻從懷中拿出一枚閃爍著微光的水晶。借著微光他看到方鸻佩戴的魔導手套,后面的話卡了一下,不由露出尊敬的神色來:“原來是一位煉金術士先生,請問有什么需要嗎?”
方鸻對他搖了搖頭,“你去忙自己的事吧,不必管我。”
工作人員此刻已經注意到了方鸻衣領上的海林晨星,眼中的尊崇之色更重,也不再糾纏,只對他點了點頭走了回去。
一個佩戴海林晨星的戰斗工匠在這里有什么好擔心的?就算是方鸻立刻從船上跳下去,那位工作人員最多也就淡定地向這個方向看一眼,然后回去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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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吹噓說自己今天遇上了一個大佬。
方鸻手中握著那枚水晶,來到船舷邊上,將之向外一拋。
水晶在飛轉中從內部綻放出一抹奪目的光采,那光頃刻之間沖破晶體,化作一束流星沖向天際,然后炸開,像是禮花,星星點點灑落下來。
耀眼的光芒映亮了甲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看清他的裝束,大多數人便不再多言。少數人想要發話的,那個工作人員也先一步提醒那是一位煉金術士大人在忙自己的事情——
只要對方不表現出拆船的傾向,那么他們最好少管閑事。
方鸻甚至聽到有低沉的驚呼聲從下層甲板之中傳來,看起來自己惹出的動靜影響了不少人,可他現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默默在心中詢問道:“塔塔小姐,你在嗎?”
“我在這附近,”妖精小姐的聲音立刻從心靈之中傳來,“七海旅人號離你們大約有十空里遠,沒有超出我與騎士先生的聯絡范圍。”
“出了些事情,”方鸻答道,“讓七海旅人號靠攏過來,我要登船,另外通知船上大伙兒作好戰斗準備,等我登船之后再詳細與你們說。”
塔塔聽出他口氣之中的決然。兩人心靈互通,她自然明白自己的騎士是一位怎么樣的人,也不必多說,只點點頭道:“我明白了,騎士先生。”
龍魂小姐的聲音沉寂了下去。
七海旅人號靠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他默默待在甲板上,除了蓋伊發生器固定的蜂鳴之外,耳邊還縈繞著空海之上呼呼的風聲。
但方鸻卻聽到沙沙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他回頭看去,才發現是羅薇。
“學姐也是來勸我的嗎?”
羅薇聽了他的話,抬起頭來。她剛好調試完魔導手套的最后一項參數,搖了搖頭道,“其他人都不是戰職者,也幫不上你什么,可我是妖精使,艾德,我和你一起去。”
“羅薇學姐?”
羅薇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目光看著云海方向,“不必擔心,我告訴過老師了,一會她也會來找你,大約是叮囑你一些東西。”她停了停,柔聲問:“你的船就在那邊?”
方鸻一時沒明白對方的意思,只下意識地點點頭。
他忽然問道:“冥女士要來?”
“要叫冥姐,”一個不滿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方鸻不用看也能聽出這個獨特的語氣是屬于那位構裝女王,而他轉過身去,正好看到冥女士一身戰斗工匠的裝束走過來。
她身上披著煉金術士的風衣,銀色的滾邊屬于工匠大師的位階,其領口上則是屬于煉金術士最高位階的紋章星辰——蒼藍星辰,埃索林的繁星。
整個艾塔黎亞能獲此殊榮者,也不會超過二十人。
方鸻還很少見到她這樣打扮。平日對方都是穿著常服的,他也可以理解,他平日里穿著高階煉金術士的裝束都引人指指點點,一位工匠大師在船上走來走去,還不引得眾人圍觀、
事實上現在就產生了這樣的效果,不少工作人員看到冥,驚得路都不會走了。
但甲板上的狂風正揚起冥的衣角,一頭長發隨風飛舞,她卻毫不在意一般,反而十分享受這樣的環境,“已經很久沒這么到甲板上吹風了,真懷念在第二世界的日子,一轉眼那位灰之王也要退役了,而我自己的職業生涯也走過了大半。”
她走到船舷邊,又回過頭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方鸻。她受過空海祝福,黑沉沉的眸子里透著一種奇特的青色,內里的神色之中滿是對方鸻濃厚的興趣,“這些天我教其他人多重并行,沒讓你來,是因為你也用不上了。不過接下來我要教的東西,你可不能再逃課去和你那個小女友約會了……”
方鸻臉紅了紅。
他心想這都什么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們還在巴伐蘭。這位冥女士怎么說話不看場合的,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么?
但冥話鋒一轉,“有機會的話,你最好親自去第二世界看看。我想你應該能走到那一步,第二世界與第一世界是截然不同的,等你親自見過就明白了,我,奧丁還有晨曦都認為你可以走得更遠。”
方鸻有點不解地看著她。
可冥也就是這么一提,轉而便閉口不談。
她謎語人的屬性讓方鸻難受得好像心里有貓抓一樣,不明白對方究竟想說什么。一般來說這時候羅薇學姐是會幫他解釋一下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羅薇學姐也沉默著一言不發。
冥看向空海的方向,忽然開口道:“那是你的船吧?”
方鸻一怔,不由向那個方向看去。空海之中綻放出一道銀光,那正是七海旅人號上傳來的燈光,七海旅人號正在向這個方向飛速靠攏,按照空海之上的禮節,塔塔小姐是理應當事先知會海利爾號的。
海利爾就是他們所在的這艘班船。
水手們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好快的船!”
人們低呼道。
最先看到七海旅人號的是瞭望塔上的瞭望手,那優美的船身正分開云層,懸掛銀帆在云海之上破浪而行,一轉眼之間便已隱隱可以在天邊看到一個輪廓。
這些熟練的水手們也算見多識廣,可從沒見過如此快的船。
人們起先憂心是空海上的海盜,不過方鸻叫來工作人員,告訴他那是自己的船,他有一些事必須要在這里下船,換乘。
他是戰斗工匠,自然有換船的辦法,那工作人員聽了之后,又將消息傳遞下去,總算平復了騷動。
冥在一旁靜靜看他有條理地一件件將事情辦完,然后才開口道:“這樣太慢了。”
方鸻一愣。
“你們靠過來一些。”冥向他和羅薇招了招手。
“冥女士?”
“小家伙,要叫姐姐,”冥沒好氣道,“這樣老氣橫秋的稱謂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是怎么跟那些原住民一樣學得這么古板正經一點也不討女孩子喜歡的?”
她一邊念念叨叨,一邊將手在領口處的水晶上輕輕一按,然后向前伸出手去。
身后傳來一陣驚呼聲。
那驚呼與先前截然不同,而在人們震驚的目光之中,一束銀光正從冥領口的水晶中射出,順著她手勢的指引,投射向前方,苒苒光芒在海利爾號的船舷之外,正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輪廓。
冥仰頭看著那輪廓一點點成形。
方鸻同樣仰著頭,眼底全是震驚的光芒。
只有羅薇看著這一幕,稍稍平靜一些,她也不是第一次見自己的老師在空海之上投射自己的龍騎士了。
在冥的目光注視下,銀色的光輝散去了,最后在海利爾號一側船舷外投影出了一臺幾乎三分之一大小的巨型構裝,它垂著頭,爪子與尾巴,像是一頭銀色的巨龍,沉睡于空海之上。
冥這才回過頭來,對他介紹道:“小家伙,這是銀妝,我的至高者構裝,偽龍騎士。”
“銀妝,這是小家伙。”
“和他打個招呼。”
巨龍睜開眼睛,看著方鸻,那溫和的銀色的目光有如具有生命一般。
那是方鸻第一次在云海之上真正見證主構裝的真實形態,而這是一個對于他來說前所未見的領域。
他張了張口,已經完全呆住了。
“別發呆了,”冥拍了他腦門一下,“上車吧,我帶你們過去。不過至于能不能救人,就得看你們自己的發揮了,畢竟我可不想掀起龍騎士之間的戰爭。Virus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可別叫其他人失望。”
“那個女人可沒我這么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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