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一章 少年、少女與狼的故事
日暮時分。
樹海映著晚霞,天邊的疏云金澄澄一片,像是燒著了,整個天地之間一片橘紅。東方的天空像是一塊漸變的幕布,從淡青到深藍,到深紫,而后閃爍著點點星光,藍色的月亮從海林的方向升起。在天穹頂上,有些深邃的幕布上點綴出一條斑斕耀眼的星河。
魁洛德一個人坐在朽木上,小口小口喝著酒,靜靜看著太陽沉入山坳下面。霞光層層消退退,森林開始變得幽暗,星星點點出現了一些奇異的發光植物。遠處卷曲的長號蕨下面坐著幾只害羞的小生靈——森林妖精,它們遠遠地好奇地看著這些人類。下面的巨大白堊巖其實是一頭巖巨人,它不時動一下身體,好讓背后那只惱人的的翅蜥蜴不要總想爬進它的腮孔。
當魁洛德看到絲卡佩從帳篷里走出來,連忙小心翼翼地收好水壺,伸了個懶腰準備起身。遠處妖精們嚇得‘呀——’一聲齊齊化為飛散的光點消散于黑暗之中。而巖巨人被也它們驚得搖晃了一下身體,那只正在努力向上攀爬的翅蜥蜴立足不穩,掉了下去。
這邊小小的動靜終于引起了方鸻的注意,他回過頭查看了一眼。八點才剛過,營地內的氣氛就進入了臨戰之前的狀態。雖然任務還沒最終下達,但各小組負責人已開始聯系自己的組員,點名,匯聚,剩下的人也在各自檢查自己的武器與裝備。
方鸻自己也在進行最后的準備工作。煉金術士攜帶的隨身物品比較多,林林種種裝滿了兩口巨大的箱子,因此絲卡佩專門分配了一頭馱獸給他使用。最后要檢查的戰具被和卷成一卷的帳篷放在一起,位于馱獸的鞍囊的最上面,旁邊掛著兩口巨大的藤箱,他花了好大功夫都沒把那些東西取下來。
方鸻忍不住有點惱火地拍了拍那頭泰索夫龍蜥獸,示意它蹲下去一點。
但那頭馱著這么多重物的泰索夫龍蜥獸重重地噴了一個響鼻,顯然對他此舉大為不滿。方鸻差點氣笑了:“好家伙,你脾氣還不小。”
他正準備用終極手段——但一只白皙纖細的手這時進入了他的視野,那手輕輕握住箱子的把手,好像沒重量一樣輕飄飄地幫他把一對箱子舉了起來,然后放在了地上。
方鸻愣了愣——
安靜的少女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回過頭一種平和的神色看著他。她的個子幾乎和方鸻一樣高,柔順華美的長發像是一條映襯星光的銀緞,發梢卷曲,頭頂上警惕地豎起一對犬科的尖耳,白色柔軟的絨毛,細長松軟。
肌膚流淌著牛奶一般的色澤,秀美的臉蛋如同月下的花瓣,含著晶瑩剔透的露水,那是細長眉毛下一泓冷冽清澈的泉,星子一樣的眸子里永遠傾述著一首雋永的詩。
當方鸻目光與那道文靜嫻雅的目光相對,心馬上不爭氣地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彌、彌雅?”
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神秘的少女就是弗洛爾方面派下來的臨時指揮官。也是單方面負責與參與這次任務的其他團隊聯絡的聯絡者:她的選召者血統是荒野之國羅塔奧的森林之民——雖然羅塔奧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但選召者顯然不受此限制。
她安靜內斂,像是一頭優雅孤高的雌狼——但本人其實很好相處,只是不愛說話。平時也不見得會多干涉冒險團的日常事務,加上本身又是一個大美人,因此隊里大家都喜歡她,幾乎沒人對這位從天而降的‘指揮官小姐’有什么意見的。
除了絲卡佩小姐之外。
絲卡佩小姐總懷疑她別有用心。當然絲卡佩小姐信不過一切大公會的人,不過方鸻有理由相信她更加針對彌雅,是出于一種小小的女人之間的嫉妒心理。
方鸻自己只知道彌雅這個ID,她似乎并不是杰弗利特紅衣隊的成員,但弗洛爾之裔本來就是一個由十多個公會組成的選召者同盟,來自別的什么公會也沒什么奇怪。
因為負責養護戰具的原因,方鸻倒是時常能與她聊上幾句,這一度引得團里的眾色狼鬼哭狼嚎,嚷嚷也要去轉職煉金術士。不過這股歪風邪氣很快就被絲卡佩小姐鎮壓了下去。
“我的戰刃什么時候能修好?”彌雅的聲音輕輕的,語氣不疾不徐,很像徐徐吹過森林的風。
“啊,已經修好了,力量構架的過載倒是好解決,就是迅捷齒輪對于我來說等級太高了。我作了一個臨時的補償方案,雖然不影響戰刃本身的使用,可是戰具的‘迅捷爆發’技能……”
“被封鎖了?”
“那個,很抱歉。”方鸻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沒關系,我自己的戰具是什么狀況我自己最清楚,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另外,聊天總得有一個開頭不是嗎?”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和我聊天?”方鸻腦子有些空白。
但他馬上又心花怒放起來,就像一切在這個年紀滿腦子自信與狂想的大男孩一樣,對于美麗異性的話總是充滿了過多的解構與誤解。
彌雅抬頭看了看泰索夫龍蜥獸背上的東西,說道:“我幫你吧。”
“啊,不用……”
彌雅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你不行,煉金術士力量太低了。”
男人怎么能說自己不行?但方鸻看到她好像抽一頁紙一樣輕描淡寫地將帳篷卷扯下來之后,就抽抽嘴角說不出話來了。
只能怪這個世界本身的設定,生活職業的屬性和現實中的普通人差距不大,而戰斗職階往往有很高的屬性加成,當然像是魁洛德與彌雅這樣舉重若輕的,那一般是比較厲害了。
不過這個世界從來不是被人刻意設計成這個樣子的,人類從沒掌握過它背后運作的規律,事實上從第一批選召者來到這個世界,它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沒人知道新世界究竟是自然形成的,還是有主之物。是高維度文明的一個游戲,還是本身就存在于更高層次之中的一個自然宇宙。
一切都像是個謎。
彌雅仿佛像是能感受到他在背后的目光,低著頭說道:“趁這個時候修理一下你的發條妖精吧。”
“啊,好。”
白天那發條妖精不過是魔力耗盡了而已,只需要再充能就可以了。方鸻打開外殼把里面的柱水晶抽出來,插入自己身后魔導爐上的插槽內,然后抬起頭來看著彌雅把煉金術工具幫他支了起來。
她半蹲在地上,一邊細致地檢查工具,一邊繼續說道:“你發條妖精控制得很好,有些正式的煉金術士都未必有這個水準。”
“……其實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大概有三個月?”
發條妖精是一種只有煉金術士才能操縱的特殊術具,外觀是一個球形構體,由上下兩個黃銅外殼構成,它由一根插入其核心的充滿魔力的無屬性晶柱驅動,通過快速振動與鉸鏈相連的兩對人工蟬翼實現飛行,同時嵌入殼體的遙感石可以實現一定程度上的視覺鏈接,用來偵查再方便不過。
不過操縱發條妖精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工作,方鸻用了好久才能熟練操縱,這個進度說不上慢,但也絕對稱不上快。據說職業的選召者只要半個月就能上手,這還是平均水平。
彌雅停下來側過頭,方鸻剛好能看到她近乎完美的側臉,肌膚晶瑩透著玉質的色澤。她問道:“是嗎,聽說你不具有魔力自適應性?”
“……是的。”
“其實有很多選召者都沒有魔力自適應性,輝光石的同調也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的同調性特別的好,但也有一些幾乎無法同調。另外,你知道魔力自適應性有什么作用嗎?”
“啊,這我倒是知道,因為新世界的大部分特殊力量都來自于傳承自太古時代的煉金術,無論是被人們普遍當作工具使用的‘魔導器’,還是被當作武器使用的‘戰具’,或是那些大型的‘戰役級兵器’,其核心都是通過公式轉化儲存于不同元素屬性的水晶之中的魔力來驅動的。因此使用這些工具時,人們就需要具有相應屬性的魔力自適應性,否則就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
“另外我還聽說火系的魔力因為爆發力和攻擊性更適合近戰戰具,所以火系魔力自適應性者大多是戰士,比如說魁洛德先生。雷系的魔力自適應性者反應敏銳一般是弓手與銃士,比如絲卡佩小姐。另外還有回復力強的水系魔力自適應性者,和耐久性高的地系魔力自適應性者。”
“最后,大部分被用作工具操縱使用的‘魔導器’都是由無屬性水晶驅動的,因此不具有魔力自適應性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但也要具備相關的專業知識。”
彌雅一言不發地看著對這些‘常識’如數家珍的方鸻,等對方一口氣說完之后,才靜靜地問道:“差不多是這樣,但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為什么不留在安全區域內當個生活職業者?生活職業選召者里面也有很多杰出的存在。”
“那是因為我想要冒險嘛,”方鸻滿不在乎地一笑:“我從小就是這個樣子,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靜得下來的,就算沒有魔力自適性,我也可以選擇當一個和冒險隊一起行動的煉金術士。”
彌雅聽了不置可否,淡然地將最后一件重物取下來在地上放好,然后拿出一把星匕首:“這把匕首,也請幫我修復一下。”
“啊,現在?時間上可能來不及了。”
“沒有關系,能修多少是多少。”
“這匕首……”方鸻這才看到彌雅遞過來的匕首,不禁無語,匕首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他無法想象要怎么樣才可以將堅固無比的戰具變成這個樣子。
“彌雅,你的戰具是……?”
彌雅一言不發。有那么一瞬間,方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好像看到彌雅竟然罕見地有點尷尬。過了一會,她才解釋:“因為職業的原因,我的戰斗方式可能稍微有一些激進。”
方鸻這才想起來,一周之前對方的戰刃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的。他偷偷看了看對方,實在難以想象如此安靜文雅的人,戰斗方式會是如何‘激進’的。
“匕首一時半會也維護不好,可這次任務之后你就要離開我們冒險團了吧?”
彌雅答道:“不著急。”
“不著急?”
“是的,先放在你那里,沒關系。”彌雅看了看整理好的東西,點了一下頭:“其他人應該快要準備好了,我們營地里見吧。”
方鸻趕忙叫住她:“等等,彌雅。”
彌雅佇足,回頭,看向他。
方鸻剛剛想說什么,頭頂上的夜空忽然明亮了起來,打斷了他要說的話。他抬起頭來,看到一條金線從黑沉沉的天幕之上劃過,明亮的光倒映在漆黑的瞳孔中,墜向北方。
“那是……”方鸻怔住了。
“……戰役級,是從圣蛇號上投送的,看樣子戰斗已經開始了。”
少女眼底映著這光彩,抬著頭說道。然后她才收回目光,安靜地看向方鸻,仿佛在等待他的下文。
“那個我……”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方鸻有點心慌意亂:“其實沒什么,就是想說……注……注意安全。”說完這句話他只想給自己一個耳光,他再莫名其妙說些什么鬼東西。
對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明亮的光線剛好將這一刻兩人的神情從交錯的光影中勾勒出來,方鸻有些窘迫地低下頭。
“你也一樣。”她轉過身,臨走之前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艾德,這個行業追捧天才,沒有天賦,在這個圈子里終究是沒有未來的……”
少女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融融的月光之中。
過了好一會,方鸻才從呆滯之中回過神來。彌雅離開的方向,穿過樹干與低垂的枝葉的月光顯得神秘而冷清,綠茸茸的苔蘚覆滿每一處凸起處,石頭或是朽木。
一如他白晝里所見的景象。
……
彩虹同盟,銀林之矛主營地。
“團長,圣蛇號依舊在A430275和A430289這兩個區域之間來回巡航。”
“報告,杰弗利特紅衣隊兩個團在戈爾工河南岸一帶前出。”
并不寬敞的行軍帳篷內,天花板上的吊燈隨著地面的震動搖晃著,銀林之矛的侍從人員不得不護住桌子上的一大堆紙質文件與地圖。不時有傳令官推門而入,與正在離開的同僚錯身而過。
KUN抬起頭來。
“不要動,又失焦了,”在KUN不遠處,紅茶推了推眼鏡,茶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絲惱怒的神色。她舉起雙手,將一個旁人看不到的窗口對準了前者:“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怎么還像個孩子一樣毛毛躁躁的?”
KUN皺了皺眉頭。
“也別皺眉頭,難看死了。”
前者倒吸了一口冷氣:“紅茶,先別拍了,這邊才是正事。”
紅茶不以為然地撥弄了一下空氣——雖然在旁人看來那里只有一些交錯的色彩光線,答道:“那可不行,這是上面俱樂部的決定,當然你也可以嘗試說服投資者們,作為公會的明星選手,他們說不定會給你一個面子。”
“他們只會給錢面子。”
“你知道就好。”
“但他們現在不在這里!”
“這不代表我會不盡職盡責,”紅茶答道:“我很有職業操守的。”
“但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樂在其中?”KUN黑著臉看著她。
紅茶彎了彎眉毛,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至于笑起來,她可不想讓對方惱羞成怒:“沒有的事,只不過例行公事而已。好了,你可以繼續關心你自己的事情,但記得不要露出多余的表情。”
KUN繃著臉。
周圍的人低下頭竊笑不已。
這時一個傳信者匆匆走了進來,說道:“團長,風元素探測儀剛剛偵測到A430275方位的目標發生了形變,從一個分化成了兩個,其中一個比較小,初步估計應該是什么東西從圣蛇號上分離了出來。”
帳篷內頓時安靜了下去。
“滑翼艇!”
KUN與紅茶互相看了一眼。
紅茶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放下了手中的‘鏡頭’:“要不要通知總會?”
KUN搖了搖頭:“先別急,投送方位計算出了嗎?”
送信者點了點頭:“落點應該是在遺跡東南方一帶。”
“等等,遺跡?”紅茶有些意外:“遺跡里面那不是……”
“有那邊兵力分布的細節嗎?”KUN打斷了她。
紅茶想了一下,“那邊有半個團,不久之前剛進入那個區域,斥候下午傳回的消息。”
“四十人左右,”KUN重復:“有意思,這不是杰弗利特紅衣隊的主力,是傭兵?”
紅茶點了點頭。
“有意思,”KUN走到桌邊,用手將羊皮地圖卷邊輕輕碾平,自言自語:“弗洛爾之裔的人應該很清楚我在這里,這算是欲蓋彌彰……還是有更多的意圖?”
他手指在粗糙的地圖上劃過,抬起頭來。“準備人手吧。”
“等一下,”紅茶攔住他。“KUN,杰弗利特紅衣隊兩個團還在戈爾工河南岸,而且遺跡里面那東西……?”
但KUN答道:“所以說這是陽謀啊。沒關系,只管把命令傳達下去,出了問題我來負責。”
紅茶楞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
伊塔之柱 第一章 少年、少女與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