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嘆眾生苦

而圣山之下，樹林之中，一道偉岸的身影像是已跪了很久。

他的背并不太直，只因他在這里，不需要任何偽裝。

他的面前是一座低矮的墳墓，像是久未祭拜，其上已然長滿了青草。

墓碑只是普通的石塊刻成，在歲月的侵蝕之下，已然滄桑不堪。碑上的字跡已然模糊，在青苔斑駁之中，只能看到隱隱約約上面兩個字亡妻。

他手中有壺，身旁有杯，眼中有淚。

他顫抖的手提起酒壺，倒滿了杯，也滴下了淚。

“喝吧喝吧”

他的聲音沙啞而凄涼，像是對整個世界依然沒了留戀，杯中酒，杯中淚，皆倒在了泥土之中，青草之間。

他自己也喝，倒一杯，喝一杯，像是在于墓中之人共飲。

于是他的眼淚愈發洶涌！

他的全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氣勢，但在這墳墓面前，卻溫柔得像水。

他喃喃道：“想必你也恨我吧？你本無憂無慮，生活在這昆侖山野之中，卻被我喚醒了靈智。”

像是憶及往事，他的臉上頗有悲戚，輕聲道：“你不惜叛離種族，與我成親，為我懷胎十月，生兒育女，可我帶給你的又是什么？”

他喃喃道：“我帶給你的，只有災難！你被活活燒死之前，甚至還看著咱們的小丹死于毒手！我沒臉來見你，二十一年了，我真的沒臉來見你。”

“我，對不起你。”

他說著話，竟然大哭了起來。一個男人，一個偉岸的身影，趴在那青草墳頭，失聲痛哭，悲涼無語言表。

他聲音沙啞，喃喃道：“二十一年未曾有人祭拜，想必你在那邊，也過得很苦吧？在你生前，我沒能做好丈夫，想不到在你死后，我卻依舊沒有做好。”

他緩緩道：“我終于來了，以后每年都來，除非我死！”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當年害你的人，我已然殺了個干干凈凈，但還有兩人，至今逍遙。他們雖然是我的恩師，但在害你的那一刻起，流川子已然和他們不共戴天！”

說到這里，他眼中已然涌起驚天殺意，厲聲道：“你且看著！我這就上這昆侖圣山，斬他們頭顱，點上魂燭，祭你在天之靈！”

他說著話，豁然站起了起來，朝那昆侖圣山看去！

當他的眼神離開墳墓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質便瞬間變了！

變得殺意沸騰，變得鋒芒畢露，變得無可阻擋！

于是，這一個偉岸的魔神，瞬間拔地而起，朝那昆侖圣山天道峰而去！

而此刻，昆侖圣山天道峰，已然危在旦夕！

天空的秩序早已崩潰，若不是四大神物、神寶以規則護佑，恐怕整個玉虛宮都已然毀滅。

噬空蝶王實在太強了，完全超越了眾人的認知，四大神物、神寶的規則竟然也無法限制它。數百對翅膀同時一扇，那規則頓時便崩潰了一大片，而雖然又重新誕生了規則，但似乎遠遠跟不上毀滅的速度。

天空血光驚天，似乎在翹首以待，只要噬空蝶王一旦破出規則壓制，恐怕便會瞬間產生蒼穹之光。

而那時的蒼穹之光，威力已然無法揣度，照天虛子的話來說，恐怕整個昆侖圣山都會化為灰燼，而方圓百里的大地，恐怕也難以幸免。

辜雀急道：“天虛子，你快召喚玉虛宮老輩人物出山吧！不能再拖了！”

天虛子咬牙道：“如果有用的話我早就請長輩們出山了，可是這東西如此強大，又不懼元力，來多少都沒用啊！”

辜雀雙拳緊握，這件事處理不好，非但溯雪必死，連周圍數十萬百姓也得遭遇。

他不禁急道：“那么上面呢？你們隨時把上面念在口中，他們莫非都是一群廢物？竟然連這種事也不管？”

“混賬！”

天虛子臉色一變，驚道：“黃口小兒，無知狂妄，給我立刻閉嘴！”

因為辜雀這句話，他已然嚇得臉色蒼白了。

而就在此時，一聲嘆息忽然傳來

聲音很輕，很溫和，像是近在耳邊，卻又響徹了整個天地！

只見無盡的道韻忽然從昆侖山下溢出，每一道元氣，都像是按照某種規則排列，繁復的紋路幾乎讓人頭暈目眩。

顧南風已然大喜道：“這聲音很熟悉！”

話音剛落，只見道韻澎湃，整個玉虛宮都在顫抖，無數瓦片落下，拍在地上，碎成無數塊。

那個聲音再次傳出：“無量天尊！”

“自大千宇宙、諸天萬界誕生以來，道便所存，演化一切，故天有明暗，日有晝夜，月有圓缺。”

“故宇宙星辰運轉變幻不停，故天氣陰晴風雨雷電不息，規則衍生，萬物遵循。”

“故，我嘆眾生苦矣！晝炎夜寒，風雨難調，雷電交擊，或澇或旱。更有人心叵測，利益糾葛，紅塵苦難，兵禍害世。”

“小有奸人縱橫、車馬難控，大有時空失衡、天地崩碎”

“故有道，道之為何？嘆眾生苦矣！”

聲音帶著悲苦與憐憫，像是穿透了諸天萬界，從那時間長河的盡頭跨越千古而來，響徹在這片天地之間。

天虛子、天坤子、天乾子三人身體同時一顫，竟然連忙跪下身去，大呼道：“無量天尊！”

三人同時道：“吾等見過洞喜子師尊！”

洞喜子道君？辜雀臉色一變，頓時朝下看去，只見一道青光閃過，一個瘦老的身影，已然站在了天地之間。

他早已不在年輕。

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皺紋密布，身體佝僂，手持拂塵，像是已然半只腳踏進了棺材。

但辜雀明白，以洞喜子的道君之境，想要恢復年輕之姿，不過一個念頭而已。

只因他的心境，已然遠遠超越了皮囊，所以才不重視外表而已。

就是這樣一個佝僂的身影，就是這樣一副蒼老的面孔，誰又能想到，他是這玉虛宮最偉大的掌教之一？

他的聲名傳遍了整個大陸，他道號洞喜，卻懷悲憫之心。

他見戰爭霍亂，民不聊生，痛哭三天，面壁十年，道法修得圓滿，成就無上道君之位。

他早已超越了這片天地，但他卻與天地同在。

但凡是神魔大陸的人，無論帝皇圣主，無論達官貴人，無論世外散仙，無論凡夫俗子，只要聽到洞喜子這個名字，都不禁由衷感慨，心生敬意。

而破壞氣氛的人總是無處不在

顧南風頓時上前跑了兩步，大喜道：“洞喜子，你這老頭，竟然還待在玉虛宮？老子以為你早他媽跑上面去了呢？”

洞喜子一眼看了過來，像是看透了一切，微微一笑，輕聲道：“顧島主，千劫萬險魂不滅，沉浮深淵上百年，你總算是出來了。”

顧南風瞪眼道：“原來你這老頭早就知道我在下面，為何不救我？”

洞喜子慨然一嘆，緩緩道：“顧島主雖然放蕩不羈，但善心自持，因果未欠，自然不會就此墮入輪回。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萬千塵事皆有道法，自然無為，不偏不倚，你”

“停！”

顧南風直接打斷，擺手道：“行了行了！說話還是和當年一個調子，老子早就聽膩了，你還是趕緊處理這噬空蝶王吧！”

洞喜子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卻沒有管噬空之蝶，而是朝天虛子、天坤子、天乾子看去。

接著，他一聲苦嘆，慨然道：“天虛子，掌教之位可好坐？”

天虛子恭敬道：“稟師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掌教之位，承載著昆侖圣山玉虛宮數萬年基業，承載著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弟子的安危，實在不好坐。”

洞喜子又道：“天乾子、天坤子，太上長老之位可好坐？”

天坤子連忙道：“稟師尊，實在不好坐，每一句話，每一個行為，都為眾弟子效仿，都影響著他們的道心。”

天乾子也苦笑道：“如掌教師弟所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洞喜子緩緩搖了搖頭，輕嘆道：“你們真是讓人失望”

三人聽到這句話，頓時嚇得臉色蒼白，不禁同時道：“無量天尊，請師尊解惑。”

洞喜子道：“你們功參造化，道法心境卻怎么提不上來？連大道面前無長幼，萬物皆是自由身的道理都忘了嗎？莫非是修那殺伐之道去了？”

此話一出，三人身影一震，對視一眼，連忙站來起來。

天虛子道：“師尊說的是，我等不該跪。”

洞喜子道：“天虛子，你上位之時，我可有對你說過什么？”

天虛子道：“師尊說，萬物皆有道，萬般不離宗，道是眾生，眾生是道，無論生死輪回，當不偏不倚，當心懷悲憫。”

洞喜子道：“那么掌教之位，好坐嗎？”

同樣的問題，天虛子卻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慨然道：“請師尊解惑。”

洞喜子道：“道是眾生，眾生是道，你至少還記得這句話。那么請問，我昆侖圣山玉虛宮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弟子，可算眾生？”

天虛子嘆道：“當屬眾生。”

“那么我昆侖圣山玉虛宮無數先輩，可算眾生？”

“當屬眾生。”

洞喜子道：“那么掌教之位，僅僅是承載著祖先基業嗎？僅僅是承載著弟子安危嗎？”

天虛子身影頓時一震，連忙低頭道：“無量天尊，是天虛子錯了。掌教之位，承載著眾生基業，天下基業，無論門派，無論民族國度。承載著眾生安危，無論飛禽走獸，無論派別種族。”

他說完話，又不禁道：“無量天尊，謝師尊解惑，天虛子狹隘而淺薄，實在有愧恩師教導矣！”

天虛子搖了搖頭，又不禁朝天乾子、天坤子看去，緩緩道：“修道之目的，不在于武，而在于道。這噬空之蝶，我昆侖圣山古籍之中早有記載，想必是你們把心思全部都花在了武功殺伐典籍之上了。”

天坤子已然淚流滿面，痛哭道：“天坤子有愧師尊教導，請師尊責罰！”

天乾子也顫聲道：“我等身為太上長老，當有明辨天下之見識，一早便該認出這是噬空之蝶，以規則壓之。奈何辜負師尊教導，也誤導了門派弟子，實在無顏再言道之一字也！”

“無量天尊！”

洞喜子深深一嘆，不禁慨然。

而辜雀等人對視一眼，也不禁有些感慨，道之一字，何其縹緲，洞喜子以天地蒼生為懷，超越派別種族，不愧是天下眾生共敬之道君。

念及此處，眾人也不禁深深鞠了一躬。

大千劫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嘆眾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