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四百二十張 山水依舊
(讓大家久等了。14000字章節。)
從大隋京城走回大驪龍泉郡的返鄉路,陳平安無比熟稔。
依然是盡量揀選山野小路,四下無人,除了以天地樁行走,每天還會讓朱斂幫著喂拳,越大越動真格,朱斂從壓境在六境,到最后的七境巔峰,動靜越打越大,看得裴錢憂心不已,如果師父不是穿著那件法袍金醴,在衣服上就得多花多少冤枉錢啊?第一次切磋,陳平安打了一半就喊停,原來是靴子破了道口子,只好脫了靴子,赤腳跟朱斂過招。
離開大隋邊境后,陳平安就換上了草鞋,看得裴錢樂不可支,然后陳平安就也給她做了一雙,小黑炭便笑不出來了,草鞋結實,上山下水其實反而比尋常靴子更加可靠,可終究磨腳,好在陳平安也沒堅持讓裴錢一直穿著。裴錢拿針挑破腳底水泡的時候,朱斂就在旁邊說著風涼話,這一老一小,習慣了每天嘴上斗法。
陳平安當時就坐在溪澗旁,脫了草鞋,踩在水里,思緒飄遠。
近鄉情怯談不上,可是比起第一次游歷返鄉,到底多了許多掛念,泥瓶巷祖宅,落魄山竹樓,魏檗說的買山事宜,騎龍巷兩座鋪子的生意,神仙墳那些泥菩薩、天官神像的修繕,林林總總,許多都是陳平安以前沒有過的念想,經常心心念念想起。至于回到了龍泉郡,在那之后,先去書簡湖看看顧璨,再去彩衣國探望那對夫婦和那位燒得一手家常菜的老嬤嬤,還有梳水國老劍圣宋雨燒也必要見見的,還欠老前輩一頓火鍋,陳平安也想要跟老人顯擺顯擺,心愛的姑娘,也喜歡自己,沒宋老前輩說得那么可怕。
崔東山,陸臺,甚至是獅子園的柳清山,他們身上那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名士風流,陳平安自然無比向往,卻也至于讓陳平安一味往他們那邊靠攏。
這叫喜新不厭舊,所以家當越攢越多。
陳平安覺得這是個好習慣,與他的取名天賦一樣,是寥寥幾樣能夠讓陳平安小小得意的“拿手好戲”。
陳平安突然轉頭對裴錢說道:“以后你和李槐他們一起走江湖,不用太拘束,更不用處處學我。”
裴錢羞赧道:“我倒是想要學師父,可是想學師父也學不來嘞。”
朱斂笑道:“裴錢啊,以后我編撰一部馬屁寶典,一定在江湖上大賣,到時候掙來的銀子,必須跟你平分才行。”
裴錢一本正經道:“可不許反悔,咱倆五五分賬!”
朱斂伸手點了點裴錢,“你啊,這輩子掉錢眼里,算是爬出不來了。”
裴錢學那李槐,搖頭晃腦做鬼臉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陳平安會心一笑,“聽李槐說你們決定以后要一起四處挖寶?”
朱斂打趣道:“哎呦,神仙俠侶啊,這么小年紀就私定終身啦?”
裴錢怒道:“我跟李槐是投緣的江湖朋友,么得情情愛愛,老廚子你少在這里說混賬的葷話!”
然后裴錢立即換了嘴臉,對陳平安笑道:“師父,你可不用擔心我將來胳膊肘往外拐,我不是書上那種見了男子就發昏的江湖女子。跟李槐挖著了所有值錢寶貝,與他說好了,一律平分,到時候我那份,肯定都往師父兜里裝。”
陳平安一笑置之。
之后一行人順順當當走到了那座黃庭國郡城,位于御江畔,當時陳平安和崔東山結伴而行至此,見過數位御劍過街的劍修,雞飛狗跳,當時陳平安并沒有阻攔,僅憑當時的自身實力,管不了,只能冷眼旁觀。
應了那句老話,廟小妖風大。
不提大驪南方疆土,就說那大隋國境,還有青鸞國京城,似乎練氣士都不敢如此橫行無忌。
倒是這些藩屬小國的州郡大城,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都十分放縱,就連老百姓被禍事殃及,事后也是自認倒霉。因為無處可求一個公道。朝廷不愿管,吃力不討好,地方官府是不敢管,便是有俠義之士激憤不平,亦是有心無力。
正是這座郡城內,崔東山在芝蘭曹氏的藏書樓,收服了書樓文氣孕育出真身為火蟒的粉裙女童,還在御江水神轄境作威作福的青衣小童。
粉裙女童,屬于那些因世間著名文章、膾炙人口的詩詞曲賦,孕育而生的“文靈”,至于青衣小童,按照魏檗在書信上的說法,好像跟陸沉有些淵源,以至于這位如今負責坐鎮白玉京的道家掌教,想要帶著青衣小童一起去往青冥天下,只是青衣小童并未答應,陸沉便留下了那顆金蓮種子,同時要求陳平安將來必須在北俱蘆洲,幫助青衣小童這條水蛇走江瀆化為龍。
陳平安對此沒有異議,甚至沒有太多懷疑。
郡城依舊熱鬧,似乎對于納貢上國從大隋高氏變成大驪宋氏,對于黃庭國百姓來說,并無太多感觸,日子依舊悠哉。
不過聽說大驪鐵騎當時南征,其中一支騎軍就沿著大隋和黃庭國邊境一路南下。
談不上秋毫不犯,可是并未在黃庭國朝野引發太大的波瀾。
這一路深入黃庭國腹地,倒是經常能夠聽到市井坊間的議論紛紛,對于大驪鐵騎的所向披靡,竟然流露出一股身為大驪子民的自豪,對于黃庭國皇帝的英明抉擇,從一開始的懷疑觀望,變成了如今一邊
倒的認可贊賞。
與此同時,黃庭國紫陽府,御江,寒食江,五岳,成為率先被大驪朝廷認可的仙家府邸與山水神祇,風頭一時無兩。
臨近黃昏,進了城,裴錢無疑是最開心的,雖說離著大驪邊境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可終究距離龍泉郡越走越近,仿佛她每跨出一步都是在回家,最近整個人煥發著歡快的氣息。
朱斂倒是沒有太多感覺,大概還是將自己視為無根浮萍,飄來蕩去,總是不著地,無非是換一些風景去看。不過對于前身曾是一座小洞天的龍泉郡,好奇心,朱斂還是有的,尤其是得知落魄山有一位止境宗師后,朱斂很想見識見識。
唯獨石柔,充滿了忐忑。
陳平安斷斷續續的閑聊,加上崔東山給她描述過龍泉郡是如何的藏龍臥虎,石柔總覺得自己帶著這副副仙人遺蛻,到了那邊,就是羊入虎口。
尤其是崔東山故意調侃了一句“仙人遺蛻居不易”,更讓石柔揪心。
陳平安入城先購買了一些零散物品,然后選了家鬧市酒樓,與朱斂小酌了幾杯,順便買了兩壇酒水,然后就去找家落腳的客棧。
當陳平安再次走在這座郡城的繁華街道,沒有遇上游戲人間的“瀟灑”劍修。
不然陳平安不介意他們肆意傷人之時,直接一拳將其打落飛劍。
至于有無后續風波,牽連出幾個山上祖師爺,陳平安不介意。
走過倒懸山和兩洲版圖,就會知道黃庭國之類的藩屬小國,一般來說,金丹地仙已是一國仙師的執牛耳者,高不可攀。再說了,真遇上了元嬰修士,陳平安不敢說一戰而勝之,有朱斂這位遠游境武夫壓陣,還有能夠吞掉一把元嬰劍修本命飛劍而安然無恙的石柔,跑路總歸不難。
比如那位當年一行人,借宿于黃庭國戶部老侍郎隱于山林的私人宅邸,程老侍郎,著有一部享譽寶瓶洲北方文壇的《鐵劍輕彈集》,是黃庭國的大儒。
那位陳平安事后得知,老侍郎其實在黃庭國歷史上以不同身份、不同相貌游歷世間,當時老侍郎盛情款待過偶然路過的陳平安一行人。
幽雅宅院附近有大崖,是形勝之地,游人絡繹,風景奇絕。
后來崔東山泄露天機,老侍郎是一條蟄伏極久的古蜀國遺留蛟種,當初經由他這位學生親自引薦,已經被大驪朝廷招徠為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副山長,而老蛟的長女,便是黃庭國第一大山上門派紫陽府的開山鼻祖,幼子則是寒食江水神。其中老蛟的長女,便是一位金丹雌蛟,受限于自身資質,試圖以旁門道法的修行之法,最終破開金丹瓶頸,躋身元嬰,只可惜還是差了點意思,百年之內,休想更進一步。
蛟龍之屬,修行路上,得天獨厚,只是結丹后,便開始難如登天。
驪珠洞天當年最大的五樁機緣,大隋皇子高煊的那尾金色鯉魚,那條死活不愿意留在陳平安祖宅的四腳蛇,化作手鐲盤踞在阮秀手腕上的火龍,趙繇那暫時休眠的木雕螭龍鎮紙,再加上陳平安當年親自釣出、卻贈送給顧璨的泥鰍,它們之所以令人垂涎,就在于它們會毫無阻滯地躋身元嬰,誰能豢養其中之一,就等于必須可以擁有一位戰力相當于玉璞境修士的扈從。
在本土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數的寶瓶洲,哪個修士不眼紅?
而且這五條距離真龍血統很近的蛟龍之屬,一旦認主,相互間神魂牽連,它們就能夠不斷反哺主人的肉身,無形中,相當于最終給予主人一副相當于金身境純粹武夫的渾厚體魄。
當陳平安剛要帶頭走入一座客棧的時候,與朱斂一起轉頭望向大街。
一位面容冷漠的高挑女子姍姍而來,走到了陳平安他們身前,露出微笑,以字正腔圓的大驪官話說道:“陳公子,我父親與你們大驪北岳正神魏檗是好友,如今擔任林鹿書院副山長,而且當年曾經招待過陳公子,離開黃庭國之前,父親交待過我,若是以后陳公子路過此地,我必須盡一盡地主之誼,不可怠慢。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從披云山寄來的家書,故而在附近一帶等候已久,若是這些窺探,冒犯了陳公子,還希望見諒。在這里,我誠心懇請陳公子去我那紫陽府做客幾日。”
陳平安問道:“因為著急趕路,如果我今天婉拒了前輩,會不會給前輩帶來麻煩?”
正是老蛟長女、以及紫陽府開山老祖的高挑女子笑道:“自然不會,不過我是真希望陳公子能夠在紫陽府逗留一兩天,那邊風景還不錯,一些個山頭特產,還算拿得出手,若是陳公子不答應,我不會被父親和山岳正神責罵,可若是陳公子愿意給這個面子,我肯定能夠被賞罰分明的父親,與魏正神記住這點小小的功勞。”
陳平安稍作猶豫,點頭笑道:“好吧,那我們就叨擾前輩一兩天?”
上古蜀國蛟龍之屬遺種的高挑女子,取出一只小如女子手指的核雕小舟,往地上一丟,水霧彌漫間,驀然變出一艘雕欄畫棟的袖珍樓船,高三層,乘坐四五十人不在話下,好在在拋擲這枚核雕法寶之際,女子已經默默揮袖,將街上行人輕飄飄扯到街道兩旁。
與此同時,她從袖中捻出一疊色彩不一的符紙,松手后,符紙飄落在地,出現了一位位亭亭玉立、姿容秀美的少女,
顧盼生輝,根本認不出她們片刻之前還是一疊符箓紙人。
她們手腳伶俐,迅速從樓船上搬出一條登船木板。
高挑女子笑道:“請公子登船。”
裴錢看得目不轉睛,覺得以后自己也要有樓船和符紙這么兩件寶貝,砸鍋賣鐵也要買到手,因為實在是太有面子了!
陳平安拍了拍裴錢腦袋,帶著她跟隨那位高挑女修,一起登船。
在眾目睽睽之下,樓船緩緩升空,御風遠游,速度極快,轉瞬十數里。
站在這艘紫陽府老祖宗的仙家渡船上,腳底下就是那條蜿蜒近千里的御江。
陳平安站在欄桿旁,跟裴錢一起眺望地面上風景如畫的山山水水。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家鄉,以及去往龍泉郡一路上的郡縣、小鎮集市,那些陳平安走過了就被牢牢記在心頭的高山秀水。
又想起了一些家鄉的人。
當時跟隨學塾馬夫子一起離開驪珠洞天的同窗當中,李槐和林守一最終還是跟上了陳平安和李槐。
董水井和石春嘉一個選擇留在家鄉,一個跟隨家族遷往了大驪京城。
其實陳平安對他們觀感也很好,一個性情淳樸,大概是出身相似的緣故,當年最讓陳平安心生親近,一個扎著羊角辮子,活潑可愛,瞧著就靈秀聰慧。
陳平安不覺得他們的選擇就是錯的。
陳平安內心深處,希望家鄉的山水依舊,不管是董水井、石春嘉這樣留在家鄉的,或是劉羨陽、顧璨和趙繇這樣已經遠離家鄉的,他們心扉間,依然是故鄉的青山綠水。
當然,在這次返鄉路上,陳平安還要去一趟那座懸掛秀水高風的嫁衣女鬼府邸。
當年憋在肚子里的一些話,得與她講一講。
暮色里,董水井給餛飩鋪子掛上打烊的牌子,卻沒有著急關上店鋪門板,做生意久了,就會知道,總有些上山時與鋪子,約好了下山再來買碗餛飩的香客,會慢上一時半刻,所以董水井哪怕掛了打烊的木牌,也會等上半個時辰左右,不過董水井不會讓店里新招的兩個伙計跟他一起等著,到時候有客人登門,便是董水井親自下廚,兩個貧苦出身的店里伙計,便是要想著陪著掌柜同甘共苦,董水井也不讓。
董水井的餛飩鋪子,名氣越大越大,許多龍泉郡新建郡城的有錢人,都邀請董水井去郡城那邊多開兩家鋪子,只是董水井一一婉拒。
除了這座山頂有山神廟的半山腰餛飩鋪子,董水井當年憑借賣出小鎮其中一棟祖宅的大筆銀子,早早在新郡城那邊買了半條街的宅子,除了留下一棟宅院,其余都租了出去。
董水井還是最早一撥四處撿漏的當地人,兩座祖宅的街坊鄰居中,有不少小鎮土生土長的孤寡老人,性子執拗,哪怕外人出天價購買他們的祖傳物件,仍是死活不賣,說是晚上能夠住銀子堆里啊,還是死后塞滿棺材就能帶到下輩子啊?那些山上的仙家子弟耐著性子,與
那堆指不定幾年后就是泥土里一堆白骨的老家伙們磨嘴皮子,只覺得不可理喻,可又不敢強買,只得帶著大筆神仙錢失望而歸。
可董水井登門后,不知是老人們對這個看著長大的年輕人念舊情,還是董水井巧舌如簧,總之老人們以遠遠低于外鄉人買家的價格,半賣半送給了董水井,董水井跑了幾趟牛角山包袱齋,又是一筆不可估量的進賬,加上他自己辛勤上山下水的一點意外收獲,董水井分別找到了陸續光臨過餛飩鋪子的吳太守、袁縣令和曹督造,無聲無息地買下諸多地皮,不知不覺,董水井就成為了龍泉新郡城屈指可數的富貴大戶,隱隱約約,在龍泉郡的山上,就有了董半城這么個嚇人的說法。
今天董水井與兩位年輕伙計聊完了家長里短,在兩人離去后,已經長成為高大青年的店掌柜,獨自留在店鋪里邊,給自己做了碗熱騰騰的餛飩,算是犒勞自己。暮色降臨,秋意愈濃,董水井吃過餛飩收拾好碗筷,來到鋪子外邊,看了眼去往山上的那條燒香神道,沒看見香客身影,就打算關了鋪子,不曾想山上沒有返家的香客,山下倒是走來一位身穿儒衫的年輕公子哥,董水井與他相熟,便笑著領進門,又做了碗餛飩,再端上一壺自釀米酒,兩人從頭到尾,故意都用龍泉方言交談,董水井說的慢,因為怕對方聽不明白。
客人是個怪人,叫高煊,自稱是來披云山林鹿書院求學的外鄉游子,大驪官話說得不太順暢,卻還要跟董水井學龍泉方言。
等高煊吃完餛飩,董水井倒了兩碗米酒,米酒想要甘醇,水和糯米是關鍵,而龍泉郡不缺好水,糯米則是董水井跟那位姓曹的窯務督造官討要,從大驪一處魚米之鄉運來龍泉,遠遠低于市價,在龍泉郡城那邊于是出現了一家規模不小的米酒釀造處,如今已經開始遠銷大驪京畿,暫時還算不得日進斗金,可前景與錢景都還算不錯,大驪京畿酒樓坊間已經逐漸認可了龍泉米酒,加上驪珠洞天的存在與種種神仙傳聞,更添酒香,其中米酒銷路一事,董水井是求了袁縣令,這樁薄利多銷的買賣,涉及到了吳鳶的點頭、袁縣令的打開京畿大門,以及曹督造的糯米轉運。
郡守吳鳶,袁縣令與曹督造,三人當中,吳鳶品秩最高,
雖然正四品的郡守官位,還不算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可是作為大驪現任太守中最年輕之人,吳鳶是大驪朝廷不太愿意小覷的存在,畢竟吳鳶的授業先生,正是大驪國師崔瀺。只可惜如今吳鳶升了官后,口碑反而比起離京前差了許多,因為據說在龍泉尚未由縣升郡期間,這位被國師寄予厚望送到此地的吳縣令,給那些地方大族排擠得很是欲仙欲死,磕磕碰碰,碰了一鼻子灰。
可是人家吳鳶有個好先生,旁人羨慕不來的。
不過吳鳶在大驪京城朝廷,已經是個不小的笑話。
反而是后兩位,袁縣令和曹督造,更被大驪官場看好。不單單是兩位年輕俊彥是兩大上柱國姓氏的嫡系子弟,在于兩人在龍泉郡,在各自領域風生水起。袁縣令擔負著一部分西邊山頭仙家洞府的建造,神仙墳與老瓷山的文武廟順利開工與完工,也是他的功勞,留在龍泉郡的大姓豪族,不認吳鳶這個太守,卻愿意認這個官帽子更小的縣令。
至于曹督造所在的窯務督造官署,明面上是管著那些龍窯燒造宮廷御用瓷器的清水衙門,實則肩負著監督所有龍泉郡山上勢力的秘密任務。
而袁、曹兩個大驪最尊貴的姓氏,勢同水火,大驪鐵騎南下分兵三路,其中兩路鐵騎的幕后,就分別站著兩大上柱國姓氏的身影。
董水井能夠通過一樁不起眼的小買賣,同時拉攏到三人,不能不說是一樁“誤打誤撞”的壯舉。
事實上這米酒買賣,是董水井的想法不假,可具體謀劃,一個個環環相扣的步驟,卻是另有人為董水井出謀劃策。
董水井事后詢問那人,為何袁縣令和曹督造這般出身煊赫的世家子弟,一樣不拒絕這點蠅頭小利,比如去年末三家分紅,董水井掙了七萬兩銀子,袁曹兩人相加不過十四萬兩白銀,相較于市井商賈,可算暴利,未來分紅,也確實會穩步遞增,可董水井知曉袁曹兩姓的大致家業后,委實是想不明白。
那人便告訴董水井,天底下的買賣,除了分大小、貴賤,也分臟錢買賣和干凈營生。
在一些殺頭的買賣掙著了大錢,是本事,在干干凈凈的小買賣里邊,掙到了細水流長的銀子,也是能耐。何況許多小買賣,做到了極致,那就有機會成為一條真正的錢路,成為能夠夯實豪閥底蘊的百年營生。
最后那人摸出一顆普普通通的銅錢,放在桌上,推向坐在對面誠心求教的董水井,道:“便是浩然天下的財神爺,皚皚洲劉氏,都是從第一顆銅錢開始發家的。好好想想。”
那個依舊是橫劍在身后的家伙,揚長而去,說是要去趟大隋京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見著商家的祖師爺,那位看著面嫩的老先生,曾以降落一根通天木的合道大神通,取信于天下,最終被禮圣認可。
董水井思量半天,才記起那人吃過了兩大碗餛飩、喝過了一壺米酒,最后就拿一顆銅錢打發了店鋪。
不過那次做買賣習慣了錙銖必較的董水井,非但沒覺得虧本,反而是他賺到了。
高煊見董水井喝著酒,有些神游物外,笑著問道:“有心事?不妨說出來,我幫不上忙,聽董掌柜發幾句牢騷,還是可以的嘛。”
董水井搖搖頭,玩笑道:“胡亂想了些以后的事情,沒有牢騷。每天回了郡城宅子,累得半死,數完錢,倒頭就能睡,一睜眼就是新的一天,忙忙碌碌,很充實。”
高煊感慨道:“真羨慕你。”
董水井啞口無言,他倒是沒有覺得高煊是在無事強說愁,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跟錢多錢少關系不大,董水井便沒有接話,喝了口自釀米酒,餛飩鋪子這邊的酒壺上,都撕去了董家坊的紅紙,不然容易惹來是非,讓一座用來修養心性的簡單鋪子,很快變得烏煙瘴氣,如今知曉董水井到底有多少家底的人,整座各路神仙魚龍混雜的龍泉郡,依然是寥寥無幾。
高煊結賬后,說要繼續上山,夜宿山神廟,明天在山頂看看日出,董水井便將店鋪鑰匙交給高煊,說如果反悔了,可以住在鋪子里,好歹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高煊拒絕了這份好意,獨自上山。
董水井則下山去,結果碰到了應該是剛從大隋京城返回的許弱,說要吃碗餛飩,墊墊肚子,再去牛角山渡口繼續趕路去大驪京城,董水井只得返回,打開鋪子大門,直接給這位墨家豪俠做了兩大碗,沒拿米酒,懶得跟此人客氣,董水井坐在對面,看著許弱狼吞虎咽。
許弱含糊不清道:“你猜剛才那個年輕人是誰。”
董水井原本沒多想,與高煊相處,并未摻雜太多利益,董水井也喜歡這種往來,他是天生就喜歡做生意,可生意總不是人生的全部,不過既然許弱會這么問,董水井又不蠢,答案自然就水落石出了,“戈陽高氏的大隋皇子?是來咱們大驪擔任質子?”
許弱點點頭。
董水井猶豫了一下,問道:“能不能別在高煊身上做買賣?”
許弱笑道:“這有什么不可以的。之所以說這個,是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
董水井正色道:“先生請說。”
只有這種時候,董水井愿意以先生稱呼許弱。
許弱瞥了瞥店鋪柜臺,董水井立即去拿了一壺米酒,放在許弱桌
劍來 第四百二十張 山水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