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六十四節 哀鳴
黃支國,是當代身毒次大陸最大的商業城邦王國。同時亦是如今次大陸少有的佛教城邦。
當代的黃支王,身毒語稱作‘達摩波羅菩薩’,以佛為名,虔誠無比,于是利用黃支的地理優勢所賺取的大量財富,營建起恢弘的佛教珈藍,供養著次大陸上許多高僧大德。
只是,對佛的虔誠,顯然并未起到保護國家和人民的作用。
三年前,黃支國遇到一個可怕的敵人。
僅僅三千騎兵,就將這個次大陸南方的海濱城邦,打的抬不起頭來,只能納貢稱臣,獻上女子財帛,換取對方的憐憫與寬恕。
這讓當代的‘達摩波羅菩薩’,常常以為奇恥大辱,暗中招募勇士,編練軍隊,欲有朝一日,報仇雪恨。
然而,黃支人所懼怕的敵人,卻并未將他們放在心上。
甚至明明知道黃支人的心理與想法,也不以為意。
那些被身毒諸國,稱為‘契丹’,從東方遷徙而來的騎兵,只要黃支可以按時按量的將他們要求的黃金白銀女子送去,就不關心他們到底想什么。
而一旦不能按時送上朝貢的禮物,那么即使再順從,也是死路一條。
自從這些可怕的契丹人,出現在身毒人面前。
他們就迅速取代了過去的月氏人、希臘人,成為了所有身毒人心底的夢魘。
在佛教徒眼中,他們是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在婆羅門教眼中,他們是象征滅世與毀滅的顯婆的暴怒面的體現。
在奢那教的苦行僧眼中,他們是人間一切罪與惡的集合體,是欲望之惡所滋養而出的惡之花。
短短數年,已經有十余個城邦被他們毀滅,二十多個國家被摧毀,上百個國家被迫臣服、納貢。
“佛啊,您若是有靈,便以無上神通,降下業火,將那些罪惡殘暴的契丹人統統燒死吧!”和往常一般,當代的達摩波羅菩薩,在黃支最大的珈藍寺廟里,向著供奉著佛骨舍利的佛塔,頂禮膜拜,祈禱懇求。
這位達摩波羅菩薩,本名毗舍羅,今年才二十歲,剛剛即位兩年。
他穿著身毒國王們最喜歡的長袍,這種長袍用絲綢織成,輕薄而涼爽,一塊布披在肩上,頭上的王冠,鑲嵌著黃金與寶珠。
其中最大的一顆珍珠,足足有兩三寸大,重量至少半斤。
而他身上帶著的黃金飾品,更是多如牛毛。
手上的黃金鐲子,足足有十幾個,腰帶上的黃金飾物,至少七八件。
就連耳朵上,也吊著兩個金燦燦的黃金耳環。
這些是他權力與財富的標志——對身毒人來說,國王身上的黃金珍寶越多,那他的權力與財富也就越大。
“菩薩菩薩……”一個穿著紅色袍子的貴族,跌跌撞撞的跑到毗舍羅面前,跪下來道:“外面……外面的海上……”
“海上怎么了?”毗舍羅問道。
“神船……神船……海上有神船!”
毗舍羅聞言,眉頭一皺,對著佛塔再拜,然后起身,來到珈藍之外,登上城墻。
于是,他看到了在黃支城外的浩瀚大海上,四艘如同山岳一樣的巨艦,展開著那高聳如云的桅桿,巨大的風帆,被風吹的鼓鼓的。
它們破開浪花,正從遠方向著黃支城急速而來。
整個黃支城的所有人,無論貴族、僧侶還是商人、農民,都爬到了城頭上,眺望著那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巨艦。
所有人,都為這些巨艦的龐大、堅固和偉大所驚嘆、震驚。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船舶。
哪怕是黃支過去最大的船,恐怕也只有這些巨艦的三分之一大小。
而當這些巨艦,越來越近,近到人們能看清它們的船體,甚至甲板時。
毗舍羅倒吸了一口涼氣:“黑龍旗!”
在巨艦的桅桿之上,一面張牙舞爪,似蛇非蛇的旗幟,迎風飄揚。
過去,身毒人從未見過這樣的旗幟。
但現在,身毒人對這樣的旗幟上的神獸,已經無比熟悉。
從東方來的契丹人的戰旗上,也繡著類似的神物。
只不過,契丹人的龍旗是紅色和黃色。
據說,那象征著契丹的兩個皇帝——紅色是左皇帝,黃色是右皇帝。
但……
今天,卻又出現了黑龍旗。
而且,是由四艘巨大的戰艦所帶來的黑龍旗。
“警戒!”毗舍羅嚇壞了,便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錯誤的選擇:“準備戰斗!”
站在甲板上,拿著千里鏡,看著遠方的城墻上,一個個持著兵器的士兵,爬上城頭。
辛慶忌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竟敢妄圖持械對抗王師?”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就下令:“派幾個都蘭人去傳話,叫城里的人,立刻出來跪迎大漢王師,不然……”
“對抗王師,可是死罪!”
如今的大漢帝國,在已知世界中,是無比霸道的。
就像前幾年,朝鮮王劉胥的捕魚船隊,抵達扶桑,想要從扶桑人那里租個港口,作為曬衣服和魚干的地方。
結果,扶桑當地的蠻族拒絕了朝鮮王的船隊合情合理的要求,甚至還殺死了數十名漁民。
于是,朝鮮王上書丞相,經過丞相批準后,發兵扶桑。
不過半年,扶桑全境,就盡數為漢軍所征服。
而那個曾經拒絕租借港口,甚至殺死漁民的小國,更是全國貴族官員,全部被漢軍殺死,腦袋吊在了其國都的城樓上。
而劉胥的四個幼子,則獲得了四個堪比其父親封國大小的封國。
率軍征服扶桑的幾個樓船校尉,更是功成名就,不僅僅被丞相封為列侯,還都被升遷為將軍。
自然,辛慶忌也不會放過任何立功的機會。
也就是如今,還缺乏情報,需要一個可靠的立足點,不然僅憑對面的夷狄做出來的舉動,辛慶忌就可以援引丞相頒布的‘漢使自衛令’,將眼前的城市化為灰燼——按照自衛令,丞相授權給任何奉命出使或者出征的將軍、校尉、使節,可以采取任何其認為有必要的措施保護自身安全,并維護大漢社稷與國格。
按照另一條早延和年間就已經頒布的詔命,大漢律法,乃是天下萬國都必須遵守的法律,任何人都必須遵守漢律。
所以,漢律或者漢令,凌駕于所有國家之上。
所以,自衛令,哪怕第三國不知情,也會被視作已知。
于是便繞開了漢律的‘不教而誅是為虐’的精神,給與了辛慶忌完全自由的行動權力。
辛慶忌在派出了使者后對旁邊的杜悅道:“但愿他們能有這個福氣……”
杜悅點點頭:“希望彼輩能知校尉的一片良苦用心,莫要辜負!”
此刻,杜悅想起了自己的同窗師弟路黯——當年,路黯為日南郡象林縣縣令,上任后在其縣衙門口貼榜公告,曉瑜象林縣及其附近轄區的占人與林邑人:改土歸流,編戶齊民,先王之德。
公示一個月后,路黯就上書番禹的安南都護府,宣稱:下官已盡一切可能之手段,窮所有可能之措施,告上下之民,今已滿月,未見異議,伏乞都護派員來縣,指揮改土歸流,編戶齊民之事。
由之,番禹派出三個校尉部,來到象林縣,‘指導’象林的改土歸流之事。
短短數月,踏破了數十個寨子,捕殺了上千人,將所有占人和林邑人,都送上了去西域的車隊。
而他們的財富與土地,則盡數為自番禹而來的移民之手。
做下了這般之事,路黯的名聲卻非常光輝。
甚至贏得了一個‘仁厚君子’‘有德之士’的名頭。
因為,按照如今主流的儒家解釋,路黯的作為,確實當的起這樣的贊譽。
不以夷狄之無禮,而先告其事,這是有德,不以夷狄之粗鄙,而先曉其法,這是有禮,既告其法,后曉其事,夷狄上下盡皆嘆服,無有異議,這就是有仁。
既行仁義,后施恩德,輔之以禮儀,這就是君子!
可恨,當地總有些小人,出爾反爾,頑抗王師,破壞丞相大策,安南都護府,果斷鎮壓,贏得了當地人的一致贊譽。
特別是移民們,紛紛交口稱贊。
路黯歷任時,象林縣戶口從原先的三百戶,增加到兩千五百戶。
而這兩千五百戶,在其歷任時,送來了所有百姓簽名押字的萬民傘,父老哭送路縣令,這就是證據!
所以,路黯升遷,是民之所欲。
如今,倘若對面的夷狄,不能知曉大漢王師的一片美意與仁心。
恐怕,辛慶忌難免就要‘負萬民之望,而踐君子之業’。
至于人民從哪里找?
那二十多艘跟著炮艦而來的船上,可有著上千名從黃龍港、鎮南港招募來的商賈、百姓、鄉兵。
等打完了,隨便找幾張紙,給這些人寫個‘今已移民xx,授田xx,立宅屋于某’的文書,再讓他們簽個字,人民不就有了嗎?
大漢王師,應大漢臣民之請,吊民伐罪,毅然誅絕暴虐之主,實乃詩書之道!
可惜……
對面的夷狄,那似乎是名為黃支的夷狄酋長,并未能領會到辛慶忌與杜悅的一片好意。
他們派去的幾個都蘭使者,在進入那座城市后沒有多久,他們的腦袋就被吊在了城頭。
只有一個幸運兒,在被割掉了鼻子和耳朵后放了回來。
他還帶回了黃支人的兩句話:“偉大的達摩波羅菩薩,將保衛他的神圣城市!”
“邪惡的契丹人。你們將在佛祖下的怒火下,被業火所燒死!”
對毗舍羅來說,這是他早已經醞釀好的回答,他要正告貪得無厭的契丹人,無論是紅皇帝、黃皇帝還是現在多出的黑龍旗代表的皇帝——黃支已不準備繼續屈辱下去,佛陀和他都不答應。
年輕的黃支王,這三年來勵精圖治,已經操練好了一支足足有八千人的軍隊。
他有自信,哪怕契丹人再派三千騎兵來,也可以抵達。
更何況,如今的黃支城,已經被加固和翻修了。
城高墻厚,便是契丹人來一萬,也動搖不了這座堅城。
但……
他無疑激怒了辛慶忌。
“好膽!”
“竟敢頑抗王師!”
于是,辛慶忌立刻命衛兵吹響號角,同時在自己的坐艦上升起象征開戰的鷹揚旗。
雄鷹飄揚,鷹擊長空!
戰旗一升,所有的炮艦,立刻進入作戰狀態。
本來因為靠近海岸,而開始降下的風帆再次升起來。
舵手們操縱著巨大的炮艦,緩緩轉向,戰艦緩緩的駛到黃支城的港口外。
然后一字排開。
船側的炮艙一個個打開,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黃支城的城墻。
背著令旗的軍官,在甲板下的船艙中跑動著,傳遞著命令。
“準備……填充彈藥!”
“填充彈藥!”
一個個鑄鐵的炮彈,被人從箱子里取出,然后推入炮口。
“檢查火繩!”
“檢查火繩!”
“火繩完好,可以點火!”
“預備點火!”
“點火!”一個個火把,湊到火炮前,點燃火繩。
滋滋滋……
燃燒的火繩,釋放出硫磺的味道。
片刻后……
轟!轟!轟!
海面上,炸響了驚雷。
火炮齊射,帶來的沖擊力,讓巨大的炮艦,搖晃了一下,浪花濺起。
而在黃支城頭上,毗舍羅只看到了遠方的海面上,忽然出現了白色的硝煙,然后,耳中聽到了雷霆般的怒吼,那些巨艦的船體上,出現了火光。
砰砰砰!
一枚枚鐵球,怒吼著,直接命中了黃支城的城墻墻面。
還有許多,飛上了城頭。
只是瞬間,毗舍羅就感覺到了城墻在搖晃、在哀鳴。
而城頭上,許多密集的站在一起的士兵們,現在已經倒在了地上。
血肉和骨頭,漫天飛舞。
“神啊!”
“佛陀啊!”
一次齊射后,黃支城的士兵崩潰了。
但漢軍沒有放過他們,第二次的齊射,如約而來。
終于,這一次,黃支城的墻體再也無法堅持,整段整段的崩塌。
而毗舍羅,這位‘達摩波羅菩薩’,則已經徹底絕望了。
他看著眼前的修羅場,無力的癱軟下來。
黃支,身毒七大名城之一,于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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