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六十八節 明主(1)
和往常一般,常遠拿著書,坐在院子里,和同住于此的幾個年輕人一起探討著學問。
只不過,今日的探討氣氛有些緊張和不安,所有人的心思都已經不在書本上。
“不知吾等是否有幸能被選入新豐為吏……”一個十歲的青年,終于忍不住挑起了話題:“若能得償所愿就好了……”
“是啊……”其他人紛紛說道。
這次新豐公考,其實在一開始沒有幾個人注意。
真正引發人們熱情的,還是這新豐令侍中官張子重遇刺后引發的震動。
整個關中都知道了,新豐的縣令是一個侍中官,而且這個侍中官還能一以敵八,盡數擒殺。
這樣勁爆的消息,將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住。
然后,大家才發現,在新豐不僅僅是有一個侍中官為縣令。
更恐怖的是——天子欽命長孫食邑新豐!
而隨著這兩條消息一起傳入大家耳中的,還有長孫殿下在建章宮所發的宏愿。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士大夫們一聽,頓時就血脈僨張,跟打了雞血一般嗷嗷叫著:國有長孫,社稷有望!
即使是漢家中堅,作為統治者,掌握權柄的軍功貴族們,也都私底下說:長孫真社稷種也!
據說,就連天子聞之也贊道:長孫可以托宗廟之重!
正是這句話的存在,刺激了眾人和各自的家長,立刻趕來新豐,參與公考。
因為,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來。
長孫的崛起之勢,幾乎不可阻擋。
甚至……說不定,未嘗不能在將來尊太子為太上皇,自己受遺詔,登基稱帝,面北而尊。
即使不能,在當今天子宮車晏駕之前,也極有可能被直接策命為皇太孫。
無數的宮廷傳聞,也都印證了這個可能性。
換言之,這次公考錄取的官吏,在未來,都將可能有機會角逐未來的帝國儲君近臣乃至于重臣的資格!
這可了不得!
潛邸大臣,每一個都是兩千石備選!
今上當年潛邸之時的大臣,只要能活著撐到元光的,就沒有一個不是兩千石的。
若能討得長孫歡喜、看重,九卿也不是不能覬覦一下。
即使不考慮這個,以這位張侍中的武力值和在天子面前的地位,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年半載,一定能獲得單獨領軍出征的機會。
屆時,跟在這樣的金大腿身邊,在戰場上隨便立點功勞,就足以光宗耀祖,增廣門楣!
于是,幾乎大半個京畿地區的地主豪強和士大夫子弟聞風而來。
瞬間就將新豐城給撐滿了。
也正因為如此,大家才忐忑不安。
一千四五百的應考者,競爭何其激烈?
哪怕現在,通過重重考驗后,也依然留下了五百余人。
而據傳聞,新豐官吏的缺口不過一百人。
換言之每五個人里就可能有四個要與這登天之梯告別。
而成功者不說從此青云直上吧,至少具備了飛躍階級的可能。
或許三五年,最多七八年,再見面,說不定落選者依舊布衣白身,而得選者卻已經印綬在手,高舉明堂,口稱本府,執掌一郡之土。
也正是如此,臨近面試結果將要公開。
再沒人能沉得住氣。
哪怕常遠,也是內心忐忑。
他是冒了巨大風險來此的。
是舍了期門郎的榮譽,來新豐賭一把的。
本來,他的未來,早已經固定了。
待到明年,期門軍選郎,他十之是可以入選的——這是沒有疑問的事情,作為忠臣之后,被天子收養在上林苑的遺孤,只要身體條件符合,就必定可以得選期門郎。
然后,再在期門軍之中認真服役,宿衛宮廷三五年,慢慢升遷到隊率司馬乃至于校尉。
就可以外放去邊塞,擔任某地都尉或者某塞校尉。
在邊塞通過年復一年的磨礪和戰爭的洗禮,十余年后,差不多就能有資格單獨率領一支部隊追隨某位大將出征。
再通過奮勇作戰,積累功勛,升遷為可以單獨領軍一方的大將。
整個過程,大約需要花費二十年左右的時間。
只要有能力,而且運氣夠好,基本就可以做到。
但常遠等不及,也不想等這么久!
十余年前,當他還是一個幼稚童子的時候,他的父親跟隨蘇武出使匈奴,從此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說,他父親為國盡忠了。
但常遠不相信。
也不愿意相信。
他相信自己的父親一定還活著。
且就在大漠之中,等著自己去迎接。
所以,他不能再循規蹈矩的按部就班的升遷。
他需要成為一個可能領兵出戰的貴族的親信。
是故,當新豐這里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就放棄了自己原本安穩的期門郎的未來,來到新豐。
然而,到了新豐他才知道,這天下的英雄豪杰是何其之多!
他雖然素來自詡文武雙全,也算豪杰。
但如今卻沒有了多少把握。
旁的不說,此番公考,雖然那些真正的勛貴家族和列侯大臣的子弟沒有參加。
然而,卻吸引了幾乎整個京畿地區的草莽豪杰和士人子弟。
五中選一,自己未必能夠得選。
若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再遇上一個如此重要的大人物公開選拔官吏和僚屬,不知道得等多少年了。
想到這里,常遠就低頭幽幽一嘆。
就在這時,忽然院子外面傳來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敢問此地所住可是河東陽縣士子伍垣、上林苑士子常遠、湖縣士子張賜?”
常遠等人聞言,連忙起身應道:“吾等正是……”
說著就有人前去,將院門打開。
卻見一個四十余歲的文官,帶著幾個官吏,笑瞇瞇的看著眾人,拱手拜道:“敢請伍生、常生及張生相見……”
常遠連忙和其他兩人上前拱手道:“學生等見過明公,敢問明公是?”
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胸脯更是起伏不定。
就聽著對方笑道:“本官乃是新豐丞陳萬年,奉長孫殿下、侍中領新豐令張公之令,特地來此恭喜三位,得選為新豐官吏,請盡快準備好戶籍文牘,并于明日午時之前,趕到新豐官衙報道,長孫殿下和張侍中將親臨訓話!”
“我得選了!”常遠握緊了拳頭,心頭的熱血一下子就涌上了頭。
而其他兩人,更是不堪,激動的到處亂跳。
而另外幾個同住這院中的年輕人,則都低下了頭,沮喪不已。
“我們落選了……”一個年輕的文士咬著嘴唇,眼眶里的淚珠一下子就止不住的流下來。
他知道,自己錯過的不僅僅是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更錯過了一個明君,一次為明主效勞的機會!
對于文人來說,這一點尤為關鍵。
自戰國以來,隨著舊公卿貴族對權力壟斷的破產,士大夫階級崛起。
儒法黃老墨名雜并起。
而無論是哪個學派的士子,都夢想著能輔佐一位明主,能在一位尊重和重視自己的明君麾下效勞。
由此形成了一套士大夫階級特有的價值觀。
在這套價值觀,士人有權力并起有資格挑選自己服務的君王。
所謂邦有道則仕,無道卷而懷之。
甚至有些緩則,還在那個年代喊出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進入漢季,士人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老劉家。
但戰國的士人精神遺澤,卻依然存在。
戰國士人的價值觀,也依舊存在于人們腦中。
在這個時代,臣雖然不能再擇君,但每一個士大夫,都是希望自己可以一出仕就是在明君麾下,從而走上正確的道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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