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第兩千五三章 色厲膽薄
悉多于面孔漲紅、驚怒交加:“大唐乃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越國公更是當世人杰,焉能動輒施以逼迫威脅?家父為了噶爾部落之族人著想,已經拋棄尊嚴、一退再退,越國公卻不顧體面、得寸進尺,真以為我噶爾部落軟弱可欺、任人魚肉嗎?大不了我父子將頭顱留在此地,任憑越國公處置,噶爾部落憤而抗爭,哪怕戰至最后一兵一卒,亦不妥協!”
裴行儉哂然:“不過是懇請大相寫一封信而已,閣下何必這般反應激烈?不過本官也有一句良言相勸,視死如歸、寧折不彎確實值得別人尊重,可若是為了一己之名望而將族人之生死置之不顧,那便過于自私了。你愿意闔族上下全軍覆滅來達成堅貞不屈之名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族人是否愿意為了你的名望去死?”
人活于世,總是在孜孜不倦的追求,有些人逐利、有些人逐名,看似高下不一,本質上并無不同。
那些逐名之人不在乎權勢富貴,不在乎錢帛財富,有時候會拉著更多人給他陪葬,以全其“貞節”之名。
他們從來不在乎別人是否愿意,更不會去想別人為何要為你的名望去死,他們只需高舉“道德”這桿大旗,便足以鎮壓一些不甘……
我這個達官顯貴都已經不怕死了,你們為什么不肯豁出性命?
悉多于面色頹敗,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祿東贊放下茶杯,嘆息一聲,無奈的看向房俊:“拿紙筆過來吧,我寫便是……只不過阿史那賀魯是否愿意前來,卻非我能左右。”
房俊執壺給祿東贊斟茶:“大相寫了,阿史那賀魯又豈敢不來?”
阿史那賀魯收到祿東贊的信,便知道他們之間的圖謀已經敗露,以其色色厲而膽薄的秉性,斷然不敢悍然起兵,只能老老實實前來輪臺,反正其勢力雄厚、擁躉眾多,不至于被房俊殺害……
祿東贊搖頭不語,很快寫了書信,并未提及其他,只是邀約阿史那賀魯前來輪臺相見。
裝入信封、加蓋印信……
看著裴行儉取過信箋當即派人送往庭州莫賀城,祿東贊若有所思,看向房俊:“越國公莫非有什么計劃?”
前后兩封信,一封安撫大食人,一封寫給阿史那賀魯,若是設計得當,從中能夠獲取一個契機……
房俊避而不談:“那就得看阿史那賀魯是否聰明人了……大相這幾日不妨在輪臺城中逛一逛,參觀一下布置、城防,若是發現有何疏漏之處,還請給予吾等建議。”
祿東贊道:“諸位皆乃一時俊彥,調兵遣將能力卓越,老夫豈敢賣弄?”
庭州地處天山北麓,領金滿、輪臺、蒲類三縣,東連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葉鎮,其地在唐初以前歸屬于可汗浮圖城,一度為西突厥王庭所在,故而得名。
莫賀城位于輪臺東北,兩者同屬于庭州治下,相距卻有千里之遙……
入冬之后的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連續多日不休,莫賀城內外早已雪滿冰封,阿史那賀魯站在窗前遠眺,群山影影綽綽、入目雪花紛飛,心情很是沉重。
回頭看了看桌案之上那封祿東贊的來信,久久不語。
復立突厥汗國、重建汗王牙帳乃是他畢生之心愿,為此暗中招兵買馬,多次降而復叛,甚為大唐所忌憚,只因其室點密可汗直系血脈之故深受西域各處突厥殘部之擁戴,大唐這才投鼠忌器,對其有所隱忍,不曾直接派兵剿滅。
門開,一蓬風雪灌入。
其子咥運從外而入,反手掩門,搓著手道:“這才剛剛入冬,氣候便如此嚴寒,城外的牲畜已經出現凍斃的情況,這個冬天怕是難捱了。萬一春日來臨之前實力受損,恐對大業有所影響。”
對于突厥人來說,所謂的“實力”,無外乎人口與牲畜,人口眾多意味著兵源多,突厥人自幼生長于馬背、弓馬嫻熟,可迅速拉起一支龐大的軍隊。
馬匹用來作戰,牛羊用來食用……
這兩項便是突厥人的底氣。
阿史那賀魯面色陰沉,沒說話,指了指桌案上的書信。
咥運不解,走到桌案前拿起信封看了看,奇道:“是祿東贊來信?”
阿史那賀魯道:“剛剛送來的信,祿東贊已經到了輪臺。”
咥運大吃一驚:“這老賊不在伏俟城老老實實待著,等著發兵河西配合咱們攻略西域,冬天雪地的跑到輪臺作甚?”
趕緊從信封之中取出信箋,見到是以漢字書寫,愈發驚奇。
等到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這才明白為何父親的面色如此難看……
咥運大驚:“這老賊該不會將咱們給賣了吧?父親萬萬不可聽信其言,絕不能去往輪臺!”
雖然信上并未提及任何具體事項,但房俊擔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抵達輪臺的消息早已傳到莫賀城,而祿東贊秘密與房俊同行,又在這個時候邀約他們父子前往輪臺相見……怎么看都是一個陷阱。
“唉!”
阿史那賀魯嘆口氣,反身走回桌案旁坐下,取過一碗溫熱的馬奶一口喝干。
半晌,頹然道:“如若不去,則反跡昭然,接下來面對的就將是安西軍的千軍萬馬,以及諸多向唐軍搖尾諂媚的各部胡族,甚至于,第一個撲上來的就是我們的同宗血親、手足兄弟。”
咥運疑惑道:“父親是說彌射與步真嗎?不至于吧!”
阿史那彌射、阿史那步真,皆室點密可汗五世孫,與阿史那賀魯為堂兄弟,只是大家素來立場不同,此刻正在北側虎視眈眈,試圖竊取阿史那賀魯在大唐的地位。
不過說到底都是可汗血系,自己父子此番所為又是復立汗國,彌射與步真當真可能冒天下之不韙,不顧所有突厥部族之看法,悍然對莫賀城背刺?
阿史那賀魯面色凝重:“有什么不可能?只需將我殺死,大唐需要人繼續震懾突厥各部,他們便可取而代之。”
頓了一頓,狠狠一拍桌案,厲聲怒罵:“祿東贊這老狗,信誓旦旦與我保證,當多方夾擊殲滅安西軍,一并瓜分西域、助我復立汗國,卻一轉頭便投降大唐,簡直無恥之尤!”
若無祿東贊當初前任充作說客,許以各種承諾,他又豈敢再度反叛大唐?
咥運想了想,仍有不甘:“安西軍固然精銳,但總數也不過區區數萬,咱們頃刻之間便可拉起一倍于安西軍的隊伍,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吧?只需戰場之上有所建樹,彌射、步真以及其余胡族,未必甘心給唐人賣命。”
阿史那賀魯瞥了兒子一眼,沒好氣道:“你還認為戰爭勝負是靠人多多寡來決定嗎?安西軍只有數萬,但其戰力傲視天下,穆阿維葉二十萬大軍都被打得丟盔卸甲,何況是咱們?”
他之所以敢于附和祿東贊,是因為開戰之后安西軍就要在碎葉城一帶面對大食軍隊,大食人吃一塹長一智,斷然不會再犯上一次大戰的錯誤,穩扎穩打之下,安西軍的火器也難以發揮最大威力,必然是一場硬仗。
當祿東贊出兵截斷河西,安西軍便成為孤懸于外的孤軍。
在那時,阿史那賀魯才會悍然出兵,攻略西州、庭州等地,將西域腹地攪得天翻地覆,糾集各部胡族,與大食軍隊前后夾擊,徹底覆滅安西軍……
現在讓他坐鎮莫賀城,直面安西軍的狂攻猛打,他哪里有那個膽量?
咥運不知如何是好:“那咱們怎么辦?”
阿史那賀魯道:“只能前往輪臺城了,否則下一刻便是大軍壓境。”
咥運仍存僥幸:“大敵當前,安西軍不至于瘋了一般來打咱們吧?到時候整個西域局勢糜爛,誰能背負得起責任?”
“旁人或許心存顧忌,可房俊哪里會管那些?就算當真造成西域糜爛之后果,放眼朝堂,又有誰能治他的罪?此人一貫鼓吹什么‘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叫囂什么‘罪在當代、功在千秋’,最是強硬好戰,似吾等之胡族,恨不能一鼓蕩平、斬盡殺絕!”
阿史那賀魯越說越是膽怯,越是相信只要自己不去輪臺,下一刻房俊便會帶著安西軍前來攻打莫賀城,將他這個室點密可汗的嫡系子孫徹底剪除。
以安西軍之戰力,一個冬天足矣攻陷莫賀城,等到開春之后整頓軍隊、開赴碎葉,全力與大食軍隊一戰也來得及。
到那時完全沒了后顧之憂,糧秣輜重可以源源不斷的由關中運抵西域,安西軍拼死力戰,大食軍隊的勝算不大……
“收拾一下,咱們父子馬上趕赴輪臺,以免局勢生變。”
若他沒猜錯,此刻阿史那彌射、阿史那步真也應當得到房俊召見,這兩人對他的地位覬覦已久,先一步到了房俊面前指不定如何栽贓構陷、諂媚蠱惑,房俊其人最善于拉一派、打一派,萬一聽信那兩人讒言,豈不完蛋大吉?
天唐錦繡 第兩千五三章 色厲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