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第一千九百八一章 弄巧成拙
雨絲逐漸密集,落在武德殿屋頂的琉璃瓦上,滌凈塵埃之后匯聚成流,檐雨傾瀉有如珠簾。李承乾負手立于窗前,感受著充沛的水汽撲面而來,庭院中花樹蔥郁、欣欣向榮。
李勒、劉泊兩人躬身立于其后,御書房內無人說話,寂然無聲,唯有檐雨滑落、叮咚之聲響成一片。半響,李承乾才轉過身,語氣淡然:“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勒一貫性的沉默不言。
劉泊遲疑一下,小心翼翼道:“此事之起因,皆在越國公為親戚謀求官職,導致其余進士、學子心生不滿,這才匯聚一處前往承天門來叩闕請愿。圣天子在朝,定能明察秋毫、燭照萬里,將奸佞之輩予以懲罰,以正綱紀。”
李承乾奇道:“只因聽信謠言、心中不滿,便可聚集起來叩闕、請愿?這天下百姓億萬,每日里不平事不知多少,若誰心里不滿便來承天門叩闕、請愿,那朕豈不是要累死?”
“陛下明鑒!”
劉泊趕緊解釋道:“豈能誰人都可直抵承天門下?萬一驚擾陛下,罪無可恕也!只不過這些學子到底是不同的,各個身份清貴,又得到陛下之重視,將來更是帝國官員,總要予以款待、安撫。”李承乾不以為然:“如今不過是白衣學子,尚未為官做宰,便可如此將律法置于不顧,他日登閣拜相、授官封爵,只怕就不是去承天門請愿了,而是要直入朕之寢宮啊。”
這話有些殺人誅心,劉泊有些冒汗:“陛下圣明,絕不會此等事!”
李承乾冷笑一聲:“你敢保證嗎?”
不等劉泊回話,又問道:“你拿什么保證?用你的項上人頭來保證朕的腦袋安全無虞嗎?”劉泊冷汗涔涔,一揖及地,不敢多言。
心中卻難免腹誹,堂堂君王,說話這般陰陽怪氣,的確沒有明君之相啊…
學子聚眾鬧事、至承天門下叩闕、請愿,對于君王威望是之打擊是無與倫比的,但凡君王圣明、朝有賢良,何至于非得白衣學子們鬧到叩闕這一步?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這場風潮鬧得越大,帝王威望損失越是厲害,掀起此事的始作俑者房俊就會承受更大的反噬。
以君王之威望去換取房俊之威望,順帶收割新科進士、科考學子之衷心愛戴,怎么算都不虧。所以劉泊斷定,別看面前的陛下罵的兇,但整件事背后一定少不了陛下的推波助瀾。
甚至一手操持也未必沒可能……
至于劉祥道?
那就是個靶子………
劉泊不知這話怎么會,所幸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起,須臾,一身甲胄的李君羨快步而入。
李承乾這才將目光從劉泊身上移開,深深看了一言不發的李勒一眼,對走進來的李君羨問道:“承天門外情況如何?”
李君羨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在聽到“平身”之后站起身,恭聲道:“情況有些不妙,學子們怨氣滿滿、沸反盈天,叫嚷著沖開承天門面圣,要陛下維系選官之公平、公正,且……罷黜以權謀私、禍亂綱紀的越國公。”
“哼!”
李承乾怒哼一聲:“越國公有大功于國,功勛彪炳,豈是區區幾個學子便可彈劾下野?簡直毫無道理!”
劉泊低下頭,目光盯著地面光可鑒人的金磚,心中愈發篤定這件事就是陛下授意,目的也很簡單,狠狠打擊房俊的威望,即便不會當真將其罷黜、下野,也要將其歸類于“佞臣”之列。
陛下需要一個忠誠無比、統帥三軍的房俊,卻不需要一個威壓朝野、影響政務的房俊。
劉泊不想說話,但李承乾卻沒打算放過他:“中書令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劉泊無奈,只得說道:“雖然越國公不能因學子彈劾而下野,但畢竟此時風潮已起,輿論紛紜、群情激憤,若不能妥善安撫恐釀成大禍,這些學子可都是帝國之棟梁,豈能因為此事誤入歧途?微臣之見,當責令御史臺對此予以調查、審核,看看張子胄之所以被工部征調是否越國公所為,只要動用了威嚇、逼迫、收買等手段,便從嚴懲處。”
話是說了,但等于沒說。
先說房俊不能因學子彈劾而下野,又說從嚴懲處,其意自明:該如何處置,陛下您看著辦,我沒意見。李承乾顯然很是不滿,瞥了劉泊一眼,哼了一聲。
“審查房俊”這句話怎能出自他口呢?必須有人提出他才好順水推舟,可劉泊油滑,不愿憑白得罪房俊,意見模棱兩可。
遂看向李君羨問道:“御史大夫何在?”
“末將回來稟報之時,有消息說御史臺已經傾巢而來,想來馬上就能平穩局勢。”
“嗯,劉祥道還是很能干的。”
李承乾點點頭。
御史大夫這個官職很是清貴,素來被視為“正義”之化身,劉祥道為人古板、嚴謹,很是受到士林之歡迎,只要他親自出面,那些鬧事的學子必然受其安撫、平息事態。
鬧一鬧就行了,有個由頭讓御史臺介入張子胄之事,隨意審查一番便適可而止。
這件事最重要的一點便在于對房俊審查,只要有這個程序,能否查出問題并無所謂。
甚至于如果當真查出房俊私底下運作張子胄進入工部,李承乾都要替房俊遮掩一二……
打擊房俊的威望可以,打倒房俊不行。
王德從門外急匆匆快步而入,一貫平靜的面容少見的顯出焦急,直入御書房內,低聲道:“陛下,承天門外有學子斃命!”
御書房內四人頓時大吃一驚,素來“袖手旁觀”“清靜無為”的李勒都挑了下眉毛。
誰都知道陛下對這一科的進士無比重視,是想著要全部培養成帝王肱骨來安排的,現在有人膽敢于承天門下、太極宮外,悍然殺害“天子門生”,這簡直就是直犯天顏!
有人要向皇權挑戰嗎?
李承乾面色鐵青,罵了一句:“蠢貨!”
事情鬧到死人的地步,顯然出脫離了掌控,這句“蠢貨”在罵誰顯而易見。
只能是劉祥道。
弄巧成拙了………
李勒終于開口:“陛下,當采取強硬措施及時制止承天門混亂,而后令三法司一并介入,徹查到底將兇徒揪出來!”
劉祥道死不死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皇權不能動搖,這才是帝國根基。
李承乾卻有些遲疑:“這……還是先搞清楚比較好,貿然動用三法司,很容易導致局勢動蕩啊。”李勒便嘆了口氣,再不多言。
敢在承天門外殺人,數遍朝堂也就那么幾個,而牽涉進這件事情的更是只有一個。而三法司介入,就等于陛下同幕后元兇直接撕破臉,陛下顯然不愿事情走到那個地步。
可問題在于現在人家因為你的手段已經撕破臉,你最為重視的學子于承天門外大庭廣眾之下被殺,你卻還要退縮、忍讓……哪里有一絲半點殺伐果斷的樣子?
連太宗皇帝一根毛都比不上啊。
李勒甚至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一個念頭:假若晉王在位,又會如何決斷?
劉泊不愿摻和這件事,好處得不到,反而容易被房俊記恨,那棒槌率誕莽撞、行事恣意,鬼知道會否直接打上自己家門……
見兩人不言,李承乾對李君羨道:“增派禁衛穩住狀況,讓劉祥道入宮見駕。”
“喏!”
李君羨轉身走出御書房。
李承乾有些挫敗,運作綢繆很好的一件事,怎地弄到現在這個樣子呢?
承天門外。
雨水在青石板路面上匯聚成流、緩緩流淌至低洼處的排水溝,順著整個皇城精良完善的排水系統排出長安城外,這座集聚了一代大匠宇文愷畢生所學的城闕,縱然再大的雨水也不虞水患。
廣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蔡本之妻與衙役來操身上,既有痛惜、亦有興奮。
本以為是一件鎮壓學子請愿的惡性事件,可到頭來居然變成一樁風月案件?
古往今來,對于這種事素來關注極高,更何況就發生在眼前……
劉祥道聽聞蔡本之妻的哭訴,心里狠狠松了口氣。
原本是一樁政治事件,御史臺順水推舟對房俊、張子胄、乃至于工部展開審查就行了,可是死了人,性質陡變。
這些學子皆世家子弟,貿然死了一個已是不妥,更何況還是在承天門下叩闕之時喪命?
搞不好就得掀起一場世家門閥對抗中樞的巨大風浪……
可若是“情殺”,那便截然不同。
他恨不能現在就將這個來操給摁死了“因妒殺人、奪人妻子”之罪名……
所以這件案子不能當眾審理。
“來人,將來操暫時關押至御史臺大獄,蔡本之尸體一并運回,命仵作查驗死因。”
又對蔡本之妻溫言道:“娘子不必太過悲痛,死者已矣,御史臺一定查明真相,給你一個交待!”婦人很是知書達禮的樣子,雖然依舊痛哭,但還是遵從安排,跟著兵卒運送蔡本的尸體去往御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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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錦繡 第一千九百八一章 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