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謠 第二十八章 血灑長街
邴虎站在原地不動,輕蔑地又是一拳。
以高階初期的武師對陣中階初期的武士,中間隔了有高階武士、初、中、高三階武師整整四個境界,若算上每個境界還有初期、中期、巔峰三種狀態差異,邴虎打向滿江紅的這一拳跨越了整整一十二個等級,完全呈碾壓的態勢。
武林中每一個等級都溝壑分明,代表著實力差距。若以上一個等級對戰下一個等級,如同高年級對戰低年級,完全呈一面倒的局勢。或許個別變態的存在能夠在同一境界里越級挑戰,一旦跨越境界就只有挨揍的份。
比方武士之間的對戰主要靠身體素質和技巧經驗,身體特別強橫的就可以越級搞定身體孱弱的。可一旦跨越境界對上武師,除了被碾壓別無二途。因為技巧經驗存在著全方位的差距,更因為武師能夠運用真氣調節身體激發潛能,同武士之間的戰斗完全是另外一個概念。
這就好像某人箭術無敵,對上了神槍手,偶爾偷襲可能奏效,若是堂堂正正對戰,那會被轟得連渣都不剩。
所以眼睜睜瞅著滿江紅撲過來,邴虎簡簡單單出拳,不急不慌,不動不閃,不玩花巧,甚至連真氣都不運轉,純粹要以蠻力進行碾壓。
“嗵”一聲悶響,滿江紅踉蹌后退,重重地撞回到墻上。雖然這一次他有了防備,在后退過程中缷去部分力道,沒有像方才那樣被打得飛起,五臟六腑卻翻江倒海,全都偏移了位置,整個身子像一張薄紙一般貼著墻面滑下,佝僂成一團,勉強用一只手撐地,一口鮮血卻忍不住噴了出來。
境界實在太低,縱然他擁有絕世的護體神功,一旦遇到高手就露出了局限。
兩千公斤力道均勻分散到全身各處,只相當于周身承受兩公斤力,非常之少。但是邴虎的拳速太快了,就像巨石慢慢壓在身上和砸在身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體內的清涼氣流在極短瞬間無法充分把力道分散。況且邴虎第一次偷襲時,拳頭之上蘊含著的真氣令清流在猛一接觸時運轉有滯澀。
旁邊的破門突然打開,一條嬌身影閃了出來。紅蓮手拿著濕毛巾蹲下,輕輕擦拭滿江紅的臉與嘴角。打手中有人蠢蠢欲動,被邴虎眼睛一瞪冷哼一聲,立刻乖巧地縮了回去。堂堂高階武師,打一條落水狗還要依靠手下,傳出去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嚴格地,邴虎那第一拳雖然不算偷襲,卻有攻其不備的取巧嫌疑。眼下看滿江紅的實力不過如此,自然要擺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樣。
冷水觸額,滿江紅一個激靈,暈沉沉的頭腦清醒過來。他連喘幾口粗氣,來不及話,站起身便攏住紅蓮的肩膀,把她堅決推了回去。
紅蓮卻不肯進屋,緊緊抱住滿江紅的胳膊,白凈的臉上滿是淚痕污跡,呈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毅然決然神情。
滿江紅努力舒展眉眼,撫平紅蓮額頭上的幾縷亂發,低頭微微一笑,輕聲道:“不要怕,看哥哥打老虎!”卻不知自己牙關緊咬,臉色青白,還殘留未擦凈的一道道血痂,那模樣實在是有些猙獰。
然后他掰開紅蓮的手指,飛快地把她塞進去拉關了門。
他靠著門喘息,一只手拉緊著門把手。過了半分多鐘,他見里面的紅蓮不再用力拽門了,便松開手轉過身,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邴虎,門板上留下了一個血跡斑斑的人形。
自己若是倒下了,這扇門還守得住嗎?
若是在以往,他絕對會撒丫子就跑。以卵擊石的行為壯烈是壯烈,卻屬于悲劇美學范疇,實在是太不符合一個江湖混混的生存哲學了。
但是今天,他不能退!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在清流的保護下并沒有受重傷。雖然背部在撞塌墻壁的時候擦破了,也沒有失多少血,只不過連續挨了兩記重拳,又來回遭受兩次巨震,人感覺到輕微眩暈。
畢竟哥不是懷揣異寶腹藏絕學頭無敵光環的大豬腳呀!
感慨只是一閃而逝,大腦卻利用這難得的喘息時間高速運轉,分析原因,尋找應對之策。
邴虎兩千公斤力道的一拳沒有被充分分散,胸部承受了幾百公斤,壓迫得心肺非常難受,卻不致命。無論如何,全身各處承受的力道加起來還是兩千公斤,并沒有消失。這股巨力將整個人撞飛,后面那堵墻又截斷退路,使得這股巨力透過身體傳遞到了堅硬的墻面。
但是,墻面在身體接觸的一瞬間產生了反作用力!
反作用力伴隨作用力而生,同生同滅,沒有可以進行緩沖的時間。
而清流在化解邴虎拳力時本就有些滯澀,對接踵而至的反作用力化解明顯慢了一拍,效果大打折扣。
肌肉骨骼對幾十公斤撞擊力毫不在乎,內臟可就受不了。好在清流及時形成保護層,使得那股破壞力從腔體外圍滑過,才避免了臟器破裂大出血。
烏豺和一眾打手為什么造成不了傷害,一是因為他們力道弱,二是因為他們速度不夠快。清流把攻擊力分散之后,自己又在運動中將這股力轉移消除了。像當初在填海區接阿風的那一拳,因為實在太弱不需要卸力,身體硬抗就可以了。邴虎的一拳雖然厲害得多,按道理也奈何不了自己,是墻壁阻擋了卸力。
護體神功的命門,竟然是背后的那堵墻!
既然沒有了緩沖時間,難道我不可以去尋找緩沖的空間嗎?
想通這一切后,滿江紅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望著邴虎哈哈大笑!
你這貨夠橫,夠狠,要不然爺還明白不了其中關竅。爺會感謝你的,要好好地謝謝你!
海神幫一干人等面面相覷,莫名其妙,覺得這小子是不是被打得失心瘋了?
這一次滿江紅歪歪斜斜,走的不是一條直線,而是稍微偏向一邊,很自然地繞過花壇站在了街心。一百米多長的街道,足夠他后退卸力了。
邴虎從人行道上走下來,雙臂環抱胸前,和邴龍邴豹并肩而立,仿佛瞅一個死人一般冷冷盯著十米外的滿江紅。
滿江紅既然豁出去了,三位武師合成一處的殺氣便成了繡花枕頭的擺設。不過他瞅著面前雜亂無章的一百多號人,還是有納悶。靠,這陣勢太隆重了,簡直是把爺當大宗師對待呀。等等,手里還有一大帽子,先給扣上再,待會讓他們投鼠忌器。
“各,各位,我是研究院的……”
一開口滿江紅就嚇了一大跳,聲音沙啞怪異,幾乎細不可聞。
糟糕,聲帶拉傷!
清流剛才只顧保護內臟,對無關乎性命的器官直接放棄了。在數十公斤力道的撕扯之下,這聲帶還不知道斷了沒有!
海神幫一干人等也不由得愣住了。難道剛才和他們大戰一場的,竟然是個啞巴?
窗戶后,紅蓮咬緊嘴唇,流出了淚水。
邴豹見他想話,便打開折扇搖了搖,又“唰”地一聲合上,眼珠一轉冷笑數聲,踏上前兩步,向街道兩旁拱一拱手,大聲道:
“各位鄉親,你們也都看到了。海神幫向來光明磊落,造福一方。若不是有我們保護,南澳鎮早就被海沙幫占了。今天這小子仗著功夫高強,跑到這里鬧事,還打傷了幾十個人,實在是嬸嬸可以忍,叔叔不可以忍。但我們海神幫從來不靠人多欺負人少,就按江湖規矩一對一,是死是活全憑運氣。我二哥邴虎如果死傷在這個子手里,只怪他學藝不精,海神幫沒的,拍屁股就走……”
這邴豹還真是個人才,一番無恥話語偏偏得大義凜然,冠冕堂皇!
邴虎也不多言,獰笑一聲,兩只砂缽大的拳頭擰得骨節嘎嘣響,大踏步走向前。
街道兩旁無人應聲,窗戶后的人們緊張地避在兩側偷覷。
無人聲援,滿江紅也不在乎,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依靠那些沉默的大多數。
陳吳氏光禿禿的櫥窗里,露出了一張淚水盈盈少女的臉。他心中一痛,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到這個時候研究院都沒有來人,別指望什么救星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夜,江上的他被一股氣憋在胸腹,幾乎爆炸。
那時他沒有逃,朱叔叔、大牛哥他們沒有逃。
今天他也不會逃。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胸中還有一腔熱血在,就不得不做,不可以退縮!
人間世,如果不是總有一些人在做傻事,這生命也未免太無趣了!
他垂頭凝神,腳下前弓后箭,長吸了一口氣,飛鏢一般射向邴虎。
邴虎也不先出招,等他右拳擊到,便左臂一格。滿江紅搖晃了一下,歪歪斜斜陀螺般轉上半圈,立住腳后又是一拳打來。
這一交手,邴虎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這小子剛才挨了自己八成功力的兩拳,竟然還蹦跶得這么歡?出手全無招式,臂力稀松平常,還沒有一內家真氣,憑什么打殘烏豺?要知道烏豺雖然腦筋不靈光,身體卻是外家橫練功夫的上好材料,實打實的初階武師。
周旋了幾招之后,邴虎覷得空門,又是雷霆電掣般一拳,打中了滿江紅的胸膛。
滿江紅一連退出二、三十米才把拳上勁力消除掉,心道這廝好大的力氣,拳頭硬得跟石頭一樣,我就不信打上幾百拳之后你還能這樣狠!
一看滿江紅退得老遠,一群嘍啰還以為他要逃跑,鼓噪著正欲追擊,卻見他停了下來,連喘口氣都不用,再次沖向前。
邴虎不可置信地皺起了眉頭。
奶奶個熊,邪門了!老子一拳能夠把墻壁打穿,怎么三拳還打不斷這小子的骨頭,莫非最近在娘們身上折騰太多,功力大減了?
他瞥一眼周圍也微張著嘴呆住了的手下,頓時血往上涌,牛勁上來了,想也不想,單等對方近身就奔雷似的一拳打向胸膛,什么招法都不去考慮了。
滿江紅采用的還是對付烏豺的戰法,想要快速耗盡他的體力。但邴虎實力比烏豺高太多,一拳能把人打出幾十米遠,想讓他不喘一口氣是不可能的。現在見他專打自己胸口,立刻大喜過望。
胸口是人體重要部位,面積大,最容易招致攻擊。但滿江紅發現,正是因為胸口面積大,而且處于身體的中上部分,清流化解撞擊力的速度也最快。相反,被棍子敲在胳膊上時化解速度就慢了些,還弄得半個身子瞬間一麻。
由此看來,清流當是一股帶治療恢復性質的防御能量,隱藏在胸腔附近,同道家的真氣大不相同。真氣也有攻擊與防御的功能,卻是隨意念而動,運行于經絡之中,儲存于丹田之內。而清流仿佛融進了血肉之中,不需要意念指揮,一旦遭遇危險便會瞬間觸發。就好像它是一種本能反應,如同身體某處受創,白細胞立刻上前吞噬清場,血板則凝結封堵,局部體液循環減少,甚至釋放類似咖啡因的物質以緩解疼痛,完全不需要刻意為之,自然而然就產生了。
有此依仗,足可一戰!
于是滿江紅每次虛張聲勢的進攻,都刻意把胸前空擋露出來,等于是用胸口撞向對方拳頭。至于自己的拳頭能不能打中對方,先不在考慮之列。當務之急是要在邴虎沒感覺蹊蹺之前,拖垮他。
這,這是個什么搞法?現場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鎮的老百姓,海神幫的眾打手,包括邴龍邴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打法。
只怕古往今來,也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打法。
邴虎一拳總將滿江紅擊退好遠,但滿江紅一收住腳就立刻反撲而回,中間絕無停頓,好像腳下裝了個彈簧。
“嘭嘭嘭”的擊打聲音連續不斷,起初令人驚恐,到后來卻變成了對海神幫的嘲笑。
靜謐之中,唯有在海風的吹拂之下,街旁的一棵大樟樹枝葉“嘩嘩”輕搖,似乎與那沉悶的“嘭嘭”之聲相互應和。
有二貨徒弟,就有二貨師傅,這樣的打法同先前差相仿佛。只不過烏豺是主動采取,而邴虎則是被動選擇。
百拳過后,邴虎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僵硬笨拙猶如機器人。而滿江紅后退的距離越來越短,反撲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不到十秒就能完成一次攻擊。
這種近乎無賴打不死的牛皮糖戰法,有誰見過?
若是有遠遠強過對方的功力,又怎會一次次挨打?
若是強不過,挨了這么多拳之后怎么還不倒下?
難道這就是江湖中傳的金鐘罩、鐵布衫?
邴龍邴豹首先想到這個問題,只可惜這兩門傳中的奇功他們也沒有見過,無法進行比較和破解。
兩百多拳后,邴虎氣喘吁吁,出拳的速度更加慢了,卻騎虎難下,沒有臉面變招,更別閃避退卻。除非一拳斃敵,否則高階武師的名頭這次絕對栽了。
只不過,連傻瓜都看得出,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他的前途實在不容樂觀。
無論如何,身為高階武師,再蠢也不會蠢到一條死路走到黑。邴虎見機不妙,也顧不上其他,趁滿江紅一退之時大喝一聲,雙腳交錯猛一跺地,身子微挫雙膀上提,面上頓時浮現出一層黑氣。
不好!
滿江紅本能地感覺危險,意識到必須打斷對方運功的進程!
當下攻得更急了。
經過幾百次的進攻、后退、再進攻,所有肌肉與器官都高度協調一致,清流彌散其間,使得身體充滿精力,感覺像在飛。
他不是在戰斗,像是踏著神秘的韻律在舞蹈,如云卷云舒;像一方燒紅的鐵塊在享受一次次重錘鍛打,即將百煉成鋼。
清流分散攻擊力的速度越來越快,身體卸力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肌肉、臟器本身的抗擊打能力隱隱也提高了一層。
起初,身上的刀口在每挨一拳后都會被震裂滲血,星星灑落街面。但愈合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后來傷口內層出現一層血膜,外面凝結厚厚血痂,再無一滴鮮血從里面濺出。
這塊燒紅的鐵錠,即將鍛打完畢,初步成型。
諸天謠 第二十八章 血灑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