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援軍
朝陽初升,遠方駛來一只軍隊,掀起遮天蔽日的塵土,轟隆隆的馬蹄聲在山上聽得清清楚楚。
“是匈奴人吧?”一名楚兵問道,實在不敢懷有美好的希望。
“是楚軍,是從西邊來的楚軍!”韓孺子重新舉起弓箭,平直射出一箭,箭矢越過半山腰的戰場,飛向山腳,勢頭已消,沒有多少殺傷力,“救兵來了,咱們沖下去,里應外合!”
楚兵所剩無幾,聽到鎮北將軍如此肯定,也都跟著信心倍增,紛紛扔下刀盾,拿起弓箭,向山下射去。
只有房大業無動于衷,扭頭看著鎮北將軍。
“這是救兵。”韓孺子十分肯定地說。
房大業終于也拉開弓弦,射出的箭甚至落到了山下的匈奴騎兵群中。
韓孺子帶著二三十人向山下走去,三四步一停,開弓射箭。
匈奴人也發現了這只正在快速接近的軍隊,煙塵籠罩之下,似乎有上萬人馬在其中奔馳。
站在半山腰的匈奴刀盾兵直接感受到了上方楚兵的興奮,轉過身,望見奔騰而至的煙塵,心中大駭,拔腿向山下沖去,他們剛剛被犧牲過一次,這一回,誰也不能攔住他們逃亡了。
山腳的匈奴騎兵最為迷惑,他們看不到遠處的煙塵,卻能感受到外圍騎兵的慌亂,從半山腰再次沖回來的步兵,更讓他們驚恐不安,至于從更高處射來的箭,雖然沒有殺傷力,卻顯露出楚軍不可遏制的興奮。
陷入絕境時還能再度振作,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楚軍援兵真的來了。
混亂不是一下子產生的,一部分匈奴騎兵試圖攔阻逃走的步兵,甚至射出幾箭,結果惹來更瘋狂的崩潰,幾百名步兵不要命地沖進己方陣營,將騎兵從馬背上拽下來,翻身上馬就跑。
韓孺子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山下的匈奴人已經亂成一團,從將帥到士兵,從外圍到里層,所有人都在奪路奔逃。
昨天楚軍奔向此山的時候,匈奴人就懷疑過會有埋伏,觀察了一段時間才上前攻擊,遠方突然出現的煙塵,正是伏兵出現的跡象,只是來得比較晚一些。
韓孺子止住楚兵,命令一半人繼續射箭,另一半人尋找傷者。
杜穿云被人從兩具尸體下面拽了出來,肩上中了一箭,但是沒死,“輕點、輕點,老子流血呢。匈奴人怎么了?那是咱們的救兵嗎?哈哈,大難不死,大難不死!”
傷者都被集中在一起,韓孺子下令所有人停止射箭,將死者也都找出來。
杜穿云右肩上還帶著箭,用左手握劍,“再殺一陣啊!”
韓孺子攔住他,“窮寇莫追,匈奴人雖然潰退,人數仍然占優。”
“有救兵啊,怕什么?”杜穿云還在躍躍欲試,似乎感覺不到肩上的傷。
房大業將杜穿云拽到身邊,“將命不可違。”說罷一手按在杜穿云肩上,同時抓住箭桿,另一手將露在外面的部分折斷。
杜穿云慘叫一聲,疼得差點坐倒在地上,再不提追殺匈奴人了。
匈奴人都有馬,即使是那些步兵也不例外,只是不在身邊,所以要搶奪別人的坐騎,他們跑得很快,遠處的煙塵剛來到山腳,匈奴人已經逃至數里之外。
幸存楚兵的興奮之情迅速減少,他們看到,煙塵之中沒有多少人馬,頂多三百。
就連這個數目也高估太多了。
“咦,援兵……不多啊。”杜穿云說出大家的疑惑。
援兵只有一百來人,每匹馬身后都拖著酒囊、頭盔等物,用以制造大量煙塵。
柴悅帶隊上山,跳下馬,向倦侯下跪:“令將軍受驚,卑職死罪……”
韓孺子上前將他扶起,“誰找到你們的?”
“不就是我?”崔騰騎馬出現,沒有下來,不停地向東邊遙望,“他們送金鐲子回城,我突然想起柴悅帶隊往東北方向去的,應該正在返程,離著或許不遠,所以就去找他。還真讓我猜對了,他一開始還不相信我呢。快走吧,匈奴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發現自己上當了。”
崔騰說得沒錯,匈奴人是被嚇走的,一旦發現楚軍沒有想象得那么多,很可能會惱羞成怒,調頭再追上來。
楚軍可以留下來繼續堅守,等待碎鐵城大軍到來,可那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早晨,甚至更晚一些。有機會逃跑,誰也不想留下,就連杜穿云,也希望快點上馬。
柴悅的隊伍中有三十幾匹馱東西的馬,正好讓出來,傷勢不是特別嚴重的士兵全都自己乘馬,一些重傷者與別人共乘,還有幾十具楚軍尸體,想帶走就太麻煩了,只能堆在那里,日后再來收拾。
匈奴人還在遁逃,對于楚軍來說,形勢與昨天全然不同,是一次極其難得的逃生機會。
一百四五十人向東行軍,韓孺子帶隊居前,柴悅領兵殿后。
途中沒有任何人說話。
午時之后,馬匹必須停下休息,有些馬已經累得吐白沫了,柴悅調集十匹最強壯的馬,指定八名士兵,命他們保護鎮北將軍先行撤退,“楚軍縱然戰敗,大將不能落入匈奴人之手。”
“不,我得……”韓孺子話沒說完,杜穿云等人已經將他托上馬背。
柴悅對杜穿云道:“抱歉,傷者不宜跟隨將軍。”
杜穿云不在意,“哈,我還沒打夠呢。我留下沒問題,可是有一個人一定得跟倦侯走。”
“哪位?”柴悅看向隊伍中的勛貴子弟,他剛才指定的八人有一半來自世家,看不出剩下的人當中還有誰有資格隨行。
韓孺子也不再推辭,指著一人道:“房老將軍得和我一塊走。”
柴悅微微一愣,以為倦侯是要帶著將旗,于是道:“將軍的幡旗最好留下,可以迷惑匈奴人。”
“旗留下,人跟我走。”
令柴悅更加驚訝的是,那些幸存的將士似乎與倦侯有著同樣的想法,紛紛讓開,神態恭謹,對老旗手的隨行沒有任何爭議,就連幾名幸存的勛貴子弟也是如此。
柴悅又分出一匹馬,十個人十一匹馬,多出一匹是給鎮北將軍準備的。
休息片刻,韓孺子等人出發了,一路上幾乎馬不停蹄,心里不停地計算著匈奴人大概什么時候會追上柴悅。
入夜不久,韓孺子與碎鐵城援兵相遇,一共兩千多人,碎鐵城的馬匹幾乎都被帶出來。
韓孺子等人換馬,由一百人護送回城,剩下的援軍繼續前進,去接應柴悅。
回到城里已是深夜,韓孺子又累又餓,可他吃不下、睡不著,在張有才的苦勸之下,才勉強吃了一點東西,命人好好安置房大業。
房大業太老了,連下馬都需要幾個人同時攙扶,剛一沾床就呼呼大睡。
“把金純保帶來。”韓孺子不想枯等。
張有才沒法勸說主人休息,只好讓泥鰍去喚人,沒多久泥鰍匆匆跑回來,“金老大被帶走了。”
“帶走?被誰帶走?帶到哪去?”韓孺子發出一連串疑問。
泥鰍撓撓頭,轉身跑了出去,服侍倦侯至今,他也不太懂規矩,腿腳倒是利落,說去哪就去哪,回來得也快,“被大軍使者帶到神雄關去了。”
神雄關外的山谷里駐扎著三萬楚軍,等候圍殲匈奴人,他們的將帥留在神雄關內,每天派使者來碎鐵城通報信息,正好趕上金純保被送回來,于是使者將他帶走。
韓孺子頓足,他還是經驗不足,忘了下達嚴令將金純保留在城內,急忙讓張有才備紙筆,寫了一封信,命人即刻出發,送往神雄關。
他在信中提醒楚軍大將:金純保的逃亡明顯是匈奴人安排好的,所說匈奴人分裂之事不可盡信,很可能是誘兵之計,留在邊塞的匈奴人或許不只一萬人。
送信者出發,韓孺子心里卻不踏實,金純保所言句句有據,他的反駁卻全是猜測,最強大的理由只有一條,他卻沒法細說。
如果匈奴人只想引誘倦侯,就應該像柴悅一樣,多拿金垂朵做借口,可金存保說來說去卻都是匈奴人再次分裂的事情,這番言辭想引誘的人絕不只是鎮北將軍和碎鐵城,而是職位更高的將軍以及更多的楚軍。
金純保在不自覺的狀況下遭到利用,自以為說的都是實話,更具蠱惑力。
“定居的匈奴人與楚人越來越相似,不僅學會了楚軍的戰法,也學會了同樣的計謀。”韓孺子自言自語,越來越擔心,甚至后悔當初沒有殺掉金純保,可當時他要利用金純保搬取救兵,沒有太多選擇。
匈奴人果然沒有追捕金純保,更證明他是被故意放出來的。
韓孺子又寫了一封信,讓泥鰍找來望氣者林坤山。
“麻煩林先生去一趟神雄關。”韓孺子將自己的猜測全說了一遍。
林坤山不住點頭,最后道:“我這就出發。”
韓孺子直到這時才稍稍松了口氣,由林坤山去說服楚將,比他更有效果。
天亮不久,一隊楚軍回城,帶來最新的消息,援兵已經接回柴悅等人,與匈奴人遙遙相對,匈奴人立刻撤退,這回是真退,沒再回來,雙方沒有發生戰斗。
韓孺子又松了一口氣,可還是提著一顆心放不下來,等到大軍陸續進城的時候,他終于明白自己懸念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與柴家人還有一筆賬沒算。(
孺子帝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