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四章頭懸劍

荀易體悟宙光天尊的心境，暗道：“這又扯到神道中，天大還是人大的老問題了。”

太古神道本就是法則神，根本沒有后天眾生。上古神追溯太古，皆是神裔。即便是存在后天信仰神道，但在先天神人的比重中，并不算多。神建一族開后天祭祀的先河，甚至劍梵帝是天底下第一位后天晉升的天帝。可是他定下的人神體系分外嚴格。他以后天神祖祖居，視作萬神之王，而不重視后天凡類。

那些沒有力量，沒有神族血統的凡類，在神建一朝僅僅是諸神血食的祭品，是先天諸神的奴隸。

對當今的天庭而言，那是一個黑暗蒙昧的時代。但不管是天庭還是異域，在神道發展中都經歷過血食這一階段。很多從上古存留至今的尊貴神靈，當年都使用過血祭，甚至地母神一脈現在還進行著血祭。

鳳凰女帝和天華氏昔年感眾生悲苦，攜手推翻神建一族，杜絕天庭血祭之道。但即便是她們，也無法阻止后天凡類地位低下的悲慘情況。

宙光天尊的時代，是先天神道最尊貴的時刻。他也正是上古神中最“尊天行道”的一位。他曾經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先天之下，盡為螻蟻，皆是造化衍生。”

沒錯，從天尊角度看，宇宙由一條條祖構成。所謂后天生靈，都是其中一條象征造化的祖衍生物。頂多加上象征精神本源的另一道靈性源祖。換言之，哪怕整個宇宙的生靈力量結合，也僅僅是兩條祖本源的能量集合。

因此，生靈力量的結合足以爆發一股莫名強大的威能。這種被神靈稱呼為“人道”的力量，正是兩股祖的聯合。

然而，就算這兩條祖本源加起來占據的宇宙比重很大。可宙光天尊本身就是宙光祖的化身，根本不懼所謂人道合眾之力。也因此，他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后天凡類。

從荀易目前的視野中，只有一團團造化元精和先天靈光結合的螢火蟲在九天飄蕩。這種螢火種，便是天庭中的后天神。而連螢火蟲的亮度都達不到，如同微生物一般的渺小存在，是下界的凡類眾生。

這就是宙光天尊的視野。蕓蕓眾生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

時光無情，橫渡三世，你不能讓一位眼中根本看不到凡人的無上神人，去跟凡人講什么平等思考。

這正是上古時代的風氣，對于凡人提出增加自身待遇的請求，只需要回一句話就能憋死。

“想要我們跟凡人討論平等，先讓凡人和螞蟻談論平等。等凡類眾生能夠平等對待螞蟻草芥，我們才來談論先天神人對凡類的平等。”

先天神靈的這種傲慢，哪怕是大天后都無可奈何。哪怕是炎帝，也無法從這個層面上說服先天神靈。

看不到凡人，并非先天神人不樂意，而是他們的層次無法看到這種造化元氣的衍生物。當年雷霄大神從圣宮下來，正處于一種看不到凡人的先天狀態。他眼中只有一團團造化元精，是經過降維后才看到荀易這些小神。

這是先天神靈的特殊性，一種高次元生命的本能。就如同凡人看到自己身上的微生物一樣。

讓凡人平等對待一只螞蟻，平等對待自己身上的微生物？能達到這個程度，天庭距離神同時代也就不遠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道理，炎帝陛下還是懂的。

但炎帝從人間崛起，對后天有情眾生的愛護勝過一般神靈。他最終的辦法是，將生靈視作造化祖的一部分，塑造出一尊根本不存在的造化天尊，將眾生視作天尊的靈性化身。

這也是為什么，在明明他這位福德至尊掌控造化絕大部分本源的情況下，還有一位“莫須有”造化天尊的緣由。

將眾生視作造化天尊的一部分，借此說服先天神明們對凡類生靈的一個讓步。這也是記錄在天庭之上的神人戒律之一。

“先天神靈承認天下有情眾生的生命價值。在不侵犯先天神人利益（包括物質利益，尊嚴名譽且不限于此）情況下，先天神人不主動對有情眾生動手。”這是炎帝經過數千年的努力，才為后天眾生爭取到的一點利益。

也正是從炎帝一朝開始，面對神道之中“天大還是人大”的論調，逐漸偏向于人道。此后先天諸神不會再隨意干涉法則，哪怕是降臨人間，也會選擇降維的方式，將自己化作天神或者凡人的狀態。

也因此，才有龍相帝的神離時代，讓出人間給有情眾生，諸神隱于幕后操控命運，而不再進行人神混居的時代。

對眼下的天庭來說，“見蒼生”是很關鍵的一步，一位看不到眾生的絕對神性存在，是無法在天庭領重要神職的。不然，在他眼中看不到人間眾生。人間僅僅是一片遍布細菌的空寂大地。那還不鬧翻了天？

所以，當荀易融合宙光天尊的心境后，才讓龍相帝升起疑慮。帝嚳作為人族圣皇，是絕對不可能有這種心態的！

而荀易在這種心態下執掌天地三界，很快便感覺到頭頂凝聚一把利劍對準自己。

“止戈劍？”荀易臉色大變：“炎帝陛下的圣劍怎么在這里？”

坐在帝座之上，頭頂高懸利劍，讓荀易忐忑不安。

曾經誅殺至高神的無上仁劍，荀易可不敢領教。因此，他慌慌張張退出這種心境，回返自身的姿態。

一縷微不可察的青帝帝氣散開，胸懷三界的仁德帝心展露后，止戈劍緩緩退去。

“果然，天帝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抬頭望向天道核心，有一赤一金兩把神劍高懸。只要天帝失德，二劍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就會下界誅殺天帝。

“這是炎黃二帝為天下蒼生所留下的后手，避免天帝無道，霸絕眾生嗎？”

二人從后天人族崛起，豈會容許神道再出現一位漠視眾生的神帝？

也因此，讓天帝失去肆無忌憚的權利，反而擁有重如山岳一般的責任。

“頭懸利劍，心中忐忑，這天帝可真不是人干的。”如果讓荀易選擇，他是絕對不會去做天帝的。

望著蕓蕓三界，想到炎帝、黃帝以及龍相帝的遭遇，荀易喃喃自語：“沒錯，我才不會傻傻踏入這潭泥沼，最終把自己徹底賠進去。”

帝王孤寂一生，眼下龍相帝孤家寡人的局面，荀易又不是沒看到。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才不會再犯這個傻。

“陛下，您并非天帝的合適人選。當年到底是為什么選擇成為天帝呢？”

龍相帝本來在懷疑荀易，但下一刻荀易身上又冒出一種胸懷三界的仁德帝境，仿佛剛才的一切是自己看錯一般。

龍相帝到底在天帝寶座上練了幾千年，頗能沉得住氣。哪怕他懷疑上帝的身份，此刻也沒用聲張。

他聽到荀易的疑問，回應道：“天帝？”

“不錯。您當年作為黃帝陛下的戰將，到底是報以什么心態登臨天帝寶座？”

“如果朕不做天帝。依當初的情況，三界還有其他選擇嗎？”

那是黃帝駕崩，天庭風雨飄搖的時刻。作為儲君的少昊帝被異域神王們冒死截殺，軒轅一家的諸多王神精英死絕，一個能挑大梁的人都沒有。

而其他種族中，也很難找到一位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人。那種情況下，稍有不慎便是天庭崩潰的危機。

“朕有其他選擇嗎？”

時運造英雄，龍相帝沒有任何選擇，他只能在軒轅家和龍族的擁簇下，硬著頭皮走上這個無上帝座，以利劍守護三界，為天庭贏下一個太平盛世。

“在登基前，明微曾經找過朕。天帝道路坎坷，遠非一般人可以擔當。而每一位天帝的遭遇都很不好。在大義的名分下，一個個反而不如普通天尊們命長。她的私心，愿意隨朕一同隱居。然而五千年悠悠過去，我們夫妻反而落得那般下場。”

“……”對龍相帝的遭遇，荀易很是同情。但對于明微天后的選擇，荀易不認為她做錯了。

“陛下，倘若讓你放棄天下皆龍的計劃。你愿意嗎？”

“你認為，朕為什么要鏟平異域？”

“為了讓后世之人有一個太平盛世。”

“不錯，朕和少昊大兄、諸位袍澤在昔年的志愿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后世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朕雖然以戰爭坐穩帝座，但戰爭僅僅是守護天庭的武器。最終的太平盛世，是三界眾生和睦，再無一點戰亂發生。不單單是異域的威脅，天庭內部的紛爭也必須徹底終結。天下皆龍，是為這個盛世氣象所鋪平的道路。你覺得，朕會放棄這個道路嗎？”

此人或許不是帝嚳，但他作為宙光上帝，知曉我的意圖并不意外。但關鍵在于，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他不是帝嚳，軒轅家知道嗎？龍族也不可能締造這種存在。其他天帝遺族？總不會是異域神王吧？

想到神建族插入異域的戰神王，龍相帝心中猛然一突，萬一是時之王，那可就不妙了。

龍相帝一邊和荀易對話，一邊想要從中找出荀易的破綻。

“關于太平盛世，宙光一系領導的神同時代比天下皆龍，更能讓眾生接受。如果陛下選擇用這個計劃跟天后娘娘談談，或許能真正救回天后娘娘。”

此人要救天后？龍相帝心有所動，但想到剛剛荀易身上冒出的那一股漠視眾生的冷意。最終心懷顧忌，沒有開口表露什么。

“不同意？”荀易搖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他突然冒出這個提議，自己本身也后悔了。

這一刻，他因為同情龍相帝的遭遇，想要幫他和天后化解矛盾。但仔細一想，二人矛盾根深蒂固，又有人龍之爭在。難保龍相帝未來不對軒轅家下手，還是換一位傾向軒轅家的天帝為妙。

接下來，二人相顧無言。龍相帝默默思考荀易的來歷，而荀易則一個人處理三界宮務，忙著調停各家各族的紛爭。

就這樣，迎來新的一日。

因為荀易掌管冬至到夏至的六個月，正好負責新舊交替的新年之時。所以，天庭由明微天后所舉辦的慶典，正是荀易在位的時候。

帝后二人高坐九重云階，接受萬神朝拜。

隨后，帝后二人前往太極天外的“混沌”轉化混沌元氣。

在平行宇宙中，這方面的擬化由梵先生負責，故而諸神沒有察覺異樣。

“陛下，妾身要去主持慶典。”

“去吧。”

帝后二人分開，天帝重返帝宮，而天后則落入萬寶山中主持這一年的諸神慶典。

奕妃看到這一幕，來到天帝宮：“陛下，皇兒這些日子吵鬧著想要下界玩耍。妾身尋思著，能否請陛下化出一尊化身隱入人群，陪妾身和皇兒游玩慶典？”

荀易心中苦笑，他哪里敢跟奕妃這么親密？但奕妃這妖婦也不是蠢貨，不能隨便糊弄。

于是，荀易努力裝出天帝的姿態，用龍相帝的口吻道：“不必，朕要參悟梵劍之理，你自行帶皇兒去吧。玩得愉快些。”

奕妃露出失望之色，按照往年作法，龍相帝都會幻化一尊化身陪同自己母子。但今朝天帝不允，她只好欠身告退。

明微天后站在萬寶山中看到奕妃孤零零從天帝宮出來，心中暗爽：這小婢肯定又去找天帝。可惜的是，眼下帝位上的人可不是夫君。

天后環視萬寶山，看到旁邊大天后施施然走來。

哪怕是地位尊貴的三界天后，面對大天后仍低了半頭，明微先行行禮，大天后點了點頭。打量明微時，她眼中多了幾分懷念之色。

兩位天后在鳳座上敘舊，大天后狀似無意提及一件事：“前段時間，哀家宮中的蒼生鏡忽有異動，仿佛是某位神靈失責，引來天地大變。你作為天后不可不察。”

天象？大變？

明微天后陷入沉思，面上不露聲色，笑吟吟道：“晚輩明白，回頭跟陛下派巡天諸使游走九天，看看是哪位帝君失職，念在沒有大錯的情況下，只需告誡一番即可。”

“但愿如此。”

大天后說完這段話，翩然離去。但明微天后馬上陰沉下臉，心中翻滾起來：“遭了，蒼生鏡異動，大天后已經蘇醒所有記憶，她已經清楚這是平行宇宙。而且，她刻意前來告誡我，是希望我不要有所行動，老老實實讓龍相帝復活？”

天后思來想去，暗暗派人留意大天后行蹤，心中越發沉重起來。大天后離開萬寶山，先去玄精上帝宮中，隨后去玄女天尊處，顯然用意不言而明。

太易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頭懸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