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潮水

除了奶酪之外，是少量的麥餅或雜糧餅子，近年來種地的漢人越來越少，跑走的漢人越來越多，馬市先停了，接著又是與和裕升翻臉成仇，糧食越來越少，麥餅和雜糧餅子都成了稀罕物，吃的人很少了。

只有少數地位較高，家境不錯，待遇也不錯的甲兵在啃著肉干，一塊拳頭大的肉干，足可頂一天的餓，再配低度的好的羊奶酒，足可令人感覺全身都是力氣。

只是有資格吃肉的人畢竟極少，百無一。倒是各家臺吉城樓時，幾個早在城頭的臺吉和一眾將領都坐在城樓吃烤肉，極大的烤架串著一頭烤制成金黃色的烤羊，羊肉的香味順風飄香，整個城樓都能聞得著。

蒙古人的等級觀念極重，雖然自家吃著干餅或是黑乎乎的奶酪，頭卻是烤肉喝酒不亦樂乎，倒也沒有什么人表達不滿，只是有些饞鬼不免多嗅幾下香味，當是給自己加餐了。

白音臺吉負責守南門，他城樓時十幾個臺吉跟著一起來，原本在烤肉喝酒的臺吉們也迎過來，青城的城墻和大明的沒有什么區別，三丈來高的底基，城樓也是三層的小樓，最高一層站著人往遠方眺望，以便極早發現敵情。

白音臺吉心沉重，哪有心思和人喝酒吃肉，城頭到處濕漉漉的積了不少水，吃完了晚飯的人群到處在說話和走動，到處都是亂糟糟的。

白音臺吉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這樣的城頭象是能守住的模樣？今早在殿里議論時，各人都是簡單的從人數來說話，全然不考慮士兵的訓練和裝備。

守城的有四萬人是不假，可城頭已經是挑選過的人手，還是有不少滿臉風霜的老年牧民和尚未真正成年的半大娃子，他們穿著皮襖子，身背負著軟弓，這種弓射的急也射的準，但白音臺吉知道，真正面對和裕升的兵馬時，這些箭矢屁用都不頂，完全沒有任何的用處。

可能射出一萬箭，能傷得幾十個和裕升的軍人，未必射死一人。

城頭人太多了，加吃食的味道和雨后的腥味，白音臺吉好歹是貴人，被熏的直皺眉。

其余的貴人們都不怎么在意，他們在城樓盤腿坐著，樂陶陶的喝著酒吃著羊肉，有人還在討論今年那達幕大會的事情，白音聽的一陣無語。

一個小臺吉手拿著一大袋羊奶酒，樂呵呵的走到白音身前，笑著道：“白音臺吉不要想太多啦，城外雖然有和裕升的哨騎，不過他們大隊兵馬從五六十里路趕過來，今天是斷然到不了的，少說，也得三天功夫。”

這個小臺吉還不滿二十歲，圓臉的胡須也沒長多長，去年的大戰他沒有參加，一直呆在青城里頭，今年的戰事也沒撈著前線，對和裕升沒有那么多的畏懼，滿心還指著在戰場殺敵，揚一揚自己的威名。

小臺吉舉著酒袋，頗有醉意的道：“來，白音臺吉，先喝酒吧，這羊奶酒做的最好，為著這酒我可是打死過好幾個牧奴……”

白音心厭煩，卻又不好拂人好意，畢竟臺吉都是相同的身份，各有各的牧場和牧民，在這種時候要緊的是和衷共濟，而不是自生齟齬。

可若是習令色這個身份高出、臺吉一籌的濟農振作，此時在城頭嚴明法紀，又怎么會是這樣亂糟糟的模樣？

白音臺吉嘆著氣，伸手去接那酒袋，羊奶酒確實是蒙古人的最愛，和馬奶酒不同，羊奶酒的制作工藝復雜，要保持相當好的工藝才會有佳的口感。白音臺吉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和矮壯的蒙古人不同，他身形挺拔，臉頰瘦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質，這是一個很杰出的蒙古貴族，如果他的出身高貴一些，如土默特的大汗的直系子孫們，或是如鄂爾多斯萬戶濟農額璘臣那樣，是堂而皇之的成吉思汗的第二十代孫，正兒八經的黃金家族的成員，白音臺吉恐怕也不止眼下的地位。可惜他的祖只是跟隨成吉思汗打江山的諸兄弟的一員，傳到他這輩，已經完全談不血脈高貴了……

在白音臺吉伸手之后，對面的小臺吉卻是停住了動作，臉的表情也跟見了鬼一樣。

“咋了……”

白音臺吉先下意識的問了一聲，接著便是醒過神來，立刻也把視線投向城墻的南側。

地平線好象突然出現了灰黑色的潮水，蒙古人當然沒有見過大海，但他們有不少人見過瀚海是什么樣的，也見過集寧海子和白海子，當海子里的潮水涌來時，大約也是眼前這樣的情形。

潮水幾乎是一眼看不到邊，城頭所有人都驚呆了，白音臺吉臉的表情也凝固了，城頭所有人的表現都差不多，都是維持著發現潮水前的那種姿態。

在此前眾人也發覺了少量的和裕升的哨騎，但哨騎并沒有給人太大的威脅，當此時潮水襲來時，這些蒙古人才發覺戰爭的威脅不知不覺降臨到頭，而不是如他們想象的那樣，敵人還要過好幾天才能到來。

地平線的軍隊整齊劃一，并沒有發出嘈雜的聲響，這是一支沉默著前行的軍隊，只有過萬人行走時整齊的涮涮聲，蒙古人沒有養過蠶，否則他們會想起春蠶食桑葉時的聲響。

只有沉悶的，隔著好幾息才發出一次的鼓聲打破了這種沉寂，鼓聲似乎是在調和指揮著軍隊的腳步，一聲鼓響是好幾步出去，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

灰黑色的潮水是無數面紅色的軍旗，迎風招展，在夕陽之下熠熠生輝。

接著是兵器的亮光，黑潮有無數亮色，象是夜晚的繁星，只是星光要霸道的多，熾熱的多，這些光芒刺痛了人的眼睛，使城頭的人們如同冬天不小心跌入了海子里，冰水瞬間把人淹沒，縱然是夏天，在對面的軍陣刺激之下，蒙古人也是感覺渾身冰冷，甚至生出了絕望之感。

轟隆隆的鼓聲，商團軍一直推進到城外三里到五里處，三個步兵團的主力形成了半包圍圈，兩翼是兩個騎兵團，將北邊的地域占領了大半，只有往大青山的道路還有一些空隙，然而蒙古人只要不蠢到家會明白，往北逃還有重兵守著，這條路，看似是通道，其實更是死路一條。

五個團一萬六千余人，加炮兵團和十幾個輜兵大隊，抵近城下的軍隊已經超過三萬人。

在他們身后則是更多的輜兵和軍所在，張瀚已經在路，并且很快到趕到了。

“青城！”

相隔數里，傳說的城池在眼前。人們好象不約而同的一起怒吼起來。

暫時還沒有將領下令扎營，只是命令軍隊地戒備，所有人用立正姿態站著，眼的灼灼光華，全部落在眼前的這座城池之。

城樓，城墻，還有城佛寺的金碧輝煌的塔尖。

一切都是和傳聞的模樣相同，覬覦了一年多，動員了一年多，甚至有不少士兵在李莊訓練時知道了軍司對青城的渴望，知道了張瀚要進入青城，掌握這一片土地的全局。這些樸實的漢子沒有別的想法，是想拿下這座城池，然后送給張大人，叫他將這座俺答汗建起來的城池，踏在腳下！

“青城！”

“殺！”

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所有的戰兵也是跟著怒吼起來。

吼聲如悶雷一般，滾滾侵向前方，象征著意志，決心，渴望，以及一切與男兒情懷有關的東西。

這一刻，三軍齊聲怒吼，不管是軍官，騎兵，步兵，戰兵，槍手，銃手，輜兵，炊兵，還有少量跟隨來的民壯，所有人都是目視著這座城池，怒聲而吼。

“這是商團軍？”手里還提著羊奶酒的圓臉小臺吉似乎有要哭出聲來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軍隊，見到這樣的陣勢，第一次感受到如山般的壓力，眼前的軍陣，如山之高，如海之深，叫人一見之后生出一種無絕望的感覺，沒有人敢想著以騎陣沖向對面的軍隊，雖然看起來圍城的軍隊和守城的軍隊人數相差不多，甚至守城的蒙古人還要多一些，而且全部是騎兵，可是在這種時候，連這個剛剛傲氣十足，對漢人和漢軍很是瞧不的高貴臺吉，在這樣的軍隊面前，也是變得膽戰心驚，整張臉，充滿了畏怯之感。

“是他們。”白音臺吉還記得去年時自己的那一場慘敗，對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他帶著幾萬人去接應習令色，結果被三千商團軍半道而擊，車營，炮陣，齊發的火銃，那些尖嘯著打過來的鉛制彈丸，幾乎是短短一瞬間，幾萬人的騎隊那么崩潰了，沒有人敢立于這支可怕的軍隊當面，哪怕人數在對方數倍以。

這是何等慘痛的回憶，白音臺吉現在提起來還是記憶猶新，一念及此便是臉色慘白。而眼前的軍隊，又是十倍于當初伏擊的商團軍，從這一點來說，青城守軍不要說不敢主動出擊來打壓商團軍的氣勢，算是龜縮守城，恐怕也是十分危險的事。

“請濟農來吧。”白音臺吉深吸口氣，說道：“不管怎樣，這事兒得他直面應對。到底是徹底封門，還是趁敵人立足未穩先打一場，由他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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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617 第七百五十章 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