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投票

張行難的介紹話音剛落，辛曉松就竄了過來，清了清嗓子大聲的問道：“張所長，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的程控交換機并不是‘程控交換機’咯？”

辛曉松的話讓張行難略愣了一會兒，有點沒明白他話里繞來繞去的意思。

不過他只是略有些不善于與人交往，但智商上不僅沒有問題，相反卻是絕對超過了絕大多數人的正常水平。

只是稍微分解一下辛曉松的話，張行難就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辛所長誤會了，我們的程控交換機雖然使用的是計算機通信技術，但在功能上是可以實現數字程控交換機通話功能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辛曉松卻并不善罷甘休：“但它和我們所稱之為程控交換機的設備，使用的并不是一種技術對吧？”

張行難無奈，只好繼續強調道：“它們的實現方式雖然不同，但在功能上是一致的！”

辛曉松咄咄逼人道：“好了，你是想說，在我們還沒有吃透數字程控交換技術的時候，你們就開發出了比國外還先進的技術？如果這種技術沒有問題，請問為什么國際上現在主流是數字程控電話交換技術，而不是你們的這個網絡交換技術？”

“那……可能是……因為，因為國外還沒有開發出這樣的技術吧？”

聽到張行難的話，辛曉松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張所長，哈哈哈哈，你是說國外那么多大企業的技術，還沒有你們的技術高明嗎？”

“這……”

張行難窘迫的看向四周，專家組里其他人似乎也皺起了眉頭，顯然并不相信這樣的答案。

中國的科學技術如今是全面落后于世界，中國的科學家也習慣了跟在國際水平后面進行追趕。國內科技界普遍的工作是“填補國內空白”，頂天的才不過是“達到國際一流水平”而已。鳳毛麟角的人物，才能配得上“追趕世界領先水平”的稱號。

這些年，但凡打著領先世界旗號的，諸如水變油和氣功滅火這樣聳人聽聞的成果社會上所在多有。利用人們期盼中國科技崛起的心理，起了不少的幺蛾子。

所以當聽到張行難將網絡程控交換機形容成國外都沒有的技術時，專家組里的專家心情不由的就謹慎了起來。

而對于張行難來說，雖然是他和通信所的同事們研發出來的科技成果，真到了要把這套系統說成是“國際先進”的時候，底氣和信心仍然難免不足。

“不錯，網絡程控交換機的技術，我可以說就是比國外的大企業還要先進！”

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讓人們不自覺的向張行難的身旁看去。胡文海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片堅定。

“胡……胡文海同志，成果鑒定的過程中，因為你們的資料和回答導致結果出了偏差，是要負責任的！你可要考慮好了再說話！”

辛曉松目露兇光，死死的看著胡文海，語氣中充滿了威脅。

胡文海沒有片刻猶豫，果斷的點了點頭：“當然，我可以為自己的發言負責。”

他目光同樣盯上了辛曉松，昂起了頭：“數字程控交換機從本質上來說，同樣是將通話信息轉換成數字的形式進行傳輸，只不過是隨時在維持一條路線的鏈通。計算機通信網絡傳輸的也是數字信號，不同的是通信并非以鏈路的形式，而是將數字信息封裝到數據包中進行傳輸。雖然看起來，封包傳輸和鏈路通信不同，但我們的交換機每秒發送的數據包能夠高達744個，在應用中根本感覺不出來和鏈路通信有什么不同。這種原本應用于計算機通信的技術，完全可以用于承擔語音數據的傳輸任務。而計算機技術，我想我還是有點發言資格的。”

專家組的專家們被胡文海的發言說的面面相覷，這才想了起來，自己面前這個二十多歲的人年輕人在美國有著怎樣的身份。

美國半導體產業服務器聯盟的締造者。

雖說是坑了思科，但在收購了戴爾公司之后，胡文海仍然手上握著服務器聯盟的入場券。

抽屜服務器和分布式計算這兩個服務器聯盟的根基，都是得益于胡文海的技術。在計算機技術方面，新科甚至和國內的計算機行業都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基于服務器的計算機通信技術，胡文海確實有這個本錢說上一句，“我是世界第一！”。

辛曉松的質問為之一窒，被胡文海的這番話頂的再也問不出什么來，吶吶的張著嘴只好退到了一旁。

胡文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將介紹的位置讓回給了張行難。

在這一番較量之后，張行難像是也找到了主心骨，自信百倍的將基于網絡技術開發的程控交換機詳細的向著鑒定委員會專家組的專家們進行介紹了起來。

專家組的人很快就分成了三個部分，214所的何所長對網絡程控交換機是最感興趣的，因為214所負責的研究方向就是國防半導體技術。

軍隊上并非沒有程控交換機的需求，然而國內無法自產也是事實。要用國外進口的程控交換機，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網絡程控交換機的數據包通信方式，更是讓他喜出望外。這其中對軍隊來說最為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封包之后的保密性極大的加強了。

封包之后的加密，相對于鏈路狀態下的加密要簡單的多，然而破譯的難度卻是極大的提高了。僅只這一個優勢，就讓何所長徹底的站在了支持網絡程控交換機這一邊。

除此之外，電子工業部的郝所長對計算機網絡也很感興趣。電話網絡是郵電部的自留地，電子工業部插不進去手。通話究竟歸哪個部門管，這是可以好好掰扯一下的事情。用電話通話和用ip電話通話，郵電部準備好和電子工業部打官司了么？

還有計算所的宋研究員，那就更不用說了。哪怕胡文海做出來的是個埃尼阿克一樣不靠譜的不成熟設備，計算所也一樣敢在成果報告上簽字。

何況不管怎么看，如果ip通信代替了電話網絡，計算所這是要發呀！

除了這一批新科的鐵桿莊稼以外，對立面自然是辛曉松和郵電部的這些關系戶了。

他們不斷的提出各種問題，希望能夠找到網絡程控交換機不成熟或者存在重大缺陷的地方。

辛曉松并非是不懂技術的官僚，正相反，他的能力在郵科院是能夠服眾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更能看的出來，網絡程控交換機對郵電部的威脅。

一旦網絡程控交換機能夠獲得國家認可，那么就不光是郵電部對鐵道部了，而是還要加上電子工業部，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工業部委和總公司。從中船總公司搞的那個巨型總段造船體系來看，工業系統內對數據遠距離傳輸的需求可一點也不小。程控交換機傳輸數據，畢竟沒有網絡交換機那么方便啊！

一旦打開這個口子，說不定接下來就是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的節奏。

除了這兩派之外，還有一部分專家是保持著中立的立場，將這次鑒定當做是一次單純的成果鑒定來做。他們有的把問題集中到技術方面，有的則干脆閉口不言，只是帶著耳朵和眼睛。中立的人并不很多，也就是三四個人而已。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顯然他們才是真正能夠左右結果的力量。

讓人驚訝的是，黃教授始終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傾向。他大多數時間保持沉默，提出的問題也都集中在技術方面。

不過胡文海和其他人并不敢因此就將他放到中立的人群之中，畢竟帝郵的副院長這個身份，讓他無限可能支持郵電部的決定。

在對網絡程控交換機進行了詳細的了解之后，哪怕是辛曉松也不得不承認，新科01程控交換機，確實有處理萬門電話接入的能力。

集成到機柜上的西門子plc300背板總線能夠為交換機之間提供100m的帶寬，而萬門電話按照每門電話64k的速率，同時接通率10也不過才64m的帶寬需求而已。有了ti的dsp技術和數模轉換芯片，這點帶寬的處理量根本沒有任何壓力。

經過現場進行的測試，新科01程控交換機的處理能力峰值，甚至能夠提供15000門電話接入，同時提供1500門電話的通話需求。

當然，整個測試的過程是非常繁復的。三個來自郵電部一線機房的高工負責進行多種情況的測試，將涵蓋電信機房可能遇到的絕大多數突發和錯誤情況。

不過這個問題對新科01來說完全沒有壓力，胡文海早就從西門子手里拿到了西門子程控交換機的設計手冊，上面早就將西門子這么多年來積累的程控交換機系統設計框架羅列了出來，系統的成熟性可不是比利時貝爾s1240那個半完成品能比的。

否則，西門子的程控交換機技術也不會被巴統列為禁止出口項目。當然，成套生產技術雖然禁止轉讓，卻沒人說系統設計思想不能交流對不對？

經過將近半個月時間的測試、認證和唇槍舌劍的“交流”，鑒定委員會總算是走完了整個鑒定流程。

胡文海當然不可能扔下半個月的時間陪著鑒定委員會，除了第一天里出現了半天，接下來的半個月始終保持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格。

不過當鑒定過程走完，到了最后要公布結論的時候，他也不得不給與鑒定委員會足夠的重視了。

“能確定投我們票的專家有多少？”

胡文海剛一下車，就抓住了倪光南緊張的問道。

“不太樂觀，我們現在手里能夠掌握的票，214所的何所長算一個，電子工業部的郝所長算一個，計算所的宋研究員，中科院電通工程院的婁教授和王教授，這五票我們肯定能拿到。這段時間里，我們還爭取到了另外兩票。但即使如此，距離三分之二的通過數量還是不足。”

“七票，那么要通過我們還需要三票？”

胡文海皺眉，成果鑒定委員會的人數是十五人，規定要求是必須三分之二的專家同意才算通過鑒定。也就是說，新科01要通過成果鑒定，至少需要10票。

在剩下的八票里，郵電部至少有五票。也就是說，新科必須將所有的搖擺專家都爭取過來才有可能。

“走吧，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一遛的。”

胡文海不再多想，成果鑒定并非他唯一的希望，成敗都不會影響新科01的最終上市。不過如果這次成果鑒定沒有通過，接下來達成目的的手段就復雜了。

一個方案是走曲線救國路線，學歷史上的工信部當做是網絡設備往外賣，組建計算機網絡變相挖通信市場的墻角。

另一個方案是墻內開花墻外香，國內通不過就在國外賣。等到新科01在國際上打開市場，投反對票的這些專家恐怕是承受不住這個壓力的。

但不管是哪個方案，都意味著新科01的上市之路必然會產生無數的困難和波折。

“胡總，專家們都已經到了會議室，就等您了。”

走廊里，一身白大褂的張行難抬頭挺胸、自信盎然的走了過來。光看他走路虎虎生風的姿態，真的很難相信這是半個月之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張行難。

張行難這段日子里多少算是鍛煉出來了，行事作風多了些干練和從容，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善于與人交流。畢竟要搜腸刮肚的周旋于十五個行業頂級專家之間，這個經歷確實是太能鍛煉人了。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有些人并非是天生不善于社交，而是后天交流環境限制造成的。

胡文海有些驚訝的看著張行難，滿意笑著點頭：“好啊，就算這次鑒定失敗了，看到張所長能夠成長起來也算是賺大了！”

“嗨，胡總可別夸我了，這段日子簡直蛻了層皮。”張行難搖頭苦笑：“知易而行難，我這個名字倒是真沒取錯。我是求神拜佛希望成果鑒定通過，那我這份罪才沒算是白遭。”

三十多歲的張行難被胡文海夸贊上兩句，笑的就像個小學生一樣。

“放心吧，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胡文海拍了他一下，一馬當先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陽光從窗外灑落，會議室里鮮花簇擁，會議桌上擺著豐富的果盤和香氣襲人的茶水。鑒定委員會專家組的十五名專家一個不落，分成兩側坐在了會議桌旁。

當胡文海走進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倪院長、張所長，坐吧。”胡文海指了指主位兩側的位置，然后當仁不讓的坐在了正中的主位上。

“經過半個月的了解，我想大家對我們的新科01萬門程控交換機應該有了深入的了解。”

胡文海雙手扶著桌子，身體微微前傾：“中國是一個剛剛改革開放各方面都很落后的國家，我想這一點，在座各位都很清楚。去年中國從國外進口程控交換機的外匯支出高達十億美元以上。然而這么多錢一共為我們增加了多少電話容量？250萬門而已。平均下來，每門電話的交換機成本高達400美元。如果要讓我們國家所有家庭都通上電話，把中國賣了恐怕都不夠。”

“這個成本反應到現實中，我們繡城是城市居民電話初裝費3600元，農村電話初裝費6000元以上！即使如此，裝一部電話，少則兩三個月，多的需要等半年都不稀罕！我想原因大家都非常清楚，因為我們自己不能生產程控交換機，所以不論進口產品的價格多貴我們都只能咬牙采購，這里面有多少委屈，我想郵電部的同志不會不清楚。”

“如今我們新科公司能夠生產國產程控交換機，每門電話的交換機成本甚至不足100元人民幣。如果使用我們的產品，中國的電話數量相信很快就能實現井噴式發展，這對我國改革開放事業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究竟是否承認我們新科01擁有與外國產品同臺競技的資格，決定權就在諸位手上。”

胡文海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從左到右，最終落在了右側郵電部零頭的黃教授的臉上。

“我不同意新科01通過鑒定！”不等別人發言，辛曉松就站了出來：“雖然新科01擁有萬門電話的接入能力，但它使用的是完全沒有經過驗證的技術，誰也不知道真正投入使用它會出現什么問題。如果允許這樣的產品進入電話局的機房，發生了事故由誰負責？”

“對，我也不同意！”南郵的趙教授接著說道：“就連計算機網絡都還是沒影的事情，現在就把計算機通信設備用到電話通信上，網絡交換機出現問題也就算了，對現在使用的程控交換機也產生兼容問題怎么辦？降低通信成本是個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我們不能把有質量風險的設備交給人民群眾吧？”

“我看沒有什么不行的，如果新技術就不能進入市場，那怎么成熟、怎么發展？”何所長是左邊第一個站出來的，反駁道：“我們是技術鑒定委員會，不是生產委員會、也不是國家計劃委員會。我們的職責，是從技術上判定新科01能否擔負萬門電話的接入任務，而不是用莫須有的風險將它扼殺掉！”

“我同意何所長的話，技術鑒定委員會，還是把問題局限在技術上比較好吧。”

類似的爭吵，實際上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月。兩邊的人，當然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如果讓他們繼續爭吵下去，這個鑒定會恐怕一年也開不完了。

“好了，都別吵了。”

一個聲音響起，會議室里頓時安靜下來。能夠達到這個效果的，也只有在通信領域學界聲譽最隆的黃教授了。

“今天是鑒定會的最后一天了，吵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建議，現在就開始進行投票，按照投票結果決定新科01能否通過鑒定。”

“同意！”辛曉松目光在自己這邊的人頭上掠過，只要拿到六票，新科01的鑒定結果就肯定不能通過。

郵電部的人自己就有五票，他就不信中間搖擺的人里全都是新科的票。只要有一票投了否決，那新科01就肯定通不過鑒定了。

這種情況下投票，顯然是極度不利于新科公司的。

隨著右邊郵電部的人跟著辛曉松表態，眼看著就成了逼宮的態勢。

胡文海微微點頭，左邊的自己人也只好不甘愿的同意了。

接下來，十五份出具鑒定結果的表格被發到了他們的面前。雙方互相看了一眼，于是刷刷刷的開始寫下自己的意見。

辛曉松寫的飛快，實際上這份否定意見他早就已經在心里醞釀好了，如今只要把內容抄到紙上就好。

而除了寫字，他的精力有八成被放在了觀察其他人身上。

剩下的那五個中間派里，他知道有兩個人是投入了新科公司的懷抱。剩下的三個人，自然就是他的觀察重點了。

隨著會議室里最后一筆的落下，鑒定結果的表格開始從后往前傳。鑒定委員會的主任是黃教授，他將負責進行票數統計。

隨著后面的表格傳到前面來，辛曉松觀察到的字跡也越來越清楚。而在那三人中間，赫然有一個人的表格里，第二欄中填寫的就是——不予通過！

辛曉松瞪大了眼睛，趁著表格在他手里通過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當他確認了那份不予通過的表格是三人中的一個填寫，頓時心花怒放起來！

好，我看你新科公司和胡文海，這次要怎么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在國內通信領域里，郵電部就是絕對繞不過去的大山。只要郵電部不同意，你胡文海又能有什么辦法？

辛曉松得意洋洋的將表格向前穿去，露出了情不自禁的笑容。

接下來，就是迎接勝利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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