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劍與法蘭西 第三十八章 征召
當聽到仆人對夏洛特來訪的通報時,夏爾發現自己難以用語言描述這一瞬間小會客室內氣氛的轉變。
前一秒鐘氣氛還極其融洽,充滿了其樂融融的氣氛,芙蘭專心聽著夏爾的講解,一心為學好主持家計而努力;而僅僅是一秒鐘之后,當聽到這個名字時,小會客室內幾乎整個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什么?”聽到這個消息時,夏爾失聲驚呼。
她今天怎么莫名其妙想著要過來拜訪了?也不看看場合!
但是很快,他就鎮定下了心神:“哦,我知道了。”
一邊回應,他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掃面前的兩位少女一眼。明明她們的神色都沒有任何變化,夏爾卻莫名地有些心里發顫。
她還是真是趕了個好時間!夏爾忍不住又在心里又嘆息了一句,同時也暗暗埋怨仆人不會看氣氛,直接就這么喊了出來。
正當他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就這樣遂了夏洛特的愿時,仆人的表情讓他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還有什么嗎?”他低聲問了一句。
仆人有些遲疑地走了過來,然后將手中的一張字條遞了上來:“這是德特雷維爾小姐要我交給您的……”
夏爾勉強無視了旁邊的異樣目光,然后一臉狐疑的接過了字條。
“今天的事非常重要,是爺爺和父親交代給我的,我必須見到你。如果你膽敢裝作不在家,我會再試試那天的辦法的。
您忠誠的朋友————以及命定的愛人。”
看完了之后,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這姑娘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么辦?
“好吧好吧,那就讓她進來吧。”他嘆了口氣,朝仆人下了命令。
說完之后,他就起身準備離開會客室,前去客廳接見這位讓他頭疼不斷的夏洛特堂姐。
然而,正當他剛剛站了起來的時候,旁邊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哥哥,您還記得跟我說過什么嗎?”芙蘭的表情貌似十分平靜,但是目光卻有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凌厲,讓夏爾莫名地不敢對上這道視線。
“哦,我當然記得了。可愛的特雷維爾小姐……”他微微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加放松,“我現在只是有些事而已,等下有空就馬上過來,繼續幫您講解,您放心吧!”
然而,這道視線突然變得更加凌厲了。
“您果然忘了嗎?”芙蘭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臉色也愈發蒼白了,“忘了那天您對我說過的嗎?您明明保證過的啊……”
保證?什么?
聽到這句問話之后,夏爾禁不住皺了皺眉頭,慢慢思索著芙蘭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終于,在花費了一小會兒之后,他終于想起來了。
那天晚上,就在妹妹的房間里,他親口向芙蘭保證過,自己跟夏洛特絕不可能再重新呆在一起了——芙蘭所指的“保證”,一定是指這個。
雖然不知道芙蘭為什么這么厭惡夏洛特,但是這個保證,夏爾確實是當著她的面作出的。然而,剛剛給自己的妹妹作出這樣的保證沒多久,他就同夏洛特一起跑到了鄉間。然后整整又廝混了一晚上——啊喲,為什么要說又?
我原來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渣了么!突然之間有些懵然的夏爾,在心里重重地感嘆了自己一句。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吐槽自己,在臉上,他也只好仍舊裝作不動聲色。
“我怎么會忘記呢?”他微笑著朝妹妹點了點頭,努力讓聲音更加平穩,以便更使她放心,“我說過的話我當然會記得,你放心吧,這只是公事公辦而已。她找我是有正事。”
接著,帶著一絲愧疚,他無視了妹妹的視線,快步走了出去。
芙蘭的視線跟隨著夏爾一起移動,最后她呆呆地望著哥哥離去的背影,似乎是出了神。
而在她一旁的萊奧朗侯爵小姐,心里突然也一陣不安。
“芙蘭,你怎么了?”她輕輕呼喊了一聲,然后眼見芙蘭還是在出神狀態,就伸出手來輕輕扯動了一下她的一角,這才讓芙蘭轉回了視線。
“芙蘭,你沒事吧!?”侯爵小姐有些緊張地再度問了一句。
芙蘭好一會兒之后,才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事。”雖然她口中宣稱自己沒事,但是她的聲音,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輕松。
看來是有事了,侯爵小姐心中驟然一緊。
她也想起了自己某天在拜訪芙蘭時,她所提到的那個名字。從芙蘭的表情來看,八九不離十,那位剛剛前來拜訪的小姐,就是她的堂姐,也就是夏爾之前的舊情人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公爵小姐了。
夏洛特,夏爾……還真是匹配度極高呢,一開始的時候長輩們就定好了嗎!從小就認識,而且還是為公爵小姐,又是特雷維爾公爵那樣的名門……一切的一切,她都有了呢!不知道長得怎么樣呢?想必很好看吧?而且,從夏爾的樣子來看,他對那位小姐好像也不是嘴上說的那么決絕……
還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反感啊……她的心頭慢慢泛起了一些冷意,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
但是很快,突然升起的負面感情就被理智狠狠地壓制到了心頭最深處。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是毫無意義的情緒。雖然表面上一直十分弱氣,但是本質上瑪麗是個行動派。
接著,她很快就轉過了許多念頭,然后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
“芙蘭,剛剛來訪的那位小姐,就是您之前給我提到的,您哥哥過去的戀人,德特雷維爾小姐嗎?”
在她的問話之下,芙蘭眼中幾乎馬上閃過了一道滿是怒意的閃光,雖然這份怒意轉瞬即逝,但是總算讓侯爵小姐明白自己的厭惡感并非是孤獨的。
還好,總算還有一條好消息。
侯爵小姐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當夏爾剛剛來到客廳時,夏洛特已經從門口直接走了進來了。
她穿著繡著細密花紋金色長裙,金色的長發也被盤起了發髻,垂到了兩肩。她以幾乎目空一切的態度,昂首走了進來,回到了闊別了幾個月的候爵府。而府上的仆人小心地跟在她的后面,恍惚間竟然讓人感覺出那種渾似女主人的架勢。
剛剛照面的時候,她微微笑著,然后稍稍屈膝行了個禮。
“特雷維爾先生,您倒是比我預想的要快呢,我原本還是想要等你半個小時的……”
“然后再讓您砸碎我的窗戶嗎?不,不用了,一次就夠了。”夏爾略帶譏嘲地回了一句,“我們不需要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說吧,您這次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希望能和那張字條上所說的一樣重要……否則,您別忘了,我剛才還在耐心教導我妹妹呢,您可是無禮地打攪了此間的主人……”
“好的,您不會失望的。”夏洛特笑得更深了,然后繼續走到了夏爾的面前,頗為挑戰性地直視著他的雙眼。
然后,在片刻的停頓醞釀之后,她重新開了口。
“夏爾,我爺爺和父親想叫你加入國民自衛軍。”
即使以夏爾慣常的鎮定,他仍舊吃了一驚。
“嗯?國民自衛軍?為什么?”他疑惑地看著夏洛特,“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洛特挑了挑眉,“我們排除了老鼠,騰空了地方。自然也需要將老虎們帶回來……”
“我想您需要好好解釋一下。”夏爾一邊回答,一邊做出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兩個人慢慢走到桌邊,各自落座了下來。
接著,夏洛特重新開始詳細解釋了。
“最近,我父親他們,一直都在清洗自衛軍里面的共和主義者,將他們排除出自衛軍隊伍。所以……”夏洛特將聲音放低了一些,“所以你肯定能想得到吧?最近的國民自衛軍里面有大量的職位空缺,急需人手來填補……”
聽到了這句話之后,夏爾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終于開始了嗎?
如同歷史所演進的那樣,二月革命結束、第二共和國建立后不久,共和派分子就在慢慢喪失自己的政治地位和軍事地位。革命的主要參與者,正在被革命后的國家所慢慢排斥,直至最后消失于舞臺之上。
出于政治原因,巴黎市內是極少有正規軍駐扎的,而城內主要的軍事力量,就是由資產階級和貴族們所組成的國民自衛軍。
而在現在,國民自衛軍開始準備排斥掉那些異己分子了。
這代表什么?
“夏爾,用不了多久,法蘭西的正義力量,就能夠和暴民們算個總賬了!”
夏洛特的話,給了夏爾一個最完美的答案。
夏爾還沒有回答,夏洛特就繼續說了下去:“夏爾,你也看得出來,如今法蘭西的一切災禍,都是這一場可笑的革命帶來的,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不得人心的共和國還有可能繼續延續嗎?不,不會的!它會遭天譴的!現在,我們需要重新整頓這支武裝力量,以便讓它重新成為保衛法蘭西的一件偉大武器……”
然后去屠殺那些工人,給自己一身的罵名嗎?
夏爾在心里駁斥了一句,然后他剛想回答時,夏洛特又繼續說了起來。
“夏爾,我知道要讓你背棄波拿巴家族,現在看上去還是不行的,但是……你能忘記你的出身嗎?在這個國家遭遇危難的時候,你能夠眼眼睜睜袖手旁觀,看著它又一步步滑落進暴亂的深淵嗎?不,不行的,我們絕對不能讓它再重復一次六十年之前的可怕災禍!不然,我們誰都跑不掉!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這并不僅僅是我們哪一個人的事!亨利五世上臺的話,我們顯赫,但是你和你爺爺也不會有事;拿破侖的侄子上臺的話——呸,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辦到!——難道他會把我們怎么樣嗎?我們家頂多再告別政府好了,反正已經十八年了,不怕更久。但是,如果那些暴民得了勢呢?上帝啊,你能想想那個后果嗎?難道我們又要跑出這個國家,然后學爺爺們顛沛流離二十年?不,不可能的!我寧可拿起槍來戰斗到死,也絕不愿意像條喪家犬似的逃出這個國家!難道以你的智慧,不能看出這么明顯的事嗎?難道你在自己命定的義務面前,能夠選擇走開嗎?”
她的意思十分直白,也十分簡單——我們的派別,無論誰當政,都不會讓對方無路可走(誠然也確實如此),可是那些暴民上臺,我們就都得完蛋!不是嗎?
接著,夏洛特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夏爾,等待著他的回答。她似乎深信,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下,夏爾是不會做出讓她失望的決定的。
“您的父親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沉默了良久之后,夏爾突然問了一句。
“這還用說嗎?他直接開革了幾位思想不純的自衛軍軍官,然后還暗地里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清退了一大批不可靠的人。不光是他,現在其他的地方也是這樣。大家都在齊心協力,打算把危害國家的毒素,一點點都排光……”夏洛特馬上回答,“所以,我們現在很缺乏人手。他們希望你能進來當個軍官,幫我們把持住一些部隊,你也可以自己帶些人進來……至于履歷什么的你放心吧,特雷維爾這個姓氏抵得上任何履歷!”
夏爾不再說話,而是又開始了自己的思考,思緒甚至有些發散起來。
國民自衛軍!
在這個年代,這是一支奇怪的部隊。一支又有產者們自己組成的部隊,既有軍事化的訓練和組織,其成員卻又都是平民身份,甚至還有一大部分是社會的名流顯貴。
毫無疑問,他們天然地都是國家體制的維護者——只要這個體制對自己有利。
那么,他們對革命和共和國的憎恨,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現在,這支準軍隊對自己發出了邀請,希望自己放棄政治派別的窠臼,以階級立場來挽救自己的國家。
何其讓人感動!
他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這一切到底怎么了?
花與劍與法蘭西 第三十八章 征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