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萬劫阻道,百死不悔

完全密閉的腔室中，卻并未變成一片漆黑。

那活物般微微蠕動的腔室四壁，綻放出猩紅光芒，將這密閉的腔室，映得有如地獄血巢。

慕霜晴靜靜佇立著，面容清冷，眼神平靜。菱瓣般的櫻紅唇角，浮出一抹淺淺的笑。

地獄血巢又如何？

家人慘死的那一天，我便早已身在地獄。

幽幽紅芒中，腔室地面，突然溢出濃郁的金紅色液體，很快便漫過了慕霜晴的腳背。那充塞著整間腔室的金紅色液體越升越高，漸漸漫過她的小腿、膝彎、腰際……一路往上，最后竟漫過了她的頭頂，將她全身都浸在其中。

當金紅色液體漫過心口時，慕霜晴平靜地閉上了雙眼……

整間腔室，每一個角落，都已被金紅色液體填滿。

全身浸在其中的慕霜晴，不知不覺間，已然蜷起了身體。

她低垂著頭，雙手抱膝，一動不動地浮在金紅色液體中央，就像是沉睡在母胎中的嬰兒。

而她的意識，也早已變得恍惚。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夢非夢，似幻非幻。

紅塵幻夢，顛倒迷離。朦朧之際，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她被朱雀五祖帶上朱雀宗的前一夜……

“姐姐姐姐，你真的要去修真了嗎？”

“姐姐姐姐，你會不會變成神仙呀？”

“姐姐姐姐，你要多久才會飛呢？能不能帶著我一起飛呀？”

“姐姐姐姐，我為什么就不能修真呢？”

那一夜。小妹圍著她不停地轉悠，問了她好多好多的問題。

而她當時。始終高高地翹著下巴，對于小妹的問題。一概不應。

無論那個小家伙嘰嘰喳喳問出多少問題，她始終帶著一抹得意的笑，仰頭看著屋頂，只用眼角余光，去捕捉妹妹小臉上的羨慕。

而她的爹爹，一個開磨坊的小商人，則笑瞇瞇地喝著黃酒，紅臉膛上滿是驕傲的笑。娘坐在爹爹身邊，就著昏黃的燭光。連夜給她做著新衣服。雖然娘的臉上，也洋溢著驕傲幸福的笑，可直到長大了以后，慕霜晴才會憶起，娘的笑容里，還摻著濃濃的不舍和擔憂。

“姐姐姐姐，這顆琥珀送給你。看到它，你就會想起我啦！”臨睡前，妹妹悄悄爬到她的床上。將一顆小小的琥珀，塞進了她的手心：“一定不能忘了我哦！”

“知道啦！”她不耐煩地說著，但還是將那顆琥珀，塞進了擺在床頭的小包袱中。

這顆琥珀。是妹妹在河邊撿到的。她當時可是羨慕了好久，只是無論怎么哄，妹妹都不肯把它給自己。這下總算到手啦。還是妹妹自己送的。

“我是要修仙的人，才不會稀罕這么一顆小琥珀呢。”

她心里欣喜。面上卻作出不屑一顧的樣子：“但它是妹妹送我的，看到它。就能想起妹妹，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好了。嗯，等我變成仙人了，一定會還給妹妹更多更好的琥珀。到時候，我只需要吹一口氣，呼，就能變出好多的琥珀……”

第二天一早，她的師父便牽著她的小手，帶她離開了小村。爹爹和娘，牽著妹妹，在村口看著她和師父遠去。妹妹帶著哭腔大聲喊著：“姐姐，一定要回來看我呀！會飛了，一定要帶著我一起飛呀！”

妹妹從小就想像只小鳥一樣，在天空中飛翔。

而心智早熟一些的慕霜晴，從來都對妹妹幼稚的夢想不以為然。

當時一門心思想跟著師父上山修真，學到大本領的慕霜晴，完全沒有把妹妹的話放在心上，滿心興奮的她，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上妹妹一眼。

漸漸的，妹妹的哭聲變得嘶啞，越來越小，終不可聞。父母和家鄉，也在身后遠去。

小小的慕霜晴跟著師父上了山，煉氣修真，習練法術。修行的時間，好像永遠不夠用，倏倏然一眨眼，就到了十年后。

而在這十年里，她居然一次也沒有回過家鄉，沒有去探望父母和小妹。

她并非忘記了父母，并非忘了小妹。偶有閑暇時，看到妹妹送她的那顆小小琥珀，她也會想起妹妹那幼稚的請求：“姐姐，一定不要忘了我哦！姐姐，一定要回來看我呀！會飛了，一定要帶著我一起飛呀！”

她真的沒有忘。

她只是抽不出時間回一趟家鄉。

朱雀傳人的競爭太激烈了。個個都是天縱之才，人人都有最好的資源、最優的功法。十年成就金丹，根本不值得自傲。因為每一個朱雀傳人，幾乎都能做到這一點。

慕霜晴表面淡然，內心驕傲。她不愿做一個普通的朱雀傳人，她要成為宗子，有朝一日繼承五祖的稱號，成為未來的朱雀第五祖。

可是……美好的夢想，卻被現實擊破。出于某種隱密的因素，她在五祖座下大師姐失蹤的那一天，知道了五祖收徒的真相。但她還未自這殘酷真相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便又接到了家鄉遇襲的噩耗。

這一次，她終于不再猶豫，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家鄉。

然而，她回來得太晚了。當她趕到時，家，已只剩斷壁殘垣，父母灰飛煙滅，尸骨無存。小妹受盡折磨，死不瞑目。

慕霜晴哭了。

她后悔自己當年離家時，為什么沒有回頭看過妹妹一眼。

她痛恨自己上山這么多年，為什么沒有想過回家看看父母，看看妹妹。

本以為總有一天能夠回家，卻沒想到，昔年一別，竟成永訣。

無邊的悔恨噬咬心靈。痛徹心扉。她哭干了所有的眼淚，最后淌下的。已是血淚。

但哭又有何用？

血淚，又有何用？

修真界中無好人。修士從不相信眼淚！

慕霜晴要報復，窮盡一生，付出一切，也要報復。

復仇，已是她能為父母和小妹做到的唯一！

只要能達成所愿，縱萬劫阻道，天打雷劈，千刀萬剮，烈焰焚身。骨枯血沸，五臟成灰，魂陷黃泉，不入輪回……吾亦甘之若飴。

只要能達成所愿，縱百死……吾亦不悔！

王超，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我縱化身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王超站在那間密閉的腔室外。

腔室的門戶上，懸著一面水靈之氣凝成的水鏡。

鏡中畫面。正顯示著慕霜晴記憶中，最深刻最難忘的那一幕幕。

他看到了慕霜晴的家鄉，看到了她的父母，看到了那個總纏著她問東問西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看上去瘦瘦小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滿是天真好奇，還有小孩子那不知掩飾的向往和羨慕。

十年后。當年那瘦小天真的丫頭，已變成了一具飽受凌.辱的少女尸體。

她的面容。與慕霜晴有分相似。即便面色慘白、嘴唇烏紫，亦能看出生前的動人美麗。

她赤身仰躺在廢墟之中。攤著筋骨寸斷的扭曲四肢，大瞪著無神的雙眼望向天空。那對不再水靈的眼珠里，依稀凝固著一絲期盼。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在盼著她的姐姐前來救她？是否仍在盼著她的姐姐，能依約回來帶走她，帶著她一起飛上那自小向往的遼闊云空？

王超也看到了那顆琥珀。

那是一顆最普通的琥珀，小小的，不過拇指肚大。成色也不夠純凈，里面凝固的一只小小甲蟲，也缺了一片翅膀。

就是如此普通的一顆小小琥珀，而今卻被慕霜晴貼著心口，細細珍藏。在慕霜晴意識中，那顆琥珀，比天下所有的法寶都要貴重。

王超看到了她哭干眼淚，流出血淚。

看到了她追殺那位朱雀老祖的宗子一天一夜，看到朱雀老祖親自出手，一掌拍出，化作烈焰繚繞的遮天巨手，將慕霜晴打落塵埃……

當然，他也看到了慕霜晴那已化為執念的警告：王超，你最好說到做到！

此界修士，只修力量，不修心靈。修為越高，執念越深。慕霜晴的執念，便是復仇。王超讓她看到了復仇的機會，所以她毫不猶豫投向王超。但如果王超食言背諾，那她執意復仇的對象，同樣要加上一個王超。

不過，王超對此，哂然以對。

“本主宰乃是要成為偶像龍傲天一樣的男人！對自己的女人，豈會食言？放心，我定會助你，達成所愿！”

當王超作出這句承諾時，意識正在記憶的大海中浮沉的慕霜晴，忽然感到有一束光，投進那一片紛繁的記憶之海中，穿過萬花筒一般繚亂的記憶碎片，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順著那束光，浮出了記憶化作的海面。抬起頭，便看到了一尊古神。

他四平八穩地坐著，雙手按在膝上，渾身散發著滄莽荒古的氣息。

他兩腿好像架海金梁，能踏進海里，鎮住汪洋。脊背和雙肩，好像擎天玉柱，能支起天空，擔起蒼穹。雙眼似日月，撥灑無限光明。

他端坐著，無量星河環繞在他身邊，仿佛在向他頂禮膜拜。

他一吸氣，風起云涌。他一呼氣，雷動九天。

他高高在上，淡漠威嚴。日月雙瞳，俯瞰下方，目光匯成輝芒，照耀著慕霜晴全身。他張開口，對她發出仿若天意的承諾：“放心，我定會助你，達成所愿！”

慕霜晴心中悸動。

她知道，那鎮海擎天、星河環繞的滄莽古神，便是王超的精神，投映在她識海之中，具現的形象。

她知道王超很強，但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王超的精神，或者說神念，居然也強到大這種程度。竟能在她的識海之中，在她意識的領地之中，制造出如此龐大威嚴的形象。

面對那威嚴若天的古神，聽著他仿如天意般的承諾，慕霜晴只覺心神劇震。下方的記憶之海，亦隨之掀起滔天大浪。

接著，她便看到，古神那化作輝芒的目光，照在她的記憶之海上，光芒如潮，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轉眼之間，便浸染了她整個識海。將她的識海，化作了一片光芒大海。

之后，恍惚之間，她的精神，便與那古神連在了一起。

在這一刻，她真正成為了蟲族的一員——至少，在精神上是。王超并沒有用蟲族的基因技術改造她，因為那樣一來，她便不再是純粹的修士，再不能依靠自己修行。那樣的話，若她回到朱雀宗臥底，修為長期停滯不前，很容易便會露出破綻。

所以，王超只以蟲族強大的群體精神力，投映進慕霜晴識海之中，浸染了她的識海，將她的精神，與族群的群體精神聯接在了一起。

從現在起，慕霜晴亦是族群的一員，與整個族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知道了蟲族真正的機密。主基地、分基地、資料庫、首領強化、刀鋒女王、六道神王鼎、母體計劃、虛擬異界、法術網絡……所有的一切秘密，都已對她敞開。

也是直到這一刻，慕霜晴才知曉，原來那精神所化的古神投影，并非王超一己之力。他是匯聚了整個族群，億萬蟲族的精神力，方能形成如此強大的精神力量。

但即便如此，也足夠讓她真正認識到族群的力量。讓她知道，背后有了一個龐大族群支持的她，將來能去到什么地步。

復仇，已不再是夢想。

“感覺如何？”王超笑問慕霜晴。

她已離開了那間腔室，回到王超身前。此時的她，才算真正獲得了王超的信任。

她素手輕拂長發，拂去發絲上粘著的一縷靈髓，似笑非笑地看著王超，說道：“感覺很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過。族群的底蘊和潛力，我都看到了。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居然會這么放心我？居然沒有對我設置絕對忠誠于你的核心指令？你就不怕我將你取而代之，自己來做大主宰？”

王超呵呵一笑，坦然道：“我不是不想，而是辦不到。想要設置那樣的核心指令，我就必須對你進行基因層面的改造，讓你從精神到肉.體，都成為我族的一員。可是那樣的話，你這臥底也就當不成了。至于將我取而代之……”

他雙眼微微一瞇，道：“你，辦不到。”(

蟲族碾壓修真世界 130、萬劫阻道,百死不悔